从那一天起,钱大卫经常来找范晴吃午餐。范晴的绯闻立刻传遍了公司。尤其是前台秘书晶晶,对范晴崇拜得五体投地,把钱大卫夸得天上少有地上无双。
晶晶是公司里的一枝花,也是曹工夫人的表侄女。晶晶到这里上班是曹夫人的旨意,内中有两层意思。第一,就是帮晶晶解决终身大事——建筑设计公司里男人多,女人少,客户来往的还多半是地产界人士,可以说是理想女婿集中地了。再说,同样是在小公司做前台,建筑事务所听着就有气质一点。这年头,男人也现实的很,择偶时也要看女孩子的社会头衔。
第二呢,就是帮曹夫人盯着曹工了。曹工的模样本来还是挺安全的,并非招女人喜欢的那一类型。曹工身量不高,眼睛不大,如同多数建筑系学生一样,从画第一张图就开始有了少白头的迹象。再加上天天熬夜画图,弓腰驼背,兼自带黑眼圈,年龄永远看上去比实际大十岁以上。好在建筑师如同医生一样,越老越值钱。甲方一看到曹工花白的头发,沧桑的胡子,立刻就肃然起敬。像范晴就虽然能干,但吃了面嫩的亏,总被人叫“小范”,被甲方怀疑经验不足。男建筑师如果生的少相,可以留胡子扮老。女建筑师毕竟还是爱美,不肯打扮得太老气,只能靠一身黑外加强势的做派建立威信。
虽然曹工的外貌缺乏对异性的吸引力,但随着他年龄和收入同步增加,在女人眼里的魅力值一路看涨。曹工这样的男人,二十岁看着就像四十岁,但真四十岁了反而顺眼了。再加上现在社会上年轻女孩子流行找大叔,建筑师多半又都有些闷骚。不知不觉中,曹工在年轻女孩子眼里,虽还不至于成了香饽饽,起码也是个可以发嗲的对象。
想当年,曹夫人面容娟秀,追求者甚众,对曹工充满心理优势。可谁知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随着岁月流逝,夫妻两人慢慢步入三十岁,四十岁,每十年对双方来说都是一次质的变化。只不过曹工是步步走高,而曹夫人则是一路下滑。到了最近几年,曹夫人对曹工可以说是严防死守,生怕曹工在外面沾花惹草。但毕竟当初也是知识女性,自己天天盯着一来没时间,二来也有失风度,就把晶晶安插在公司里做前台,可以说是一举两得——成功人士背后的大奶,大都历练了这一身家庭政治的好本领。
曹夫人对范晴还是很放心的,这样积极向上的女孩子,条件又好,怎么也不可能看上自己的糟糠之夫。但范晴一直有没有男友,她最近的感情动态,曹夫人也并非全不关心。晶晶本来就八卦,得了曹夫人的旨意,更是理直气壮地天天收集情报,成为了公司八卦消息的集散中心。
听说范晴和钱大卫是撞车认识的,晶晶顿时惊呼起来:“好浪漫哦!英语里是不是一见钟情就叫crush,也是撞车的意思?”
范晴笑,说:“好像撞车是crash,一见钟情是crush,差一个字母。”
晶晶依然陶醉在梦幻的感觉里:“反正都差不多。唉,可怜我连辆车也没有,就有这样的缘分,我也抓不住啊。”
旁边于工听了,说:“没车更好啊,晶晶,你可以冲到车头上碰瓷儿嘛。”
于工如同大多数性格温和,条件一般而又好色的男人一样,在女孩子面前走暖男路线。女同事有难他永远关心,女同事说话他永远捧场。尤其是跟感情有关的话题,更是第一时间就要掺合调笑几句。好处是他确实成为了妇女之友,女同事都不介意和他开几句玩笑。缺点是,即便是晶晶这样有点恨嫁的姑娘,也嫌他轻浮,还没正式把他放在考虑名单内。但两人的暧昧,全公司上下都看得见。
晶晶就笑得花枝乱颤:“讨厌啦!”
