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六十八】

    黑溪晚上下起了雨。
    两人订的酒店就在黑溪市局附近, 何甜回家了。余非思来想去还是想问问林濮关于这个虚拟货币的事情, 于是给林濮用微信留了个言。
    余非帮着魏秋岁洗完澡, 站在窗口前看雨:“来黑溪每次都不是好天气,我和这个地方八字不合。”
    魏秋岁想起以前的事, 叹着气摇摇头,从背后抱住了他。
    “市长女儿怎么样了?”余非故意问。
    “结婚了。”魏秋岁老实说。
    “???”余非顿时转头佯装怒道:“你还关心人家呢?人家结婚是不是还随了份子啊?”
    魏秋岁对于这种事上,余非又热爱吃醋又不知道究竟吃的是谁的醋,就觉得他挺可爱。
    “老实说。”魏秋岁道:“你每次吃醋我都挺开心的。”
    “你也没吃过我的醋啊。”余非小声逼逼, “你就对我那么放心吗?”
    魏秋岁摇摇头否认,屋里开着暖光的灯,魏秋岁坐在椅子上, 把余非拉到自己身前抱着坐下。
    “不放心。”魏秋岁看着他,从他漂亮的双眼皮到鼻梁,然后亲他的嘴唇, “你刚进白津二中教书的时候, 经常和一个女老师回家。”
    余非“哈?”了一声, 昂着头自己也想不起来这事儿了, “有吗?”
    “嗯。”魏秋岁说,“有。”
    “你怎么会知道啊,你不是说从不看我生活吗?!”
    “偶尔…也是会忍不住。”魏秋岁说,“我就站在操场旁边那个以前经常给你送饭的铁栅栏那里, 和高三很多放学时间来送晚饭的家长一起。”
    “……是吗。”余非揉揉鼻子。
    “偶尔也会心存侥幸觉得你会看我一眼, 但你没有。”魏秋岁说。
    “我当然不会看, 往那边看我就会想起你在栏杆外给我送饭时候的样子, 我特别怕想起来。”
    魏秋岁没有说话,他想起自己站在栏杆旁,混在一群家长中,看见下课后成群结队的学生们往铁栏杆附近走,他总是错觉有个小朋友要奔向他,甜甜喊一声“哥”了。
    然而他只是偷偷看到余非下课下班,和一群老师说笑着走出教学楼,没有往他这里看上一眼。
    余非坐他身上搂住他脖子:“看见我和女老师说说笑笑出来什么心情,是不是连我结婚怎么闹场都想好了?”
    “为什么要闹场?”魏秋岁搂住他的腰,怕他坐不稳掉下去。
    “你还心平气和祝福吗?”余非没好气说。
    “你想结婚只能嫁给我。”魏秋岁说,“不过看见你当时高高兴兴的样子,我几次都冲动上去拦住你了。”
    余非扑过身子用门牙磨了磨魏秋岁的肩膀:“其实我吃了一吨小跟班儿的醋了。”
    魏秋岁失笑道:“你第一次见到他,是不是就有了?”
