可是仉溪已经知道子墨还活着的消息了,荀渊实在很害怕他会抢在自己前面找到子墨,如果那样,只怕这次他真的会彻底地失去她吧。
荀渊心思百转千回全在子墨身上,也无心理会自己的伤口。他怔怔地一个人想了半天,然后一向喜欢洁净的他就这么一路嗒嗒滴着血地走了。
小鬼向仉溪报告的时候,他正在闭目养神。
听完后他挥了挥手示意小鬼退下,顺便吩咐了一句:“近期对他要特别留意,千万不能跟丢了,一有情况便即刻来报,”
小鬼答应着退了下去。
仉溪睁开眼,心里颇为志得意满。
四万多年了,他终于等来了她的消息,更难得是,荀渊将自己的话听到了心里去,这样一来,就算他先自己一步找到她,想必也不敢轻举妄动。这样最好,因为那样他才有机会。
“子墨,你知不知道四万年很长,没有你的日子无趣得很,若是你我再次重逢,我们是远遁红尘还是逍遥六界呢?”
懒懒地躺下,将手枕在脑后,仉溪微眯着眼,心里无限遐想。
“荀渊一直在魔宫养伤,没有离开魔宫半步。”
“荀渊今天处理了半天公务,又在庭中独自煮酒烹茶,消磨了大半天,然后进了寑宫,没有再出来。”
“荀渊今天一整天都在钓鱼,没有见客也没有离开。”
“今天怪族的紫仪去见了荀渊,陪他喝了半天茶。”
……
日复一日的报告中,荀渊跟他以往循规蹈矩的生活没有任何不同,但是仉溪还是隐隐觉得哪里有点不对,只是他却说不上来。
事实上也确如他所想的那样。此时的荀渊,赫然一身青衫,出现在六界中最寂寂无名的一个小镇,一个叫太平镇的地方。
阿四最近有桩糟心事。
因为这桩糟心事来得太突然,挑事的主又太无耻,以至于让在太平镇消遥了四百多年的阿四第一次觉得太平镇如今也不太平了。
从元神复苏那一刻起,阿四便生活在太平镇。
这里神魔人鬼杂居,虽然说不上其乐融融,倒也各行其道。
因为阿四酿得一手好酒,加上她跟在镇上医术了得的子姬又是朋友,所以无论尊贵的神族、不可一世的魔族、狡猾奸诈的鬼族、还是卑贱的人族对她都很和善。四百多年来,她在太平镇简直过得如鱼得水,自在的很。
对阿四而言,这太平镇实在是个好地方。
她甚至觉得自盘古开天至今,四海八荒六合九州,上至九霄下至九幽,再找不到像太平镇这样的好地方了。
阿四寻思着能在这样一个地方终老到死,她的人生也算是完整了。谁知道,好死不死的竟然让她见到了荀渊!从见到他出现在太平镇那一刻起,阿四便觉得自己的人生算是整完了!!
这年头,神族命长的可寿与天齐,妖的寿命虽有尽数,但阿四是个异数。毕竟她这个频死的妖被天帝的儿子汲昊养在他的神识里好几万年,造就了她这不神不妖的怪胎,想来怎么着也不是那么容易就会死的。
想到这里阿四便忍不住叹气。
这世上连最卑微的人族也知道好死不如赖活着,阿四觉得为了自己以后能活得痛快一点,不管她愿不愿意,也只好打起精神来面对了。
她寻思着得跟荀渊谈谈。
院子里正在劈柴的荀渊卖力得很,噼哩叭啦的,一会功夫便劈了半墙垛的柴火,阿四看了有点烦心。
伸了个懒腰,一屁股坐在门坎上,她随手捡了个柴火棒子扔了过去,正好砸在荀渊脚下。
砍柴的人手上的动作顿了顿。
院子里的簸箕里正晾着新采下来的桃花,阿四随手拣了朵花瓣含在嘴里:“我说,像咱们这种说了再见就再也不见的关系,你这么莫名其妙地冒出来,还赖在这里不走,到底算个什么事呀魔王陛下。”
“叫我荀渊。”
放下手中的砍刀,荀渊顿了顿,望向阿四。
就算他没穿那身亘古不变得近乎变态的白衣,他还是那个剑眉星目,面色冷凝,一如数万年前风姿无双的荀渊。
阿四歪着头冲他咧嘴笑,“我以前是认识过一个叫荀渊的混蛋。那时候觉得那家伙虽然是个混蛋,但也是个很有意思的混蛋,为此我还屁颠屁颠地要嫁给他。按说我跟他也算是拜过四海八荒六合九州的夫妻,不过还没洞房我就把他休了,这么说来,我应该叫他前夫。”
随着她的述说,荀渊的脸色一点一点地变得惨白,偏生阿四又冲他一笑,“如果四万年前我真就灰飞烟灭了,这么称呼也没错,只是要死不死的,我又活过来了。不过我虽然活过来了,我那前夫在我心里却真的是死了,所以现在要给荀渊那混蛋在我心里定个位,充其量也只能算是个亡夫罢了。”
阿四笑谈间,荀渊冰山似的脸上有了细细的裂痕,就着阳光苍白得近乎透明。
他低着头,半天才轻飘飘地逸出一句:“我找了你整整四万年……”
“找我?你找我干嘛呢!”