以前大家都不敢在范晴面前这么放肆,但现在看范晴有了男友,都觉得原来铁娘子也有柔情的一面,胆子就变大了。
范晴表面上接受大家的恭维,其实心里并没有那么享受——钱大卫所谓的“简单的工作餐”,一点都不简单。
跟钱大卫吃饭,是真体面,也真累人。钱大卫永远一丝不苟,每次见面都穿得像要去领奥斯卡奖。去吃饭,永远是去那种气氛优雅,尺把长的大盘子里放着一口菜,领班能娴熟地叫出钱大卫名字的高级馆子。范晴提议了几次“随便吃点”,都被钱大卫密不透风的安排给代替了。如果范晴说时间来不及,他就提前打电话订好菜和位子,确实能保证范晴到了餐厅一分钟之内菜就上了桌。钱大卫似乎认识全北京所有高档餐厅的领班,并且熟知所有的秘密菜单。
穿得整整齐齐,坐在高级餐厅里,钱大卫和范晴说话只有两个主题:
第一,赞美范晴优秀有品位。
第二,展示他自己的优秀和品味。
如果钱大卫不是做金融的,而是搞房地产的,范晴觉得自己基本可以确定,他是要挖自己跳槽,而不是把自己当女朋友。
唯一稍微暧昧一点的一次,是范晴终于忍不住,问他:“你有女朋友吗?”
钱大卫笑了:“当然没有,否则我怎么敢和你在一起?”
“那万一我有男朋友呢?”
“我想你也没有男朋友,否则他早来打我了。”钱大卫做个挨打的姿势。
范晴被他逗笑了,第一次觉得钱大卫也有点可爱,而不单单只是可敬。
钱大卫看着范晴,目光中满是欣赏,范晴以为他要问“那么你愿意做我的女朋友吗?”
然而钱大卫感慨地说:“人们总以为优秀的人早就有对象了。其实,优秀的人往往很难找到合适的对象,反而是单身的居多……”
之后,话题又惯例地进入了歌颂双方优秀的环节。
莫非这就是传说中的相敬如宾?范晴想。可这也太没劲了吧!
这么约会了一阵子,在别人眼里,范晴和钱大卫简直是如胶似漆,好得天天相见。只有范晴知道,其实他们俩就是天天在一起演“一对璧人”,演完了,各回各家,各找各妈。钱大卫从来不在晚上和范晴约会,毕竟他们两个人都要加班。
当然双方也不是完全没有进展,范晴知道了钱大卫在一家外资银行做高管。家里是上海迁过来的新北京人,算是知识分子家庭出身。总之,男女相亲时该知道的一切,范晴差不多都知道了。
唯一的问题就是:他到底是什么意思?范晴觉得这话她不好问出口,但又不知道该怎么确定。不免又想起了赵馨宁这位爱情高参。
这时范晴才想起来又是好几天没有赵馨宁的消息了。她实在想听赵馨宁的意见,就在一个工作日的空档,直接给赵馨宁打了个电话。
范晴打电话时,赵馨宁正在一个商场里漫无目的地游荡。往常这时候,她会在家里放着音乐,不紧不慢地做做家务,准备晚上一家三口的晚餐。忙完了间隙的时候,赵馨宁喜欢做一些小手工。赵馨宁是艺术系毕业生,特别爱美,他们的小家被她布置得清新自然,还上过杂志。偶尔拍几张照片出来,次次都惊艳了朋友圈。
公婆来的几天,他们的小家已经以可怕的速度在日益变丑。多肉植物花盆里,经常会出现公公大人掐灭的烟头。家中的各个角落里,婆婆买的破烂一件件悄悄冒出来:餐桌上廉价的、散发着恶臭的塑料果盘,莫名其妙的、用来接脏水循环利用的塑料盆,颜色暧昧、不知是抹布还是毛巾的化纤布片……再加上那种不爱洗澡的老人发出来的特有气味,让赵馨宁一分钟都不想在家里停留。