    “是啊,我还夸你眼光不错呢。“余非气道,“过年时候好不容易找个借口来见见你,谁知道你喝个烂醉还看他把你抬回来了。气死我了!现在想想都来气!如果我不去……”
    “我也只是回家睡觉而已。”魏秋岁拎着他的脖子把他的头抬起来,凑上去蹭蹭他的嘴唇,“我本来都告诉自己不要碰你了。”
    “……”余非想到那一晚自己鬼使神差地一勾脚,把魏秋岁拉着下来的时刻,害羞地只想遁地。
    “别害羞。”魏秋岁把他下巴掰上来,“让我看看你。”
    余非轻声说:“那你喜欢吗……”
    “喜欢。”魏秋岁用气声回答了他。
    暖黄的灯光把余非照得暖意十足,像可以烘干这个雨夜的潮湿一样。
    魏秋岁手臂一发力,就把余非扛了起来。一米八几的大男人公主抱是不可能公主抱的,这辈子都不可能公主抱的。
    余非被扔到床上,昂着头看魏秋岁。
    所有的一切一触即发的时候,魏秋岁的手机忽然响了起来。
    “卧槽!”余非骂了一声,双手捧着魏秋岁的头,一脸不情不愿地皱起五官,腮帮子鼓鼓地看着他,魏秋岁捏了一把他的脸,抬手去捞手机。
    “河豚。”还顺口评价了一句。
    余非顿时觉得自己该把微信头像换了。
    魏秋岁接了电话,是曾健。他单手扶着床,听着曾健说话,一边和曾健汇报着自己来黑溪是想查廖应龙的事情。
    曾健的声音余非还能听见一点,似乎在告诉魏秋岁小心那对兄妹。局里一直在通缉他们二人,但一直也没有结果。
    挂了电话,魏秋岁把手机一扔,翻身躺到了余非的旁边。他手肘靠在额头上望着天花板,没有说话。
    “想到那对兄妹或许在某个地方暗中观察。”余非悠悠开口,“我他妈现在都车欠了。”
    魏秋岁在旁边轻轻笑了一声,又转身搂住了他。
    雨下了一整夜,余非醒来时候,还被魏秋岁抱着躺着,他翻身去勾手机,早晨五点半,该死的生物钟。
    微信上有几条妈妈的留言,告诉他有空回家看看,爸妈都很想他。
    自从那件事情后,和父母的隔阂似乎也少了一些,父母现在也搬回了原来的地方,局里知道这件事后,也经常隔三差五去看看。
    确实挺久没有回家了,余非想。
    他回了个尽早回去,最近太忙了。想了想,又补了一句:
    ——下次带小魏一起回来。
    旁边这位小魏翻了个身,倏然睁开眼,静静看着眼前的人,余非感觉到他面部表情没变,却在眼里堆满了笑意。
    “早。”他低声说。
    早晨七点,余非和魏秋岁来到了市局。当年和魏秋岁关系不错的领导和队友死亡的死亡,离开的离开,硕大的市局他还认识的人寥寥无几,但几乎每个人都可能对他有极深的印象。毕竟上个月来一趟,还能给他们破一起陈年旧案的。
    余非不便进去,就站在门口张望着抽烟。
    一会,他的手机进来了一个语音电话。余非看向手机,发现是昨晚给他留言了的林濮。
    “早,余非。”林濮的声音从电话那头传来,听起来淡淡的冷漠,“早晨看见你给我的消息,抱歉,昨天一直在忙,本来今天也想给你们打个电话的。”
    “早。”余非应了一声,手指夹着烟,看着白烟从指间飘上来又消失。
    “我的事务所今天正式开门,还想让舒蒙哥带你们来看看顺便吃个饭,但一打听,你们都不在白津,那日子延后等你们回来吧。”林濮说。
    余非笑起来:“开业了?!恭喜恭喜,等着,我一会给你发个红包。”
    “这不急。”林濮说,“你们昨天找到的东西我看了,确实,如果往这个层面上想,他们所谓的论坛币就是虚拟货币。”
    “这不违法吗?”余非压低声音说。
    “你不能从一个方面去判定他违法不违法。”林濮说,“虚拟货币毕竟不是流通货币,它的范围有一定局限性,你看,你就相当于在那个论坛里赚赚q币让后用q币去给别人说‘我给你钱了你帮我杀一个人’。”
    “他本质还是买/凶杀人。”
    “对,买/凶杀人,贩/毒,走/私/军/火,危险的是这个论坛。”林濮说,“至于你们看见的那些机器……还有你发给我的数字字母序列,结合一起来想想应该就是矿机。他们把每一次哈希值的计算结果可能会随手记录在墙上?除此之外我想不出还有什么别的理由。”
    余非听不懂地“哦”了一声。
    林濮在电话里哼笑了一声,继续道:“他们背后的人胃口和胆子都很大,不过有了这个思路,就能做一些其他的对策了,是好事啊。”
    “是啊。”余非感叹道,“多亏有你。”
    “你和魏秋岁在黑溪还要待多久?”林濮问,“那位队长的事情查得怎么样了?”