不等他说完,阿四截了他的话,“四万年前因为你,我自毁妖丹魂飞魄散。要说咱们之前有什么怨什么仇,那也是你欠我的,我并不欠你。”
荀渊默然。
“当然,如今四万多年都过去了,这些陈年旧事也没有必要再提。如今你已经是不受天地所拘的魔神,自有你的千秋霸业。我呢,在这红尘浊世卖我的酒,过我的小日子。咱俩井水不犯河水,你走你的阳关道,我过我的独木桥,这样就好了。”
阿四起身,又伸了个懒腰,“我这不差劈柴的,你走吧。”
眼看着她要出门,荀渊有些着急。一咬牙,心里的话就硬梆梆地砸了出来:“是我欠你!给我机会,让我把欠你的还给你!”
阿四顿住,回首,“你之前欠我的实在太多,不知道魔王陛下如今准备怎么个还法?”
荀渊默了默。
阿四大笑,抬脚就走。
“情债血偿,血债肉偿。”
身后荀渊的声音传来,字字如铁。
阿四一个踉跄,回身拿眼横他,“你还真敢说!”
荀渊直视她的目光,坚定、执着。
阿四忍不住叹气:“虽然四万年前我就知道你很无耻,但没想到四万年后你还能无耻得这么前无古人后无来者,还真由不得我不佩服。”
“只要你肯再给我个重新开始的机会,我还可以更无耻一点。”
荀渊的声音很轻,一字一句地说得非常缓慢。
一个从来不说笑话的人突然说了个笑话,可阿四就是没有办法把它当成一个笑话来听。她定了定,索性返身朝他走去。
“情债血偿是吧?”
阿四虽然在问,然而却并没有给荀渊回答的机会。
欺身上前,利落地从怀里抽出汲昊历劫前留给她的短剑,毫不犹豫地向荀渊插去。
荀渊本能地想避,却又生生定在那里,眼睁睁地看着她眉毛抬也不抬地将剑插入他的胸膛。
他直直地望着她,心里翻江倒海,那一刻,痛的不是肉体,是心。阿四却素手一挥,利落地抽剑回身,距离拿捏得相当好,没有被荀渊喷射而出的鲜血溅到一星半点。
阿四仔细察看了一下短剑,尽管剑身没有丝毫血迹,她还是撩起袖子擦了擦,然后漫不经心地暼了荀渊一眼,“情债血偿,你说的。现在偿完了,你走吧。不死的话也别再来了,咱们这就算两清了。”
说完不再看荀渊一眼,她懒洋洋地伸了个腰,看了下天色,嘟囔了一句:“说书那老头,也该开场了。”
然后便慢悠悠地踱了出去。
阿四这一出门,一直到子夜才返回自己的酒铺子,荀渊已经不在了,她也毫不在意。
只是迷迷糊糊地在将要睡过去时,她才隐隐想起来:荀渊那厮,好歹也是与盘古同时问世的始神,天地间传闻他只会涅槃重生不会飞升,早就炼就了不死不灭之身,按说他的血液早就成赤金色的了,不该是暗红的呀?难道说汲昊给自己的短剑竟是上古神器,自己随便这么插一插,就把荀渊那魔头给插死了?!
不过就葛渊那样的混蛋,按说没这么容易说挂就挂的呀?如果真是这样倒是桩可喜可贺的美事。
想到这里阿四不由得有些担心:自己要是真这么随随便便就把荀渊插死了,虽然报了血海深仇,又取悦了天帝跟神族,估摸着魔族的人是不会放过自己的吧!
不过她回心又想:不放过又怎么样?大不了一死呗。谁还没死过呀!
这么一想果然安心得很,翻个身的功夫就睡死过去了。
这一睡还真就睡了个昏天黑地,直到第二天日上三竿,阿四家那原本就不怎么结实的门被人一脚就踹开了,她才迷迷糊糊地醒转过来。
在太平镇敢这样踹她家大门的,除了隔壁美仙院那只一心想修炼成仙的狐狸也没别人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