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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十六章

    李深纷飞乱绪由此定下,额间隐痛袭来。他却还是要支撑着身子,必须解决此事。
    杨奉先适时上前,捧着一盏小金炉,“皇上切勿急躁,且先嗅些安神止痛的药香。”
    清新香息缭绕,李深头疼渐渐镇定下来,看着颜岁愿道:“颜卿……”再三衡量,皇帝看着俯首不起的颜岁愿,道:“罢了……颜卿素来是秉公执法之人,朕便信颜卿。”
    颜岁愿紧绷的四肢缓缓放松,而后便被李深叫起来。他才站定身形,却见捧着金炉的杨奉先开口。
    他说:“皇上,颜尚书固然是千金一诺的仁信君子,然,程节度使又未可知了……”
    听不得什么,杨奉先便说什么。颜岁愿目光集聚在杨奉先身上,又看向皇帝,抬袖道:“臣,但惟君命。”
    李深为帝七年,满朝文武皆不尊他。直至颜岁愿出现在朝廷上,才有人事事请君王垂定。宦官本就是皇帝家奴,李深所要的臣服感,杨奉先还不够上资格。
    思及程藏之在含元殿对颜岁愿的小动作,李深便更安下心来,道:“此事,朕自然是相信颜卿。不必再说了。”
    杨奉先一向知皇帝偏信颜岁愿,但,谋划在即,岂能由颜岁愿阻拦。他当即放下金炉,谦卑的跪在李深靴边,言辞极尽忠诚,
    “皇上,奴婢一介残躯,本不该多言政事。但,奴婢此身皆系在君王。奴婢为了皇上,也为了大宁,必须要逆耳皇上一次。颜尚书是天下闻名的清廉典范,人人信服不假。可程节度使,在朝三年虽胡搅蛮缠颜尚书,却一副坐山观虎斗的做派,朝中大臣与程节度牵涉甚多,身后又有河西数十万驻军,不得不防啊!”
    一席话,点醒李深。他最忧心的就是,究竟有多少朝臣是站在程藏之阵营。帝心骤变,神思飞转。
    颜岁愿无声太息,却三振衣袖,再次屈膝跪地,他道:“皇上,臣颜氏子弟,世代领中宁军主帅之职,却从不问朝廷请封正名,也不向天下兵马宣扬。臣父亲从祖父手中接下主帅一职,毅然忠守竞邻关,战死沙场,不得尸骨。臣,更是遵从父命,不承接中宁主帅之位,不清不白被逐出中宁。”
    “一切所为,皆不过是为效忠君王。望君王知臣一族忠诚赤心,望君王见中宁军永远精忠报国。中宁军永远不同其他军阀,永不世袭,永不拥兵自重。”
    三叩首,颜岁愿额心触冰凉地砖,“臣愿以臣一族世代忠诚之心、臣此身荣辱生死担保,陛下临朝一日,程藏之便臣朝一日。”
    金州之时,虽觉得自己上了程藏之的当,主动请缨为其打消猜忌是自己愚蠢了。可真到了不该犯蠢的时候,颜岁愿竟还是赌上所有去犯这个蠢。甚至为他连夜写了奏疏。
    话到这里,李深哪里还敢再犹豫,当即挥袖起身,亲自扶起颜岁愿,“颜卿何必如此言重!朕信便是!”
    “臣,谢主隆恩。”
    杨奉先垂眸,掩盖下一目愤恨。不想颜岁愿为程藏之这个对家,居然如此毒誓。这实在在他预料之外。
    这些年来,各道节度使皆拥兵自重、盘踞一方,不听朝廷调封,皆以世袭制交接军队掌管。唯有中宁军不如此,中宁军几代主帅并不是一系子弟,更无子承父业,深得帝心。
    但,杨奉先还是壮着胆子道:“皇上,颜尚书话虽令人铭感五内,但,程节度使又是如何想的呢?倘若程节度使不领会颜尚书的情意呢?”
    李深和颜岁愿一同看向杨奉先,最终还是李深道:“杨奉先,你到底想说什么?”
    杨奉先道:“皇上,不妨将颜尚书扣在斋宫,对外声称侍奉天子斋戒祭天,再将皇上得到功勋薄一事透露于程节度使,以观望程节度使的反应,再作决定不迟。”
    见李深眉宇见有动摇之意,杨奉先添柴加火地道:“皇上,即便不是为了社稷王朝,为着颜尚书这份信任、赤子之心,也该当谨慎。”
    李深彻底动摇,但还是给颜岁愿颜面,征询其意见:“颜卿以为呢?”
    颜岁愿眸色平静,缓缓抬臂作礼,道:“臣,谨遵皇命。”
    李深当即龙颜大悦,道:“朕能得颜卿,胜过唐太宗得魏征,宋太宗得寇准!”
