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也许是爸爸希望我有妺喜的眉目清兮、袅娜飞兮的漂亮,没有她祸国殃民的命运吧……”蓝妺冲何方远眨了眨眼睛,她看了出来,何方远在镇静从容之中,眼神中压抑的怒火只差一点就汹涌喷发了,她完全可以理解何方远的愤怒,男人嘛,都在女人问题上突然走极端,何况顾南携梅荏苒出现在何方远面前,明显有故意挑衅之嫌,她就希望何方远听懂她的暗示,缓和一下情绪,别当面暴发,“女人长得漂亮也好也坏,好的话,母仪天下,悦美苍生。坏的话,红颜祸水,祸国殃民。但女人也有女人的苦衷,是母仪天下还是祸国殃民,自己做不了主,要看她跟的是一个什么样的男人……”
何方远岂能不明白蓝妺的言外之意,心中蓦然对蓝妺的善解人意多了一丝感动,蓝妺是在劝他不管有多生气,也不要针对梅荏苒,梅荏苒身不由己,有难言的苦衷。
尽管梅荏苒一言不发,任由顾南摆布,再尽管范记安和徐子棋都对梅荏苒大有意见,何方远心里对梅荏苒还是没有一丝怨言,因为他太了解梅荏苒了,哀莫大于心死,梅荏苒如被人操纵的没有生命的木偶,她的木然就是她最无声的反抗。
“蓝妺,你天天和何方远混在一起,姨父和姨妈知道吗?”顾南斜着眼睛看了蓝妺一眼,“你是什么出身,这些人又是什么出身,天天跟他们在一起,不觉得自降身价吗?”
不等蓝妺反驳顾南,何方远接过了顾南的挑战:“顾南,敢问你爷爷高寿?”
顾南一愣,很不情愿地答道:“提我爷爷干什么?他老人家不在人世了。”
“抱歉,是不该打扰老人家的安息,不过我想再冒昧地多问一句,老人家生前从事什么职业?”何方远说话的时候,目光平和,语气淡然,而且很有节奏感,让人感觉就和随意的聊天一样。
顾南不知何方远何意,翻了翻眼睛,还是说道:“老人家一生务农,生在苏北,葬在苏北。”
“这么说,出身高贵、系出名门的顾大公子,向上数两代也是农民了?说到底,也是泥腿子的后代!”何方远微微一笑,笑容中有三分戏谑,“而且顾大公子祖籍还是下江人最瞧不起的苏北,我想请问顾公子,你和土生土长的下江人在一起时,有没有以自己出身苏北而自惭形秽?”
顾南脸色大变,差点拍案而起,却被蓝妺拉住了。
“哧……原来顾公子是苏北人,怪不得成天看不起这个瞧不上那个,原来是骨子里的自卑作崇。也是,在下江久了,难免沾染部分下江人视下江之外全是乡下的恶习,久而久之,顾公子也真当自己是土生土长全国第一高贵的下江人了。”范记安终于找到了讥讽的切入点,极尽冷嘲热讽之能事,“俗话说,过度自傲其实是过度自卑的外在表现,人都会犯贱,越缺什么越爱在人前显摆什么。缺钱,生怕别人知道自己穷,就宁要裤子不要肚子,饿得头昏眼花也要穿一身好衣服招摇过市。缺爱情,就赶紧在观众面前大秀恩爱。缺高贵,就天天说别人是乡巴佬来彰显自己的高人一等。归根结底,总是对别人冷嘲热讽的人,是内心极度缺乏自信极度自卑的表现。”
顾南的脸色由青到红,终于忍不住了,一下站了起来:“范记安,你天天犯贱,天天对别人冷嘲热讽,是不是内心极度犯贱极度缺乏自信?”
原以为范记安会百般抵赖,不料让顾南始料不及的是,范记安一口承认:“没错,我就是内心极度犯贱极度缺乏自信,怎么了?至少我敢承认!你呢,你天天看不起别人,敢不敢承认你是内心极度自卑极度龌龊?”
