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六十章

    “程大人,”颜岁愿肃面,“你说起瞎话来,是越来越轻车熟道了。”
    “那我不说了。”
    程藏之顺着按着他手腕的动作前倾,唇舌带着炽热,不由分说的践行不说却不闭嘴的动作。
    颜岁愿挣脱而出,望见檐外一地清霜,说:“就此打住。”
    程藏之斜提长眉,显然未尽兴致,“我这眼看就要离开好一阵子了,你难道真要我守活寡?”
    “……”颜岁愿冷睨他一眼,振整衣袖,“我这还没死呢,你整日整日就混言一气。”
    程藏之拥住他腰身,道:“我跟上苍祈愿了,要你年年无恙,岁岁遂愿。”他凑到耳畔,“再说了,我说的是什么意思,你当真不清楚么?”
    “不清楚。”颜岁愿以臂隔开二人,不准他在黏上来,转开话题,“你什么时候知晓我的生辰?”
    程藏之怅怅叹气,“说起这个,我还有话问你呢。之前,你意外的没拒绝我的中秋邀请,还将铭牌塞给我。我就纳闷,后来得知你早就揆度到我的身份,那便不可是单纯想跟我过节,搪塞我。你为什么就不跟我说,要早点说,我除夕夜就不能只拿颗树送你,那琥珀佩也得一并给你。”
    “……”颜岁愿沉默少顷,才道:“当时,你另有所图,说了心意只会难堪吧。”
    “怎么会!”程藏之一脸肃然,“你当时就应该跟我说,但凡说了,后来我也不会在金州折腾一遭。我必然直接交金,交人。”
    闻言,颜岁愿终是淡然一笑,却拿出程藏之一直未取回的琥珀佩给他,“此物,还是还给你的好。”
    程藏之不收,眸色澄清,只是道:“你知道这琥珀佩的作用吗?”
    “知道。”颜岁愿微微颔首,正是因为知道,才不能收。
    程藏之负手而立,轻松几许,“既然送给你,我就不会取回。”微微停顿,“我只恨自己送晚了。”
    颜岁愿持着蜜色润厚的琥珀佩,语气沉重下来,“这可是琥珀牙璋,比你上交给皇上那半副军印还要珍重,你就不怕我再反水,借此算计你?”
    “不怕啊,”程藏之颜笑眉开,“你上次不说了,交出军权,我便有活路。这琥珀牙璋就是我交出军权的证据,你得给我活路,你不能食言。”
    “……”
    你究竟是信赖至斯,还是逢场作戏太真?
    颜岁愿心间滚烫,沸热腑脏,尽是钻心难言。忽而问:“你是不是没看圣旨?”他当监军之事,圣旨之中应有写明。
    程藏之一想起李深,笑意敛去,“一块破石头盖章的几个字,看来作甚。”
    果不其然。颜岁愿无奈摇摇头。
    程藏之扶着他肩头,说:“我说了,我不欺负你,别人也不行。他所作所为,总有一日,我要跟他清算。”
    颜岁愿叹息,“好了。”
    月上枝梢,渐有西沉之势。程藏之仍旧赖在颜府,一室振灵清香,令他格外神志清明。
    书案之上一盏烛灯,蜡泪含烟。清辉间,程藏之一张幽怨的画颜。他语气僵硬道:“你不会又打算写一夜卷宗或者赏一夜月?”
    “不打算。”
    “那你这架势?”
    “……你稍等。”
    但见颜岁愿清修的指骨持笔,提笔挥墨,写就罪己书三个字。其下罗列洋洋洒洒的过错条目。细看下去,皆是守孝期间不可行敦伦之事的忏悔。
    程藏之瞥见,便吞炭为哑。难怪他上次跪祠堂,思及此,他心有挂碍道:“细算日子,颜潭至京应当过身一月有余,也算过了七七之期。你不必如此责躬罪己,全是我之过,是我撩拨你犯戒的。”
    颜岁愿仍旧振笔疾书,“我说了全是我的不守规矩。我既然要视颜叔为父,便得如此。颜叔,毕竟是因我之故而亡,我只此略表心意。却……都未全然守住自己。”
    “可他终究不是你父亲,”程藏之握住他手背,心软似水,“你守的住自己,总守不住别人不规矩。我一素是不规矩惯了。”微微沉下嗓音,“当初,我父母过身,莫说守孝,便是连年岁都未过一轮,我便已经拾起唐刀犯杀孽,酒肉穿肠。若要说不孝,天下还有比我不孝之人吗?”
    “岁愿,我母亲曾说,满百人生,难得遇见,当不舍昼夜。”
    “……”颜岁愿弃觚投笔,不再书写,抬眸看程藏之道:“令堂所言的,应是勤学不舍昼夜吧。”
    更何况,以程藏之当时的处境,就是想守孝,也得先活下来。站稳脚跟安身立命,于那时的程藏之才是真的孝顺。
    程藏之轻咳一声,昳丽面容总算浮现几分不自然。
    搁下笔的颜岁愿自书案后绕出,程藏之紧跟其后,觉得自己这日太难过了。没赶上颜岁愿真正守孝的日子,却赶上颜岁愿偏执守义的日子。
    “我便要就寝了,程大人可以回去了。”颜岁愿停在房中,已有逐客的意思。
    程藏之杵在原地,当即道:“你觉得我现在走合适吗?”