    “臣,不敢。”
    月悬程门,一地银霜。庭树亭亭,徒盛一树枯败。
    廊下一字排开松竹盆景,夜风吹拂,枝叶乱颤,奏一曲飒飒簌簌的乐律。
    堂前一把交椅摆正,一帘月影布下,程藏之右腿架在左腿上,侧支着脸。耳边柳林风声,眸池一汪银浪。
    自然的天籁之声奏入心扉,程藏之却高兴不起来,喃喃自语:“颜岁愿不懂乐律,真是可惜,不然我还能请他来陪我一块听听这树欲静而风不止的风动声。”
    赵玦端一碗热气腾腾的桂花酒酿,“公子,夜深了,还是喝点暖和的东西就寝吧。”他想了想,又补充道:“颜尚书,已经在宫里七日了。您请应当请不到人,您就算请了,颜尚书也不肯来的。”
    程藏之当即叫嚣道:“谁说本公子请不来他!”
    赵玦叹口气道:“公子,您忘了?昨日您才去过颜府,佑安的小厮不是跟您说了,颜尚书是畏惧您的骚-扰,才主动请缨侍奉皇帝斋宫斋戒的。”
    “……”程藏之语塞,却又隐隐觉得不对,“我总觉得,哪里不对。”
    赵玦打个哈欠,“宰辅那里的功勋薄,属下已经和人盗出,能有什么不对,最不对的就是您。您还是赶紧睡了吧。”
    “你不觉得,每次去斋宫,都有人推三阻四的恰到好处?”程藏之不理会赵玦的规劝,一根筋的说。
    赵玦道:“那不摆明了是颜尚书不想见您吗。”
    “……”程藏之冷冷看他一眼,眼神比寒冬夜风还要刺骨,赵玦抖三抖,然后便听见公子说:“我进宫一趟。”
    “您要闯宫?!”赵玦顿时没了困意,将手里汤碗放在廊下阑干之上。
    “我必须要见到颜岁愿。”程藏之身影没入月色之阴,“你在府里扮成我,别让人发现。”
    祭祀的天坛尽头便是斋宫,远眺去,斋宫虽不如其他宫宇群落壮丽广阔。但是,夜幕之下的斋宫撒一层孔雀深蓝,格外寂冷森然,庄穆神秘。
    颜岁愿居馆之中,割线分明的地面上散落无数纸张。
    绛红宦官衣袍的杨奉先乘夜而来,弓腰于门槛之上拾起一张墨字深痕,其上书写——古之为国者,议事以制,不为刑辟,惧民之知争端也。后世作为刑书,唯恐不备……
    杨奉先再进一步,又是一张纸页飘风而来。他捏住纸张,同样墨字深痕——其为法虽殊,而用心则一,盖欲民之无犯也……
    全部是律疏公文,颜岁愿竟在此默写律疏七日。
    杨奉先心中思绪纷杂,矛盾之极。倘若颜岁愿这般正直不阿的清官再早现十年,这天下,会不会又是一番新天地?
    然而,下一瞬,风便送来一张字大如斗、墨痕渗透纸背的熟宣。
    ——不别亲疏,不殊贵贱,一断于法。
    循着字迹,下移目光,——谋反之罪,万恶第一,五刑不足,株连十族。
    “颜尚书,当真是郎心似铁。”
    颜岁愿抬首搁笔,循声望去,“杨公公不侍候陛下,深夜至本官处,是何理由?”
    对方姿态舒展,温暾面容如一方暖玉。不由得让杨奉先心中一空,他分明已经布置好一切。程藏之觉对不可能知晓‘功勋薄’的事,也绝对不可能在斋宫见到颜岁愿。
    平复心慌,杨奉先看着一地纸墨,笑道:“颜尚书知晓谋反之罪的下场,可知包庇之罪的下场?”
    颜岁愿轻笑一声,不带情绪。他舒展眉头,道:“罪同谋反。”
    “也是。”杨奉先故作糊涂清醒,“颜尚书贵为刑部尚书,如何能不知包庇罪如何量刑。”他顿了顿,“难道颜尚书真的动了真心,打算以身殉程节度使?”
    “时至今日,”颜岁愿看杨奉先的目光,过分通透,“不是本官动不动真心,事实上,本官有无真心并不重要。于所有人来说,程藏之动不动真心,才是最重要。本官,不过是颗任人布局的棋子。”
    一朝为棋子,十年不得生。颜岁愿比谁都清楚,他如今的声名清誉皆不过是朝堂需要。他愿意为几句遗言,舍身不惜。至于程藏之,是他中心藏之,終不可谖。
    杨奉先遽然大笑,“颜尚书,人人皆言你性直如弦,今日听君一言,方知众人皆醉。”换一种钦佩目光,他续道:“颜尚书明知皇上求不得你跟程节度使双双断袖,日后好将卢龙与河西二地收归已用。颜尚书却仍旧忠心不二,实令人佩服。”
    “杨公,谬赞。”颜岁愿神色始终淡淡。
    杨奉先却还是有一句话要问,“颜尚书,他日程节度使若真谋反,您会亲手送程节度使上刑场吗?”