    “魏秋岁刚进市局,可能去问情况吧。”余非在原地转了两圈。
    “行吧。”林濮说,“我去忙了,有事儿联系我吧。”
    “谢谢……”余非非常真诚地道了谢,“记得收红包。”
    他刚挂了电话,远远就看见一个顶着一头乱发,嘴里叼着包子,踩着高跟鞋往市局里跑的人。余非往后退了一步,怕撞到这位在迟到生死线上疯狂试探的人。
    “早……”余非想了想,还是抬起手和何甜打了个招呼。
    何甜抬手和他击了个掌,快步跑进了大门。
    余非:“……”
    ……
    “不好意思不好意思。”何甜敲门进入办公室,抬眼看见了面前黑溪市局的局长。
    魏秋岁在办公室里,身体笔直地坐着,面前一杯水还没有动,手指交差握紧放在身前。
    何甜来后,局长示意她坐下。
    和局长一年面对面的次数屈指可数,何甜还是有些难以忽略的局促感。局长的办公室大而空旷,他们三人面对面坐在办公桌前,六双眼相对,彼此无言。
    直到局长开口。
    “三年前的行动中,目前还留在市局的只有何甜一个技术组人员。”局长看着魏秋岁,“那一次抓捕行动,我们对外几乎可以用惨败来形容。虽然对方在抓捕行动中全部被击毙,我方的公安同志们也牺牲大半。”
    “嗯。”何甜在旁边点点头,魏秋岁则沉默着。
    “廖队确实没有死。”局长直接切入正题,“当年的爆炸后,他被救回来后,主动要求担任卧底工作,于是在我们多方考量后,对外宣布已经牺牲,追加烈士,对内在公安系统除名。在这几年里,一直为黑津市局提供着情报。他化名为李谦,已经在之后带着我们破获了多起贩毒和线上的非/法交易,在这几年里对于我们和整个公安系统的贡献,都是值得肯定的。”
    魏秋岁闻言浑身一震,倏然抬头看着局长,他嘴微张,一时间说不出话来。
    “我们并不能把他的卧底工作的全部内容告诉你们,但你们知道,当年的队长在这些年里一直没有辜负我们的信任和希望,就够了。”
    局长的话不多,信息量却很大,何甜听完直接靠在座椅背上,双手捂住嘴,眼泪吧哒吧哒往下掉。
    魏秋岁则沉默不语,在他向来波澜不惊的脸上,露出震惊又失措的表情。
    “小魏,你首先不要自责,廖应龙这次的事情是我们和白津市局都考虑不周。廖应龙并没有给我们市局汇报过这次的行动部署,在我们的可控范围之外。他这么做的目的我们不明确,而且他为何在发现是你之后还对你有要和你同归于尽的想法,我们也不得而知。如果我是你,也会在当时情况下做出这样的判断,我能理解。”
    魏秋岁脸上的神色还未恢复,只是咬着下唇低头,闭上眼,叹息一般地摇了摇头。
    何甜擦了擦眼泪,看着局长:“如果廖队永远不醒,成了植物人了怎么办?”
