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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十九章

    翩至六月天,青衣翻转,越过宫墙时带出一阵劲急之风。
    诸葛銮甫一至深深宫苑,便见郁郁荒草丛前已有候他多时的人——杨奉先。
    “守居王的信印已经交给你,你为何出尔反尔,又要亲眼见程藏之?”
    少时亦敌亦友的人站在面前,竟是谁也不眼熟谁。
    杨奉先的身形骤闪,若一抹电,抬手攥拳抡的诸葛銮险些未站稳脚跟。声势凌人,“诸葛銮!你诸葛家既善于去灾避祸,隐于乱世,就不应该搅和进庙堂之争!你自己不知轻重便罢了!为何要将她也牵扯进来?!竟拿她的落脚之处来威胁我!”
    他揪着诸葛銮的衣襟,掌背可见凸起筋骨,“你现在就滚出青京,带着她走!天涯海角,都不要再回来!立即滚!”
    一声清冷透骨的呵笑声,诸葛銮唇角抿血色,冷冷望着杨奉先。而后不紧不慢地抓住他的手腕,狠劲将那一臂甩出去,“你以为就你能豁出命吗?”
    “你以为你跟所有人都断了干系,他们就能安身立命了吗?你以为你永远不见翩翩,她就能忘记你吗?你以为你负了翩翩,我就能心安理得的带翩翩走了吗?”
    “你自以为一个人负担所有,便至善至美了吗?!”诸葛銮毫不留情的还给他一拳,“闻人冉,你醒醒吧!我诸葛銮不受你半分情!你若还有半点良心,就去见翩翩,不要让她在苦等你余生!”
    “你疯了吗?!”杨奉先甩开宦官衣袍的广袖,“你看看我现在是什么人?!阉人!你若肯为她着想,就不应该让她苦等!”
    “你当翩翩是什么人?呼之则来挥之则去?”诸葛銮一阵冷笑,神色越发阴沉,“闻人冉,我劝你最好依照我们的计划行事,让李湮杀了李深,将此事按在卢龙头上,发出诏书请天下兵马讨伐卢龙。再伪造一份李深的禅位诏书。否则,别怪我手下无情!”
    杨奉先望着站在六月风光里的旧友,沉默不言。这便是程藏之的计划,远不如颜岁愿的计划来的惊心动魄。
    日头越发毒起来,杨奉先却觉得四肢发寒,诸葛銮亦然。终是风过不留痕,杨奉先将十年的神态显露尽后,又是一副皮影戏的假模假样。
    颜岁愿,我便成全你一遭。心念定下,杨奉先面如死水,道:“诸葛銮,你能如何手下无情?”竟是顾自皮笑肉不笑,“你忘了吗?当年是你们诸葛家算出逆龙将出,因此才有修筑锁龙井一事,也正因与诸葛家交情涂钦家才受召修建锁龙井。而闻人家也因为三家交情,才献雷开凿锁龙井。”
    杨奉先的目光极其清淡,却让诸葛銮无处遁形。字字如镞,句句穿心足以害命,“诸葛銮,我能走到今日,成为如今的权宦,你亦然功不可没。”不着痕迹疏离诸葛銮几步,“若不是诸葛一族所谓窥破天命,让有心之人利用,我何至于成如今不人不鬼的模样?你以为今日我来见你,是跟你叙旧的吗?”
    “诸葛銮,要么让我听到程藏之亲口许诺,要么让守居王妃提着你头来换诏书!”
    诸葛銮仿若被日光刺目,不自觉的抬手揉眼,嗓音低沉着道:“我以为,你不顾一切走到今天,是想一个人承担所有,不想我们再被祸及……原来,是我多虑了。”眼中的云比雪寒,繁茂荒草枯去,“翩翩在程藏之手中,我死后,你若不守诺,程藏之必杀翩翩。”
    杨奉先两侧的穴位突突作痛,身上被烈阳煎烤,却仍旧稳住心神,道:“我要见程藏之,才会交诏书。你们的死活,与我何干。”
    光阴轮焕,当年亦敌亦友的故人终作风霜冷雪。
    青京风行百里,吹度清水。万里湛湛青空,有青鸟殷勤报信。毛色湛蓝若琉璃,尖利的鸟喙啄响窗棂。
    玄色衣袖挽起,任青鸟落在食指,而后取下信卷。
    一声犬吠,黑色的犬腾空跃起惊飞青鸟。正在两只动物较量间,程藏之展信变色。当即握拳锤砸在案,生生震碎一张桌案。
    赵玦和于振闻声赶来,见碎裂的桌案前的程藏之面色阴沉如夜水,一时之间谁都未敢贸然出言。
    程藏之微敛气息,捡起纸笔随手挥墨。作成之后,抛到于振和赵玦足边。说:“给颜岁愿。”
    公子和颜尚书真的闹别扭了?连话都不说了?赵玦忖度着捡起折叠的书信。
    颜岁愿所在的房间只与程藏之一墙之隔,赵玦走的艰难,在门口犹犹豫豫不敢敲门。
    山谷里那一番话,颜尚书若记他仇该怎么好?思来想去,他望了望在院中你追我赶好不热闹的两只动物。
    “传信这事还是这两畜生比较靠得住。”
    为了让十一听吩咐,赵玦捉住青鸟,用根绳拴住鸟踝,又把绳子一头系在十一的狗脖子上。做完一切,路过的于振看直了眼珠子。
    “赵老弟,你这是在乱点哪门子鸳鸯谱?”