    “杨公说笑了。”颜岁愿难得掀起眼睑,“本官在陛下处,以满门荣耀与己身生死为程节度使作保,若程节度使真谋反,本官当是先一步上刑场,何能送他一程。”
    “这倒是内家愚钝了。”杨奉先莞尔,玩味感叹:“颜尚书一直以来都不应程节度使,却又以命赔赌,内家倒是觉着有几分真心了。”
    “……”颜岁愿沉默些许,才道:“杨公错了,正是因为不能给予真心,才如此。”掩去眸中怅然,“便算弥补吧。”
    杨奉先对此言,朽口锥心。曾几何时,他也曾如此。不能给予真心相应,唯有奉尽己身所有。
    “颜尚书,何必如此悲观,或许有拨云见月一日。”
    “并非悲观,本官从未想过,与他有将来一日。”
    来日?颜岁愿不由自主摇头,本就是发乎于种种不纯目的杂质情感,注定如同玉中瑕,终将是乌瑕掩瑜。来日善终,不过是当局者痴痴渴求的侥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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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注-颜岁愿默写的都是旧唐书刑法部分
    今天的作话依旧很长(附带北宋名人寇准搞笑说书(★>u<★))
    攻受只是说说而已,谁都不会死,笔者可以按着f4键发4
    文里提到了寇准,笔者就很想跟小天使们分享一下笔者近期的笑点……
    寇准——北宋宰相,太宗朝,十九岁中举,太宗贼喜欢他,但因为太年轻了就被外放历练十年(寇准——潇洒美少年,还有才,被嫉妒了…哼╯^╰)回朝之后,入中枢机构,升官速度简直赶上坐飞机(当然…北宋只要是读书人,做官机会都很大,就看书的怎么样了——该上网课的小天使们加油,别摸鱼!!!将来升官发大财!!!——所以北宋读书人的幸福你想不到——满朝朱紫贵,尽是读书人!)
    然后寇准的骚操作就来了——赵光义懒得听他抬杠,好家伙,这小子在文德殿当着众大臣的面——一把抓住皇帝的袖子,摁倒皇帝说:“不行,你得听完我的话再走,不然不让你走。”
    赵光义冷静一下,心里可能说——这是我自己调回来的臣子,没规矩我也得忍着,不然自己打自己脸。然后他就真的没走………(哈哈哈哈哈哈)
    重头戏来了——!!!!!!
    六七年后,寇准又想干这种事!
    皇帝给了他一个警告——寇准,“若廷辩,失执政之体。”潜台词——你在大殿之上和皇帝当廷争吵不是宰相干的事,你丫注意点儿!!!
    但是没用,六七年前我就敢把你摁倒,听我说完话才放你走,现在和你多说两句有什么大不了的?(非常傲娇!!!)于是继续吵(准犹力争不已)。
    赵光义将要崩溃的叹息:“雀鼠尚知人意,况人乎!”耗子和麻雀都能通点人性,何况你还是个人!(唐太宗曾经骂魏征田舍翁,联想起来感觉这两人就跟转世到宋朝一样,哈哈哈)
    可能赵光义觉得寇准被自己惯坏了(也可能是怕寇准再犯浑给自己摁倒,当明君也得要面子啊!)。寇准当场被贬官,从参知政事副宰相贬到了给事中。仍然是高等京官,按理说当天寇准就算是再猪油蒙心,也该见好就收了吧?
    是的,当天他是消停了,不过一夜之后他觉得退一步越想越气,忍一时越想越亏!于是乎,他在第二天把中书省里的各种帐簿搬进了大殿里。
    豪气冲天的说:“皇上,你不是说我以公谋私吗?不是打压同僚吗,您查账,尽管查,谁怂算谁输!”(脑补……寇准:我给皇帝当心尖宠的那些年就是这么秀!不过…寇准本人还是个爱看美女的人,最喜欢看美女成群结队跳舞,叫什么舞蹈记不清了,大概就是广场舞那种阵势,只不过老太太换成了小姐姐——啊哈哈哈)
    赵光义一声怒号——滚犊子吧!!!
    再没心思答理这个不通人性的愣头青,当即让他滚到邓州当地方官去吧,表示——朕再也不想见到你。(后来打脸了,不但见了,还继续重用了…哈哈哈哈哈哈)
    因为想写北宋,看了宋史,太搞笑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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