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好的…谢谢。”罗迪嗓子有些发干,似乎突然间变得有些不知所措,他目光扫视四周半天,随后低声问道:“休…休息的地方在哪里?”
似乎已经适应了他古怪的问题,面前的斥候抬手指了指不远处的一栋房屋,而罗迪则如蒙大赦般转头就走,剩余的饭菜放在简陋的木桌上,渐渐冰冷下去。
“这小崽子发什么疯?”
名叫鲁格的一队队长撇了撇嘴,平时总是骂骂咧咧的他是瞧不起眼前这群年轻人的,此刻虽觉的“洛迪”有些怪异,却也懒得去思考。转头看到罗迪剩在桌子上的面包,伸手便抢了过来,嘴里继续说着什么,大意是“这小崽子就知道浪费粮食早晚饿死算了”之类的。
而走到“宿舍”的罗迪却根本懒得去思考那些家伙说了什么,他的脑子已经被一个信息塞满…
自己竟然回到了九年前?
埃隆历588年,这是游戏“裂土”尚未开服的年份…罗迪作为玩家所经历的年份是590年秋天至597年冬天——这期间整个大陆发生了无数战斗,战乱频繁,群雄纷争,玩家们在一次又一次历史事件中体会到了什么叫“史诗般的波澜壮阔”,而这也是“裂土”长久不衰的重要原因。
只是将自己经历的游戏世界和眼前现实重合时,罗迪还是在内心生出了极为别扭而不真实的虚幻感。
“格老子的!”
突然咒骂出声的罗迪伸手摸向口袋,但是随即却发现自己穿的不是t恤短裤,兜里也没有香烟打火机,不由得深深叹了口气——“这他妈叫什么事儿啊!”
从苏醒后莫名其妙的战斗,到现在发现自己并没有处于“游戏“中,罗迪回想起来却又是出了一身冷汗…惯性思维实在是差点害死自己,若是知道眼下这些事情,让他一柄弓八只箭牛逼哄哄上去干掉那些兽人,恐怕绝对没有今天表现出来的那么淡定。
毕竟…现实世界可没有“墓地复活”这说。
罗迪揉了揉脑袋,坐在了那低矮房屋硬邦邦的床铺上。
今天的事情实在太过匪夷所思,要说心情平静,实在是难以做到…但作为一个技术宅,他的脑袋远比其他人现实得多——有问题,就要想出解决的办法,光感叹或发呆是没有用处的,所以罗迪立即开始思索起了自己如今的处境…
眼下身处的世界绝非什么太平盛世,从“裂土”这个游戏的名字就能看出来,自游戏开服起,领土战争和势力争夺就从来没有停下过,什么时候一场大战停息了,混蛋制造商便又开启一个新的资料片,让玩家们在战火中彻彻底底的体验什么叫“动荡年代”带来的快感…
只是这些东西当游戏玩没问题,但真让人来切身体验…罗迪绝不认为这是什么好事。
一想到整个游戏的时间轴此刻还没有开启,这么些年来杀兽人杀到手软的罗迪突然发觉了自己拥有的是什么——脑海中一瞬间闪过了无数画面…被兽人和亡灵侵吞大片土地的卡伦王国、军团被贵族一次次出卖后的惨败、皇室的无能懦弱、大公拥兵自重后的嚣张…
这些都还没有发生!
可随即罗迪却不可避免的想起了一张他永远无法忘记的清秀面庞——那个为了故乡而香消玉殒的年轻巫师当初的话语,似乎至今还在自己的耳边回响。
“作为巫师,我虽然可以选择去继续追逐真理和法则,但是我选择留下来陪你,你该感到荣幸哦,罗迪。”
“你说你可以复活?那真是造物主的玩笑呢,既然你可以留在这里保护他们,为什么我不行?”
“罗迪!我不许你这么说!你不能用我们之间的友。。友情来威胁我,我是不会走的!”