“我……”顾南见过犯贱的,没见过如范记安一样犯贱到了肆无忌惮的程度的,他说不出话了,“我,我,我不和你们这帮乡巴佬一般见识。”
“话说我的爷爷也是一个普通人……”蓝妺不是打圆场,是有感而发,“要不国内有那么多嚣张的富二代和官二代,为什么没有富三代和官三代?因为太浅薄太没底蕴了,两代就垮了。国内目前的现实是,谁也别说比谁高贵,高贵不是有钱有权,高贵是诗书传家的底蕴,是代代传承的家训,不是暴发户的金钱,也不是官二代的浮浅。”
“蓝妺说得太好了。”何方远再一次对蓝妺刮目相看,原来她腹有诗书气自华,秀外慧中,以前还真是小瞧她了,“腹有诗书气自华,最是书香能致远,一个读书多见识广眼界高的人,肯定不会口口声声说别人是乡巴佬,也不会动不动就轻视别人。顾公子,你知道公子是什么意思吗?是公侯之子的意思,严格来讲,现在这个公子哪个公子,有几个人能真正配得上公子的称号?下江人瞧不起苏北人,却不知道,刘邦是苏北人,朱元璋是苏北人,在中国的历史长河中苏北先后出了11位开国者,四大名著中的两部《西游记》和《水浒传》都出自苏北人之笔,而一代名将项羽、韩信和萧何也全部出自苏北。而在苏北人君临天下成就大业之时,下江在中国的版图上,不过是一个毫不起眼的小村落而已……所以,得意时淡然,失意时坦然,穷则独善其身,富则达济天下,才是一个有胸襟有情操的高人气概。”
何方远的聪明之处就在于先抑后扬,先从顾南的出身说起,狠狠地打击了顾南自诩高贵的嚣张气焰,然后又以下江人对苏北人的轻视引发,盛赞苏北悠久而灿烂的人文历史,再和下江的历史做出鲜明的对比,从而又提升了顾南祖籍苏北的自豪感。
其实何方远更深一层的用意是提醒顾南,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做人,应该目光长远一些,以前苏北灿烂,现在苏北不如下江繁华和发达,但谁又敢说若干年后,不会再历史重现?人也是如此,出身好的人总认为比出身差的人高上一等,十几年后,谁更有成就谁更呼风唤雨还不一定!
就如互联网三巨头的小马哥、大马哥和李颜红,都是出身草根,发迹于互联网兴盛之时,在互联网财富神话的浪潮之中抓住时机,最终傲立潮头,从不名一文到创下几百亿的身家,才不过用了十几年的时间,连三十年河东三十年河西都嫌长。如果当年有富二代官二代在三巨头面前如顾南一样居高临下地以出身论英雄,那么现在再次见面,会是怎样的丢人?
而身边一个最现成的例子就是乔国界,十几年前,三巨头在乔国界眼中,不过是初出茅庐的后生小辈,小马哥想见乔国界一面,也不得其门而入。但现在呢?怕是乔国界想见三巨头一面,也需要预约了。
何方远一番话说出,房间内鸦雀无声。
范记安若有所思地点了点头,心想高手到底是高手,何哥不但口才一流,而且还善于掌握节奏,深谙谈话技巧,进退有度,一张一弛,一步步将顾南引入其中,既不着痕迹地高抬了顾南,又狠狠地打了顾南一个耳光,而且还让顾何有苦说不出,却还不得不赞同他的话。高,实在是高,怪不得何哥可以成为领军人物,确实有真本事。
高手之所以是高手,就在于高手确有其高明之处。
蓝妺一双美丽的大眼睛紧盯着何方远飞扬的脸庞不放,如果说以前她对何方远的了解仅限于认可何方远的能力和人品,那么今天她又见识到了何方远隐忍、博学以及以理服人的一面,不提他高超的对话技巧以及过人的控制情绪的水平,只说他刚才镇静自若地应付顾南的挑衅,到一步步让顾南陷入他的理念的包围圈中,从某种意义上讲,何方远真是一个天生的谋局高手。
之前在借陈果和乔国界之势与马大勉以及黄是道较量时,何方远始终掌控了大局,是控局高手。现在他和陈果、乔国界过招,无势可借也就无局可控,那么他只有一路可走——谋局。蓝妺越来越看好何方远的成长了,等什么时候何方远借陈果之力或是外力和乔国界面对面,从而从容地脱离乔国界的掌控之时,他就成长为了一名真正的谋局高手。
有局可借时,控局。无局可借时,谋局。成大事者,必须要有顺应局势一变再变的眼光和策略。只有想不通的人,没有走不通的路。
“……”顾南也沉默了,想反驳何方远,何方远的话却又无懈可击,不反驳,又总觉得自始至终被何方远掌握了节奏,实在憋气。不过他也不得不承认,何方远对苏北人的力挺,深得他心。虽然在潜意识时,他一直否认他出身苏北的事实,实际上,有时在人前人后听到有人贬低苏北时,他还是不免在心里大大的腹诽对方一番。
出身的地方再穷再落后再不好,也是故乡,也是让人梦牵魂绕的地方,每个人天生都有一颗维护故乡之心。亲不亲,故乡人。美不美,家乡水。顾南虽然对苏北没什么感情,从小生长在下江,但他身上流淌的还是苏北人的坚韧和血性。