赵馨宁本来忍字当头,心想反正过完年他们就走了,何必甩脸色让老郝为难。她本着和平共处的原则,每天认认真真做饭,即便公婆对她那些精致搭配的菜式并无太多好评。她以为老郝看在眼里,会被她的深明大义深深感动,给予她应有的回报。谁知她的委曲求全在老郝的眼里分明是形势一片大好,可以继续推进大孝子计划。老两口也觉得赵馨宁虽然配不上自己儿子,但脾气还算柔顺,决定住下不走了。
那张丑陋的红木大床进了门以后,赵馨宁才意识到:自己这贤惠扮得太过了。也是,北京的暖气房里,儿媳妇天天跑前跑后,客客气气,三茶六饭伺候着,当然比在老家舒服多了。赵馨宁决定先把自己的态度冷下来,取消一切优惠服务,让他们觉得日子没那么好过。同时也亮明自己的态度:我不欢迎你们。
赵馨宁开始对老两口带搭不理,也不做饭了。说一句有事,就每天跑到外面瞎逛,一直逛到珊珊幼儿园放学。家里乱就乱着,饭呢,公婆自己做了去跟老郝吃,她带着珊珊在外面吃。坚持了几天,虽然暂时还没有看到效果,但至少他们在家的时候自己躲了出去,心情能稍微松快一点。
范晴打电话的时候,赵馨宁正在一个商场百无聊赖地溜达着。
范晴说话一如既往地直接:“那天我看见你公婆了。他们走了吧?你还好吧?”
赵馨宁叹口气,说:“他们不但没走。而且很可能不走了。”
“那你怎么办?”
“不知道。”
“你婆婆好像有点……”范晴刚要说“不好相处”,又犹豫了。工作好几年了,她也没那么口无遮拦了。万一赵馨宁要维护婆婆呢?
“是,特难缠。你不用不好意思说。反正也不是我妈。”赵馨宁冷笑。
“怎么才能让他们走啊?”范晴替好朋友犯了难。
结果就是范晴根本没好意思提自己和钱大卫的那点事,倒是听了一番赵馨宁的烦心事。赵馨宁倾诉了一番,心情稍微好了一点。而范晴已经不由自主地思考起这个难题:她知道怎么做方案,怎么应对甲方,怎么带团队。可她不知道怎么才能让已经买了床的老头老太太改主意又搬出去。
正好这时候刘工进来谈工作。谈完了刘工要回座位时,范晴把她叫住了:“等等,刘工,我还想跟你请教点事。”
刘工一脸惊讶,范晴还有跟我请教的时候?
“你遇到过这种事吗?就是,你婆婆非要住你家,不走了?”
刘工一听这个话题,可来劲了:“怎么没有,我记得是有了我儿子之后没几年,大概就是孩子上幼儿园的时候吧。他们说是过来看孙子,说住一个礼拜,变成两个礼拜,再然后住着住着,就不走了!”
“那你怎么解决的?”
“嘿!别提了。那次真是差点离婚,甩脸色,给暗示,怎么都不行。人家脸皮厚着呢。最后,我跟我们那口子说:有他们没我!这才送走了。”
“后来呢?”
“后来?后来这不春节我都捏着鼻子去看他们吗。平时偶尔他们来了,我直接定宾馆。有次他们先斩后奏,我索性说家里没被子,硬给送到宾馆了。”
“你先生……不生气?”
“当然生气了。我都想好了,大不了离婚。反正我有工作,饿不死!”
原来刘工的经验是用离婚来要挟,终于获得胜利。范晴虽然还没结婚,但也觉得离婚威胁应该是两口子斗争的核武器,轻易不可动用。刘工毕竟是站在女性视角上看问题,或许,应该同时也听听男人的办法。
于是这天中午,范晴和钱大卫吃饭的时候,总算有了一次表彰双方优秀以外的内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