“我是巫师,当然知道自己的状态…只是在。。在这一切结束以前,你能——吻我一下么?”
记忆戛然而止,一切止于视野中那抹鲜血才会有的暗红。
罗迪几乎咬破了自己的嘴唇,他突然发现自己很傻…却又很聪明——为什么这么说?在罗迪从一个三流野鸡大学毕业之后,“裂土”成为了他唯一的生活来源,玩儿游戏能挣钱养活自己说出去并不丢人,但主流社会却并不认可,尤其涉及到谈恋爱时,这往往是分手的理由。
于是罗迪交往三年的女友就这么离开了他,自此罗迪受伤严重,作为技术宅的他只能将全部精力恶狠狠的发泄到游戏上面,直到他遇到一个“不一样”的npc,并和对方拥有了一段短暂但无法忘怀的“友谊”。
那时,很多玩家提及“罗迪”时,常会说——“你说那个制皮大师?那家伙的弓做的也不错!”或者“对,就是那个射箭极准还能说一口布林加语的变态!”
再有,便是“那位有个把npc当自己女友的宅男?哈哈哈哈——注定孤独一生啊!”
曾经有段时间,罗迪很感激“裂土”的人工智能。因为这个游戏用一位电脑程序模拟的人物平复了他内心的暴戾和仇恨,使得一代宅神没有因为感情问题去报复社会。
而随着新的资料片开启,当兽人撕裂了卡伦王国,让那巧笑嫣然的身影彻底陨落在战火中时,一切都变了…
悔恨,愤怒,罗迪的性格由此变得比以往更加极端。也就是因为这个变故,他从一个原本只是靠着制皮和制弓赚钱的“生活玩家”,转职成了pvp玩家,并在短短两年内跻身整个服务器第一线阵容!
不过逝去的终究是去了,曾经他后悔自己为什么没有早些转入pvp行列,那样或许有可能阻止兽人的入侵,阻止一切悲剧的发生——不过现在…当看到眼前的诺兰村时,罗迪却要感谢这狗娘养的命运…
他明白,自己拥有了一次重新来过的机会!
罗迪猛的站起身,很想大吼一声,却“咚”的一声撞在低矮的木质横梁上,顿时骂骂咧咧的捂着脑袋又坐了下来。他狼狈的摸样让几个正巧走进宿舍的战友有些目瞪口呆,看罗迪说着他们听不懂的语言,其中一位出声道:“洛迪,无论如何我们都要说声谢谢,以前对你的态度。。还希望你别太在意——”
“没事没事。”
罗迪疼得龇牙咧嘴,没把对方说的话放在心上,却是随后补充了两句让他们感觉莫名其妙的话语:
“对了,叫我罗迪,不是洛迪。”
“以前那个名字,我不喜欢。”
.。
诺兰村的清晨总透着一股淡淡的奶香味。
时值四月份,草原的早晨仍旧有些微凉,村子里有牧民挤了羊奶,虽然透着些许膻味儿,但对于生活在贫苦中的人们来说,这却是可以换得生活来源的珍贵东西。
柯克领主的庄园内,仆人们在管家的指挥下像往日那般忙活起来,打扫鸽舍、马厩,农夫开始犁地,车夫开始将庄园收获的一些作物运往其他领地,马车行走在崎岖的土路上,嘎吱嘎吱的声音传出去很远。
晨雾中,起床的平民农夫们也开始了忙碌,不过显然他们今天的话题多了不少,来源自然是昨天那场斥候和兽人的遭遇战。
斥候队伍昨天的遭遇对于诺兰村民来说算得上一件震动全村的大事——卡特拎回来的那些兽人脑袋已经插在了村子小广场前的木桩上,整整齐齐的一排,血腥味大老远都能闻见,太阳刚出来便能看到那不少蚊蝇正孜孜不倦的在尸首上爬来爬去,引得不少路过想要看个热闹的村民脸色难看,甚至有小孩子被吓得哇哇大哭。
掌管斥候队伍的少尉索丁在接到卡特的报告后已经朝着霍利尔城骑马而去,同时放下命令让斥候队伍这几天注意加大侦查范围,切忌再次和兽人发生冲突。
少尉索丁虽然是个好吃懒做的性子,但他至少还明白副队长卡特那点本事的——杀死六名兽人?卡特口中根本经不起推敲的“战斗细节”实在是破绽众多,不过这无所谓,只要兽人脑袋不是伪造的便够了。索丁返回霍利尔城,是准备将消息报与公爵大人,他相信…这么多兽人脑袋换来的功勋,应该足以让自己离开这狗屎一样的斥候编制了。
至于卡特和那群斥候的奖赏,索丁暗自啐了一口——谁在乎他们?