    “我们不会放弃对他的治疗,他曾经也是我们的好同志。”局长叹了口气,“现在最重要的是,可能廖应龙没有死的消息或许已经传出,很多即将暴露出来的罪犯都会被打草惊蛇。”
    他看向魏秋岁:“我和你们陈局通过电话了,之后我也会向他说明情况。魏秋岁,我只是希望你不要因为这件事影响对全局的判断。”
    魏秋岁缓缓开口,说了进门之后第一句话,因为用力压着嗓子,说出口的声音都有点沙哑:“我知道了……我会的。”
    “你一直是我们双方都看好的人才,冷静果敢,身手也不错,当年你执意要离开黑溪市去往白津市,我也一直觉得非常遗憾。你到白津之后一直跟着曾健,其实也是当年你的队长廖应龙特别安排的,事实证明,他的眼光是不错的,如今的刑侦支队副支队长,年轻有为,他没看错人。”
    局长拿了根烟出来,丢到魏秋岁的面前:“抽吧,知道你有很多话想问。”
    魏秋岁拿起烟,已经冷静了下来,抬头看局长:“廖队近年的卧底工作都是如何展开的?”
    “他所涉及的方面很多,不过……最后一次他给我们联系并且提供情报是一起暗网平台的毒/品交易案,并且告诉我们,他潜入了一个新的组织,这个组织在网络之上近几年非常活跃。”局长顿了顿,“在这之后,他几乎已经失去了联系。我们和他属于单线联系,之后就是这一次的事件了。”
    ……
    余非站在门外百无聊赖,在市局门口打完第三把游戏,看见了何甜。
    何甜已经擦干了眼泪,这会虽然恢复得几乎无异,但还是被余非上下打量后,低声问:“你怎么哭了?”
    “??”何甜立马举起镜子,“我妆花了?”
    “人哭过神色会不同,不过我也就随口一问,你怎么了?你们领导发现你迟到把你骂哭了?魏秋岁呢?”
    何甜把余非拉到角落里,把刚刚在局里的事情和魏秋岁粗粗说了一遍。
    “魏秋岁还在里面和陈局谈呢,不知道结果怎么样。”何甜叹了口气。
    余非听完冒了一头的汗,他问:“他刚没在里面怎样吧?”
    他知道魏秋岁对这种事情,自责和难过会让他特别钻牛角尖。
    “放心吧,陈局人很好的,开解了他很多。”何甜说,“魏秋岁也有自己的判断,你要不要进去坐坐?外面多冷啊。”
    “不了,我就在外面等他,不打扰你们工作了。”余非说,“你快进去吧,这几天帮大忙了。”
    “好……那……有事儿联系我吧。”何甜说,“是不是发现我可万能了?”
    “是。”余非笑起来,对她挥挥手,“谢谢了,去工作吧。”
    何甜走后,余非去附近逛了一圈,在一家咖啡店里买了两杯咖啡。帅气的男店员耐心地问他要不要尝试一下手冲,要不要糖奶,并且还给他介绍了这种咖啡豆馥郁的果香。
    余非对咖啡没啥研究,坐在吧台对着店员“嗯嗯嗯”,心里都在担心着魏秋岁。
    过了一会,魏秋岁的电话来了。
    “你在哪儿。”魏秋岁问。
    “买东西,马上来。”
    “我去找你。”
    “也行啊。”余非探了探头,“我在街对面那个咖啡店里。”
    一会魏秋岁就穿着卡其色长风衣推门进来了,门口的风铃声一阵动静,门前那桌的姑娘已经回头,带着些惊讶爱慕的颜色兴奋地低语。
    路人眼里的魏秋岁,高大帅气,最近因为头发长了只能用定型水撸到脑后变成背头,如此一来,漂亮精致的五官就完全暴露于人,外加一副完全不输模特的美好身材。
    太撩了,行走的荷尔蒙吧。
    余非看在眼里,那桌窃窃私语的姑娘正好对上了他的目光,于是他就和她们大大方方对视,还笑了笑。
    两个姑娘顿时羞涩起来,又转过去就当无事发生。
    魏秋岁皱着眉头回头看了一眼,在吧台的位置反身坐下,手垂在桌子旁带着一些不耐盯着余非。
    恰好店员把咖啡做好,端到了余非的面前,他目光落在魏秋岁的身上,对他也笑笑。
    “谢谢。”余非对店员道完谢,分了一杯给魏秋岁,“累了吧。”
    “累。”魏秋岁端起来喝了一口。
    帅气的店员把另一杯放到余非的面前,因为刚才在这里介绍了半天咖啡,他自然就接下去道:“这是重度烘焙的咖啡,可以先闻一下,能感受到馥郁的焦香。”
    余非结果,对着店员笑着说:“谢谢。”
    店员做了个请的手势。
    余非尝了一口,微微苦涩的味道泛上,又真的带着无法言说的焦香气,余非眼前一亮:“好喝。”
    “你喜欢就好。”店员笑得非常迷人。
    余非转眼去看魏秋岁,见他垂着眼捧着纸杯,轻声问:“怎么样?”