    颜岁愿珠瞳里一盏烛火跃动,“你觉得呢?”
    程藏之并不答话,却指快如飞,宽衣解带,将衣衫剥个七七八八。而后,直接伸手抽出颜岁愿的发簪,当啷一声扔去一隅。他接住颜岁愿将散落的鸦发,欺身而上。
    交缠的双影,消失在拂开的帐幔之后。
    醉乡深处春意浓,云雨浸润巫山,玉炉焚不尽绮丽幽香,不消红蜡。
    夜阑春尽时,陷在温柔乡的湿润眉眼缓缓撩起眼帘,颜岁愿嗓音暗哑婉转,“日后,见颜氏作乱者,可不必因我心慈手软。但杀,无妨。”
    本是停歇风月的人,因此一言乍晴乍雨,心花怒绽。程藏之心力骤然一聚,咬在颜岁愿耳垂,转而道:“说这个,还不如说句你喜欢我。”
    无论如何,颜庭都是他的伯父。将来若真的兵戎相见,他岂能不顾忌颜岁愿的感受,至多使颜庭生不如死。
    知晓此人在使坏,却不得不被程藏之牵着神魂走,颜岁愿只得咬唇道:“我知道自己在说什么,你尽可信,亦可为之。”
    但闻程藏之轻笑声,绿池波浪更迭起。风吹露浓,一双人在汹涌潮水中越发沉醉,身似千钧,心神却在云端颠簸。
    “这种时候,还能让你思虑旁事,是我之过。”
    “……”神志覆灭前,程藏之还是未有问得颜岁愿那句——喜欢。
    春露满翠叶,银河清且浅。小阁重帘有光照进,夕颜花红片落青墙。
    腕上缠一缕青丝,颜岁愿看着那缕不属于自己的青丝,目光下移一道花痕。
    只是细微动作,便被人抓个正着,程藏之握过他手腕,唇落在一绝清骨再添一抹艳-色。
    “你……”颜岁愿蹙眉,显得十分无奈,却不知言何。
    程藏之怀抱软玉,鼻嗅温香,“昨夜你说的话,我权当没听过。待你想清,再提此事。”
    颜岁愿眉睫触及他面颊肌肤,低声似只吐息不动声带,“你要如何才信?”
    “……”程藏之眸间笑意难掩,在他耳边道:“要我相信,不如你唤我一声——”
    恰时截住他的话,在他耳边一声呼唤似清风掠浮云,又似蜻蜓点碧水。
    尽管这声耳语有所目的,甚至疾言敷衍。程藏之仍旧为之骨酥心震,快然笑着无所不应他。
    端午节前,集市上已有小贩贩卖箬竹叶和芦苇叶。程藏之在长亭外,闻见艾草香气。不由得抓紧颜岁愿几分,出征之日就在今日。
    赵玦等人已在远处策马宜候。
    程藏之眼前掠过离亭连天碧草,感伤的看颜岁愿,却发现颜岁愿神情静如平波。半点离别伤怀之情都无,他不禁道:“本朝五里一短亭,十里一长亭,着实短了些。应该千里一长亭,可慰我不舍你之情。”这样,颜岁愿也要跟着他一同出征。
    “……”颜岁愿默然不语,丝毫不打算提醒对方自己是监军,须得随军而行。他道:“程节度使难道打算不上战场便腿软?”
    “……”程藏之一噎,眸间流光几转,“你难道听不出来我在邀请你一块私奔?”
    颜岁愿温温和和笑着,亮出鱼符凭信,“程节度使,本官是此次征伐的监军。”虽是临时设立的监军,却也打造了表明身份的令牌。
    “……”程藏之乍听监军二字,下意识握住刀柄,待仔细看清令牌上的名姓,才缓缓作出个请的姿势,“颜监军请。”
    待与赵玦等心腹聚齐,程藏之面无表情问众人:“你们都知道颜尚书做监军?”
    赵玦与众人神情迥异看都督,赵玦道:“难道您不是知道监军是颜尚书,才没看圣旨,也没提意见的?”
    “……”他只是等着把人弄死在上任途中而已。
    上次在含元殿那位连只母狗都没敢看的将领也在其中,此人名为于振,是个爽快的大汉,他打着哈哈道:“都督您那点心思,我们哥几个还不明白吗?您放心,哥几个都不是凡人,刀里来血里滚的,命都敢别在裤腰带上,还怕主帅是个断袖吗?!”说到兴头上,“实在不行,赵老弟你大方点,过继个男娃给都督就是。”
    “于振,你这嘴是越来越把不住门了!”赵玦将自己的剑抛砸向于振。
    于振顺势接住剑,“咱们活下来都不容易,都督啊,您尽管高兴。我们都当看不见哈!哈哈——”
    刀剑无眼,战火无情。他们这些人在乱世之中早已看开,生死看淡,同袍喜欢一个男人又有什么难以入目的。更何况这个同袍是上司,轮不到他们管,也不敢管。
    仔细想来,他们主帅就算不倾心一个男人,他们也不觉得主帅程藏之能有子嗣。看主帅在疆场那不要命的样子,注定不是能享受天伦之乐的人。倘若主帅真有问鼎登极之日,操心子嗣的人多了,还怕解决不了问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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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写景写景写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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