    “猎狗,青鸟,都是报信的好手。”赵玦自觉极佳,将书信塞进十一的狗嘴里,两手一拍大功告成。
    “……”赵老弟,你一心求死啊?
    颜岁愿临窗观景,灰墙小院中并无别致景色,只有一颗待熟李子树。叶簇成团,满目黛色,落入眼眸可解疲乏目涩。
    然而,颜岁愿却无心观庭树了。
    甫一见门前蹿进的犬,尚没什么,再见犬脖颈上系着的青鸟。颜岁愿错愕片刻,才被犬用书信蹭回神。
    颜岁愿无言,程藏之恼怒至极竟还有这等……爱好?缓缓展信,上面只有潦草的质问——你在让杨奉先谋划什么?他为何非要见我?
    竟是当即就想到是他背后谋划。颜岁愿莞尔,提笔写下——不知。
    十一很是乖觉的叼着信,蹦跳追着飞在前方的青鸟离去。
    颜岁愿凝眸望天际浮云,风未起云未动,想来还需些时日才能见分晓。
    一墙之隔的程藏之见到十一与青鸟的模样,眉眼皱许久,始终松懈不下。颜岁愿居然还有这么……难以形容的爱好?
    习惯身居主位,程藏之自然想不到此是赵玦所为。他量赵玦也不敢。取下书信,随手招来暗卫,说:“……带过去,让颜岁愿打发时间吧。告诉他,我事未竟前,他一步也踏不出此地。”
    暗卫才领命,又听程藏之道:“把所有鹰卫调来,务必把这里围的水泄不通。颜岁愿若不翼而飞,你等日后就不必当差了。”
    “是。”言罢,一素肃穆神秘的暗卫在光天化日之下,牵引着一鸟一犬。
    于振蹲在房檐下,将目光从檐角的燕子巢移到行经的暗卫身上。他使劲揉揉眼,不光是赵玦疯了。自从颜尚书来后,都督疯了,连都督的暗卫、都督的犬和鸟都疯了。
    于振站直身子,觉着自己任重道远,靠着自己这一个清醒的人怎么打天下?!
    暗卫一板一眼的传话,颜岁愿始终凭窗安坐不言。待暗卫退出去后,他才伸手解了青鸟的绳索。
    青鸟却并未当即飞天,反落在他指骨上,展翅却又不腾飞。颜岁愿叹口气,独自言语:“你的主子是不是不喜欢你?他应该更喜欢苍鹰……”
    而后他扬手送青鸟一程,看着湛蓝的羽翼丰满,飞出灰墙。他身侧独留的十一抬起前两爪,扒在窗边吐着舌头。
    十一虽然还跟着颜岁愿,但颜岁愿却是不予理会,只端详十一的双目。他径自坐在房中书案前,取用新添的纸墨笔砚。案台上不止有墨,还有绘画的丹青。
    择一卷熟宣,提笔蘸丹青落纸。熟宣纸质偏硬,且墨与色不易洇开,宜于工笔画。陈年里程藏之身着过的衣色,因未及冠的半束发,肩头擎鹰……
    入宗祠那日见过的鸿影,曾令他惊一池心澜。但仅限于此,颜岁愿从未想及二人会有此牵绊。各有一世风景,纵他景色-撩人,仍旧是芥子与须弥。可真当那眸惊鸿换副面目入眼,请他入瓮,纵使知晓百般算计千般图谋,心中微澜也成滔天巨浪。
    时耶命耶?是耶非耶?诸般惶惑终成心头热念。
    种种思绪,般般顾念聚于笔端,画就心中終不可谖。
    程藏之,你要的,我都给你。山南同袍清白,卢龙同袍安定,我也都给。
    颜岁愿静目良久,垂视画卷之上的人影,品红绣金,眉眼意态,人间独成,尽是恣无忌惮。这是让他笔墨用尽,心力抽竭的人。
    ——你要如何才信?
    ——这天下哪有能让人一瞬信任的法子?
    ——天下待你,还不如程藏之值得。
    ——我是真心的。
    ——我心里有你,一直有你。
    ——你还不明白吗?我比你陷的更深。
    落款之处,颜岁愿提笔写下——一诺千金,请君信之。
    将画卷卷好,让十一叼着系带送去隔壁。
    程藏之见十一跳进来,便放下手中的军报,道:“让王勉立即率军将鹿府盘踞的中宁军逼回卢龙驻地,把胡桨的尸体送给安承柄。白亭军不要在逗留了,直接入驻成武二州。安承柄残部支撑不了多久,若是负隅顽抗就地歼灭——”
    取过画卷,展图怔住。
    近乎是咬牙切齿,却又不是恨之入骨的语态:“颜、岁、愿。”
    赵玦和于振以及暗卫本是听着吩咐,被突如其来的话音惊住。不由得纷纷瞥了眼画卷。
    ——这谁啊?这模样居然比主子还要……恣意张扬?
    赵玦和于振对眼,交换心声。
    于振挤眉弄眼:‘你认识不?’
    赵玦抓耳挠腮:“有点眼熟,但就想不起来哪见过了。”
    他早年不跟程藏之一块斗鸡遛狗,因而不曾见过程藏之无状不拘的模样。乍看一眼,只觉得似曾相识,偏就回想不起来。
    程藏之迅猛卷起画卷,年轻无状的模样,颜岁愿竟也见过!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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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忘了说……小程后面还能被逼哭两次(狗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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