已是深秋时节,枯草遍地,树叶飘落,街上来往的人们行色匆匆,擦肩而过时也不见彼此脸上的笑颜。萧云涵穿一件朴素的碎花小衫,下面是一条牙黄色的抹胸勾芡襦裙,带着柔软兔毛领子的厚厚披风将她娇小的身躯包裹的严严实实,更是遮住了她高高隆起的小腹。
她以薄纱蒙面,露在外面的一双如湖水般清澈透明的眼睛引得街上的男人纷纷侧目,就连不少女子也朝她望了过来,看上几眼之后便羞愧的低下头去。
但是,此时的她什么心情都没有了,而造成这一切的不是别人,正是祁墨。面对道士的刁难,她可以做到不为所动;面对柳岑一的阴谋诡计,她也可以镇定自若;就连面对那熊熊燃起的大火,她都可以做到波澜不惊。但是,她唯独怕的,却是祁墨做出的选择,是祁墨说出的话。
昨晚祁墨脱口而出的那一句“明日就送王妃出府”便是压倒她的最后一根稻草。其实站在那被火光映的通红的阁楼下时,她已经想好了对策,心细的她已经在那片烧焦的废墟中发现了火油的痕迹,那是证据,是有人故意纵火的证据。可是,还没等她说出来,祁墨便已经迫不及待的做出了那样的决定。既然如此,她又有什么理由再继续留下?
看着柳岑一那洋洋得意的脸孔,她想过,是不是真的是自己错了?原本柳岑一和祁墨是青梅竹马的一对,却被后来的自己生生拆散?但是,很快的,她又摇了摇头,否定了自己这个想法:不对,不是这样的,祁墨他根本就不喜欢柳岑一,所以,这并不是自己的错。完全是柳岑一自己的一厢情愿。
脚下的路,渐渐崎岖不平起来,此时她已经出城了,没有走官道,而是挑了一条树木繁密的小路。这条路是通向断情崖的,她记得,上一次要祁墨在林天雪和自己之间做出选择的时候,选的也是那里。嘴角不由得浮现出一抹苦笑,原来自己最后的归宿还是那里。
越往前,路越窄了,粗壮的树干上零星还长着几片枯黄的叶子,一阵寒风吹来,树叶抖了几抖,缓缓落了下来。使得原本就很寂静的树林里,更添了几分凄凉。
断情崖还是老样子,嶙峋的山石,静静的立在那里,只是,之前还是幽绿的一片草地,此刻已经枯黄。萧云涵信步走到崖边,低头望去,只见下面云雾缭绕,根本看不清下面到底有些什么。这一次,会死吗?脑海里突然浮现出这样的疑问,但随即她便自嘲的笑了,其实死与不死又有何差别?她想要的不过是逃离这里,逃离祁墨罢了。
穿着勾花绣鞋的脚一步步逼近崖边,就在她刚要一跃而下的时候,突然余光瞥见了不远处掩映在草丛之中的一块山石,那山石十分宽阔,风吹雨打已被磨圆了棱角。
不能就这样离开,萧云涵咬了咬牙,这样也太便宜祁墨和柳岑一了,她自己得不到的,也不会让别人得到,嘴角浮现起一丝冷酷的微笑,清亮的眼眸中射出道道寒光,萧云涵弯腰拾起了地上一块尖利的石片,恨恨道:“祁墨,这是你自己的选择,怪不得别人。我要你带着对我的爱和悔恨与柳岑一纠缠一辈子!”