    “想喝你那杯。”魏秋岁忽然说。
    他说完,就着余非的手,微微低头衔住,直接喝了一口。
    余非吓了一跳,听见身后那窃窃私语的姑娘们的低呼声。
    “……”余非看着他抬眼,然后转眼面无表情地对着柜台的帅哥店员道:“不错。”
    感觉空气中有莫名其妙的火花,嘶啦嘶啦的。
    帅哥店员眯着眼笑道:“您喜欢就好。”
    两个人沉默了一会,各喝各的,店员忽然端了一盘铺着芒果酱的奶油慕斯到余非的面前:“很少有人能这么认真听我讲解咖啡,我很高兴,这盘芒果慕斯就算是对你的答谢啦。”
    “这怎么好意思。”余非连忙摆手。
    “而且你长得这么帅又可爱,我非常想给你投食。”店员单手撑着头,又眯着眼笑起来。
    余非看着那盘长相精致的芒果慕斯,就感觉到刚还背靠着柜台的魏秋岁转过身来了。
    你可少说两句吧,余非想。
    果不其然,从进门开始就行为怪异的魏秋岁,拿起那盘慕斯上唯一的叉子叉下一大口往嘴里一塞,然后抬眼看着正一动不动盯着余非的帅哥店员。
    “太甜。”魏大佬总结了一句,把叉子轻放到了盘子旁边。
    余非捂着额头也自己咬了一口,点点头道:“嗯……”
    帅哥店员终于忍不住大笑起来。
    余非执意要结账,魏秋岁也由得他去了,两人从咖啡馆里出来,被外面的冷风吹得有点凉。余非手上的咖啡还有余温,捧着打了个哆嗦。
    魏秋岁见状,把自己脖子上的围巾摘了下来。
    “我围巾忘酒店了。”余非主动承认错误,把脸埋在充满魏秋岁味道的围巾里,“下午不会忘带了。”
    “嗯。”魏秋岁应了一声。
    余非磨磨牙:“我刚不该对小姑娘笑的,以后也不会了。”
    “……”魏秋岁咳了一声,“嗯。”
    “帅哥店员也不会,谁再和他有说有笑谁是狗。”
    魏秋岁又“嗯”了一声,这声里带着一些笑意。
    余非把脸彻底埋着不出来,笑道:“你也会吃醋,太难得了吧。”
    “余非……”魏秋岁无奈道,“我是你男朋友。”
    男朋友这句话很受用,而且是在魏秋岁嘴里说出来,更有种让人隐隐的兴奋感,余非差点走路左腿绊着右腿,努力跳了两下才让自己不至于摔倒。
    直到这杯咖啡喝完,咖啡纸杯被扔进垃圾桶,在垃圾桶底发出了一声巨大的回响,余非才猛然想起来他为什么会站在这里等魏秋岁。
    并且忽然有点不知道怎么开口。
    魏秋岁的自尊心无疑是强的,自我调节能力也是不错,但是廖应龙的事确实是魏秋岁直接造成的,虽然廖应龙也是想置他于死地。
    但怎么想来,都找不到一个容易让人接受的点。
    “我……”魏秋岁似乎是想开口说话,余非却先抢答道。
    “我都知道啦!你如果不想说,可以先缓缓。”
    他想起第一次知道曾健事情的那个夜晚,魏秋岁抱着他在街心公园的车上的情景。他头靠着自己的肚子上,脚下有一地的烟蒂,看起来非常憔悴。余非一直于心不忍,但他那时除了能抚摸恋人的背脊,似乎什么都不能做。
    这种希望自己能快点变强大的心情,在那一刻如此强烈。