上司对下属毫不关心是常态,在这样一个类似中世纪欧洲的社会中,“怜悯”通常是比较少的,除却贵族和领主,底层人民通常是连饭都吃不饱的,遇上天灾、冰灾,命都不一定保得住,更不用提其他了。
对于诺兰村活下来的斥候们而言,死去的战友已经不能复生,艰苦的日子还要继续。他们唯一庆幸的,或许只是自己的军饷比那些整日耕种的农夫稍微多一些,至于其他…。没上过学而早已接受这种生活观念的年轻人们则根本没有考虑过。
斥候队伍内部对于昨天发生的事情都闭口不谈——罗迪很懂事的让出功劳,所以自然那剩下的几个斥候便不会傻到背地里说什么“实情”。是以清晨时分起床后,那些不知情士兵谈论的,都是卡特队长如何“英勇击杀兽人”的话题,反倒是干掉兽人的始作俑者罗迪,却在起床之后失去了踪影。
说实话,任谁重生到一个游戏里时都不会淡定到闭上眼就能睡着,罗迪本以为自己会忐忑而激动的经历一个失眠之夜,但谁曾想…自己竟然莫名其妙的睡着了。
而在他醒来之时,脑袋里却是多出了一些莫名其妙的信息——这些东西似乎是自己在昨日苏醒时彻底遗忘的…有关于这个身体原本主人“洛迪”的记忆。
家父从军阵亡,死于十年前边境的一场小规模战斗,母亲早逝。“洛迪”算得上这战乱年代最标准的“战争孤儿”,小时候曾经和父亲学过匕首作战,却从来没接触过单手剑,从小生于诺兰村,家境普通,有几亩田地,偶尔有些年岁能留下许些余钱,不过连续几年入闹灾后,家境便中落下去,三年前母亲病故后,便借着父亲生前的面子入了这支队伍。
性格懦弱胆怯,甚至和女孩儿说话都结巴,按理说继承了父亲结实身板的洛迪应该可以成为一个不错的士兵,但无奈他空有一副不错的身体和容貌,却没有半点男子汉气概,成天受人欺侮,甚至到了自暴自弃的地步。
罗迪对于脑海中这些记忆有些唏嘘,相比之下,他自己的性格还真是和洛迪走了两个极端——
作为网络上被人推崇的技术宅、在游戏领域自信心远超常人的“职业高玩”,罗迪虽然称不上五好青年,却也算是道德观正常。只是他有一个很明显的缺点…说不好听的,就是“眦睚必报”。
这种性格本来并不明显,但自从那次变故发生后,罗迪便从一个人畜无害的家伙,逐渐变成了性格偏冷而极端的冷血动物。
“枭雄”称不上,因为直到穿越前,罗迪的在游戏中也不过一个小有名气的独行侠,并非公会会长或什么大人物。但若给他一个足够的平台,“枭雄”这两个分量极重的字眼,或许对于罗迪而言并不难做到。
他具有这样的潜力…无论是被称为志向或野心的东西,还是足够的耐心与智谋,这些罗迪都不缺。时势造英雄,或许他缺少的,只是时机罢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