不过真要他附和何方远的话,一时还真不好放下面子,沉吟片刻,顾南收敛了几分傲然,语气尽量平和了许多:“何方远,有什么话,你就直说吧。谢谢你对苏北的认可,不过我和你道不同不相为谋,如果没什么事情的话,我就告辞了。”
见顾南气势大减,可以心平气和地对话了,何方远悄然朝范记安使了一个眼色。
范记安跟随何方远多年,对何方远的每一个暗示了如指掌,他当即微不可察地一点头,起身离坐,转身出门而去。
所有人的注意力都落在了何方远和顾南的对话上,没人在意范记安的离去,就连付瓜瓜也没有多看范记安一眼,目光紧紧盯住何方远不放,就想知道何方远到底要和顾南摆什么局打什么擂台。
只有蓝妺目光中闪过一丝疑惑之意,轻轻扫了范记安一眼,还悄然向何方远投去了疑问的一瞥。何方远却假装没有看见,不回应蓝妺。
“请顾董事入座,当然有事请教了。”何方远亲自动手为顾南倒了一杯茶,茶一入杯,香气四溢,金黄的茶水和洁白的茶杯相得益彰,尽显优雅之意,“请喝茶。”
顾南虽然心中疑惑,却也不好推辞何方远的盛情,端起茶杯,轻抿一口:“不错,上好的金骏眉。”
“赠人玫瑰,手有余香。同样,敬你香茗,心中余味。”何方远开始慢慢地切入了正题,谈话如品茶,水沸之后滚三滚,冲泡之后过一遍,水正沸茶正浓之时,正是对话的最佳时机。
不知何故,在何方远有意放慢节奏的暗示下,顾南一颗狂乱而烦恼不安的心,也慢慢地平静了下来,听着悠扬的钢琴曲,品味淡雅的香茶,他浮躁之意渐消,反倒不急于离开了:“茶不错,火候也正好。何方远,有问题尽管提,我会尽量解答。”
蓝妺心中喟叹一声,不知是该庆幸何方远终于第一次在顾南面前占据了上风掌握了主动,还是该无奈顾南在不知不觉中已经棋输一着,在开局就失去了先机。从远近亲疏上看,顾南是她表哥,但何方远却是她的合作伙伴,而且谁也不知道在未来会不会成为她关系最密切的人。所以,她还是选择中立好了。
“听说顾董事想高价收购兴众文学的期权?”何方远见火候已到,不再绕弯,单刀直入,“这么说,顾董事还一心认定兴众文学有上市的可能性了?”
期权只是内部认购的协议,如果不上市,就是废纸一张。期权不同于兴众文学的股份,只是一份可以以低价认购多少股上市股份的承诺书而已。
顾南一下愣住了,他有意收购兴众文学期权的事情,怎么让何方远知道了?他转身疑惑地看向了蓝妺。
蓝妺轻轻摇头,否认了顾南的质疑,等于是告诉他,事情和她无关。
何方远呵呵一笑:“顾董事不用管我是从哪里知道的消息,你只管回答我的问题就行。”他心中却想,以顾南行事并不隐蔽的风格,别说是他,恐怕陈果也知道了此事。
顾南倒也光棍,大方承认了:“不错,我确实有这个想法,而且我也认为兴众文学早晚还会上市,毕竟空行是世界上最大的上市承包商,承包了世界上有史以来最大的上市行动中的一半,空行现在持有兴众文学百分之二十的股份,会不积极推动兴众文学上市?”
空行的实力不用顾南介绍,何方远心知肚明。早在 2000 年,微软达到顶峰时,放眼全球没有对手,以独孤求败的姿态俯视世界。当时记者问盖茨,你认为微软现在主要的竞争对手是谁,盖茨给出了一个出人意料的答案——空行。
之所以答案出人意料,是因为当时空行的市值远不能和微软相提并论。然而到了今天,空行一路走来,曾经主持过福特汽车公司的上市(1956 年)以及美国铁路系统破产案。从二十世纪七十年代起,空行又从美国走向世界,并且主导了八十年代西欧的私有化和九十年代前苏联和东欧的私有化,不但显赫一时,成为世界知名的投资公司,而且实力日益壮大到了可以影响一个国家经济命脉的高度。
但即使如此,何方远还是坚持他的看法,兴众文学上市无望,出售是唯一的选择。或者说,出售兴众文学,是乔国界唯一的选择。
不过今天何方远不会和顾南讨论兴众文学到底能不能上市的问题,他的落脚点不在于此。当然,如果兴众文学最终真的上市了,而且一上市股价就一路飙升,那么顾南今日收购期权之举,绝对是一项利润翻番的投资。
“好,假设兴众文学早晚会上市,顾董事,你想从中大赚多少呢?”何方远抽丝剥茧,慢慢地露出了底牌。所谓顾南想从中大赚多少的言外之意自然是问顾南想要收购多少期权。
顾南自然明白何方远的暗示,呵呵一笑:“当然是多多益善了……怎么,你有什么想法?”
“想法……还真有一些。”何方远的目光不经意从梅荏苒的身上扫过,见梅荏苒依然低眉顺眼,似乎对他和顾南的对话以及周围的人和事毫不在意一样,不由心中喟叹一声,随后又收回心思,继续和顾南周旋,“如果顾董事想在不惊动乔董的前提下收购兴众文学的期权,如果我所猜不错的话,数量会极其有限,因为立化新的管理层手中都没有多少期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