    此刻呢,魏秋岁抬头呼出一口气,三月里刚下过春雨,黑溪的天气还是寒冷无比。余非和他紧紧贴在一起,手伸到他的风衣口袋里。
    魏秋岁五指插/入他的五指之中,紧紧握住,他的手温热而有力,把他带着冰凉的指间包裹得暖暖的。
    “手好暖。”余非低头笑着。
    魏秋岁没有回答他,只是抓得更紧了些。
    王图始终没有再定位到秦家的两兄妹,尽管在同一个地方呼吸同样的空气,他们却比抓一条滑腻的泥鳅还困难。
    魏秋岁和余非行走在黑溪的市中心,高楼林立,被巨大黑色镜面玻璃反射的外墙照出他们靠在一起的身影。走了一会,魏秋岁开口道:“我开始觉得我走的每一步都是错误的。”
    “秦客和秦雯的反侦察能力过人,我妄想一个人抓到他们,还要调查当年津溪别墅的真相,这样危险的事情我放任不管,一意孤行,而且不分青红皂白,把廖队现在弄得半身不遂,也是我一个人的错……”
    “我就知道你想说都是你一个人的错。”余非低声说着,走路的脚步也不自觉慢了下来。
    “不是吗?”魏秋岁叹了口气,抓着余非的手也松开了,“因为都是我的责任,或是说任性。”
    余非没有反驳他,只是问:“然后呢?”
    “然后……”
    “然后你想怎么办?”余非停住脚步看着他,“廖应龙如果死了,你会和他一起死吗?”
    他盯着魏秋岁灰色的眼眸,从里面看见了一股一股向外涌的悲伤。魏秋岁的双眉平日里总是喜欢微皱,他很少会露出像受伤的小猫小狗似得八字眉。
    余非也很怕看见他这样的表情,他眼里的魏秋岁,果敢坚毅,受伤了也不会皱着眉啃声,所有的情绪都凝在这眉宇之间时,余非觉得自己比他更难过。
    “我……”
    “不做让自己后悔的事,我对你说过吧。”余非看着他,“你身上担的东西太多了,你不要觉得所有都是你应该承担的。魏秋岁,虽然我总说你老你老,可你在我眼里一点也不老,你比很多同龄人要成熟,是被所有人逼出来的成熟。”
    魏秋岁没有说话,只是低头抿着嘴。
    “我是个刑警。”他说,“我选择当刑警的那天起,我就没有办法回头了。”
    “但你不能逼死自己,不是吗?”余非单手抓住他的肩膀,魏秋岁的手臂上的肌肉结实,余非抓着硬硬地一握,低声道,“你是个人,你不是大罗神仙,有人一直都盯着你,希望你被压力压到死去,那正如了他们的意。”
    魏秋岁低着头,双目紧紧闭了起来。
    今天他的表情太多了,自责,愤怒,压抑,悲伤,很多很多余非从前并没有发现的表情出现在这张脸上。
    余非看在眼里,此时忍不住脱口而出:“你如果再笑笑就完美了。”
    “……”魏秋岁闭着眼终于松了松,对着地面呼出了心中郁结的那一口气。
    “我不能放松。”他说,“但在你面前,可以稍微有那么一会。”
    “我只要你那么一会。”余非在人来人往的大街上和他说话,两个人虽然站在靠近角落的位置,但侧目的人不少。余非对着马路外,魏秋岁低着头看着马路里。
    “没有事情是是非对错都分部明确的,也没有一件事部署成功后不出意外的。你能做的只有迎战,而不是退缩。”余非说,“你不是不能放松,你是不能在牛角尖上试图逼死自己,那只会有反效果,你最终救不了死去的人,也救不了你自己。”