说罢,用石片划破了自己的手指,在那块圆润的岩石上,详详细细写下了自己的身世,以及她杀进西晋皇室的那场血战。她就要让祁墨知道,是她杀了他西晋皇室,是她灭了他满门,他们是仇人,永远都是对立的关系,即使是爱,也无法跨过这道鸿沟。
片刻之后,屹立在断情崖上的岩石,上面已经布满了密密麻麻的血字,远远看去好似蒙上了一层薄薄的血雾,触目惊心。萧云涵看着自己的“杰作”满意的笑了,然后,一步一步走向崖边,纵身跃了下去。
她不悔,虽然这样做连累了肚中的孩子,但是这比孩子一出生就不被自己父亲喜欢要好太多了。没错,她萧云涵就是这样宁折不弯的女子,爱上了,便容不下祁墨眼里再有别的女人。她要的一心一意,如果他给不了,那她宁可不要。
身体下降的速度越来越快,四周的空气也变得越来越冷,她闭着眼睛等着,等待着最后那一刻死亡的到来,但是那摔落的疼痛却迟迟没来,倒是身体的僵硬和寒冷让她逐渐失去了知觉,紧接着便失去了意识。
竹芽记得祁王爷发这么大火还是上次萧云涵被“绑架”的时候,然而这一次,却远远比上次要严重。
在清芷苑中没有找到萧云涵的祁墨勃然大怒,回到大堂之后几乎将大堂中的杯盏茶壶砸了个干干净净,还有那些上好的水曲柳木椅子和桌子也没能幸免,全都被他砸了个粉碎。吓破胆的下人们全都瑟缩在院子里候着,挤在一个角落里,瑟瑟发抖。可怜的竹芽更是成了罪人,跪在大院当中,把头压得低低的,那样子恨不得钻到地下去才好。
柳岑一急匆匆赶来的时候,大堂里的东西几乎已经全部遭了祁墨的毒手,一个完整的也没有留下,那些昂贵的珊瑚树啊,白玉瓷瓶啊,麒麟镇纸啊,全都变成了地上闪闪发亮的碎片,在阳光的照耀下,刺的人眼睛生疼。
祁墨一身墨金色长袍,上面的卷云纹图案用金线勾勒,此刻映衬着阳光倒显得有几分落寞。他背对着门口站着,长长的黑发束起在脑后插了一个玉冠,那斜楞楞的角度,将他那瘦削的肩膀衬得更加单薄和无助。
柳岑一在院子里,踌躇着想要走进去,但是最终还是立在了原地。此时的祁墨给人的感觉是那样的疏离,不可接近,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气质竟然让她对祁墨望而却步了。
“王爷,王妃走的时候留了一封信和一支发钗。”半晌之后,竹芽瑟瑟的开口道。
祁墨听到这话,才转过身来,脸上是冷淡的可怕的神色。他一步步走向竹芽,从她的手中接过了信笺和发钗,却没有马上拆开,而是望着那跪了一地的侍女叹了口气,道:“你们退下吧。我想自己一个人静一静。”
那些战战兢兢的侍女如获特赦,赶紧从地上爬起来,迅速退了出去,很快,偌大的院中便只剩下了祁墨和柳岑一两个人。
但是,祁墨手中拿着信笺和发钗,又缓步走回了大堂,像没看到柳岑一一样,从她的身边擦身而过,一句话都没有说。
柳岑一颓然握紧了双拳,雪白的贝齿狠狠咬着粉嫩的薄唇,她犹豫再三,还是追了上去。
“墨哥哥,你......”
“你怎么还没走?”然而祁墨却没有听她继续说下去,看着她站在自己身后,他有些惊讶,但是很快又恢复了那种拒人于千里之外的冷淡与疏离,“你先回去吧,我想一个人待会。”
柳岑一没再勉强,她知道,如果此刻依旧赖着不走,只会让祁墨对自己徒增厌烦而已。从大堂出来,她几乎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回去的,扶着她的小桃有好几次提醒她注意脚下,她都心不在焉,差点被台阶绊倒。
她没有想到,祁墨对萧云涵在意的程度竟然已经到了如此地步,自从萧云涵离开祁王府之后,祁墨的眼睛里就没露出过笑意,越发冷的吓人了。对待人的态度也是淡漠的如同冰一般,那股强大的气场,让下人都不敢接近,恨不得躲得远远的,生怕祁墨一发怒自己惹祸上身。
她这次策划的计谋虽然成功了,达到了将萧云涵赶出祁王府的目的,但是此时此刻她却一点胜利的感觉也没有。萧云涵走了,终于离开了她的视线范围,可是,她将祁墨的心也一起带走了。让祁墨变成了一个冷清冷血的人。她不甘心,也不知道为何会变成这样,明明她和祁墨认识在先,明明小的时候祁墨还说过要一辈子陪着她,可是,这才短短十几年的时间,他的眼里就再也没有她了,有的只是那个叫萧云涵的美丽女子。
她想不清楚自己和萧云涵的差距在哪,她这么温柔贤惠,知书达理,哪个富家公子不喜欢?可是萧云涵却是个认理不认人的人,而且不懂得屈从,宁折不弯,又有哪个男人会喜欢呢?可是,偏偏祁墨就喜欢的不得了。
“小桃,你说,墨哥哥为什么那么喜欢萧云涵?难道我就不好吗?”柳岑一茫然的装过头去,看着小桃问道。
小桃愣了一下,随后换了一张讨好的笑脸:“小姐,您多虑了,祁王爷喜欢萧云涵,那是因为她肚子里的孩子,王爷喜欢的是那孩子,并不是萧云涵。等到您怀了王爷的孩子,王爷肯定就不喜欢萧云涵而喜欢您了。”
“真的?”柳岑一露出了怀疑的眼神,看着小桃。
“当然是真的,小姐您这么美丽温婉,又有哪个公子不喜欢呢?”小桃笑道,“想萧云涵那么强势的女子,是男人都躲着走吧,空有一张漂亮的脸又有什么用?”
这话说算是说道了柳岑一的心坎里,她满意的点了点头,拉着小桃快步朝自己的院子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