    余非伸出手抱住了他,魏秋岁的鼻尖顶在余非的肩膀上,感觉到余非像哄孩子一样,在他背脊上轻拍了两下。
    魏秋岁掀起眼皮,看见了黑色反光玻璃中的自己,身后是人来人往的人,还有一两个会驻足停留,甚至拿起相机。
    可是余非的手没有停,就这样有一下没一下地拍着他的背。
    从他的角度看不见余非的表情,但能看见他毛茸茸的后脑勺。自己的头发长了,余非的也是,几个月养长的头发让他的后面的头发柔软地搭在领口。
    是啊,自己太弱了,既弱小,又失败,曾经保护不了自己的亲情,后来照顾不了自己的爱情,没有办法救活自己失去的队友,永远当不了一个温柔的人。
    而余非就像太阳,他对所有人的温柔都是因为内心的强大,魏秋岁觉得自己永远也比不上他。余非的那些别人看不见的地方,比如现在悉心安慰他的方式,也在不断给他力量。
    让比自己小的弟弟、恋人抱着自己,魏秋岁觉得自己心里那些东西早已溃不成军。
    他伸手拥抱住余非,揉着他的后脑勺,在他耳边轻声叹气:“该剪头发了。”
    “……”余非拍他后背的手顿了顿,继而用力地一拍。
    拍得魏秋岁轻轻闷哼,又说道:“谢谢,谢谢你宝贝。”
    剪头警告发出,余非也觉得自己头发长得不舒服。
    晚间的时候,两个人一前一后进了理发店,准备打理一下这几个月根本来不及剪的头发。魏秋岁平日里不是左右分撇,就是背头,当然余非觉得在这点上魏秋岁莫名的很有时尚感,他会把背头和三七开梳的和奢侈品走秀男模而不是汉/奸似得,前阵子余非从网上看见人家剪碎刘海剪得好看,男模的样子和魏秋岁很像,忍不住拿着手机和魏秋岁推荐。
    魏秋岁当时不想理他。
    今天进了理发店,因为魏秋岁的情绪还是不是很高涨,余非就趁着这个机会一定要让理发师给他试试。
    理发师把两人剪完,坚持要魏秋岁和余非给他们拍照发朋友圈做宣传。
    魏秋岁看着镜子里的短刘海,眉毛外露,看起来非常精神而年轻,余非忍不住脑补了一下他穿制服的样子,发出了低低的赞叹:“我说吧,你听我的没错,你太适合这个发型了!”
    余非的刘海让理发师分了分,做了个定型,他两边的头发被打薄,下面贴着青色的头皮,上面有覆盖着的细碎头发,也比之前软软搭在领口的造型看起来精神利落不少。
    “我们还有附带的按摩服务。”身后的一个戴口罩的洗头小妹说,“十分钟,让你舒服一点。”
    余非心想这几天确实精神紧绷又累,就靠在椅背上随口道:“那来吧。”
    洗头小妹把椅子给他调整得几乎仰躺下来,然后在他的周围垫了一下毛巾,余非向后昂着头,感觉自己的太阳穴在被轻轻揉着。他舒服地轻叹一声,睁眼夸赞:“技术真……”
    和洗头小妹对视的同时,头顶上刺着一束光,逆光的美女和他对视,双眼因为笑着所以弯出了卧蚕,但是那眼里丝毫没有流露出一点笑意。
    余非感觉自己的背脊,那久违的电流爬过的感觉,伴随着寒意直涌上脑。
    因为他头的两侧,被两片包裹在毛巾中锋利冰凉的刀片抵住了。
    “客人,舒服吗?”洗头小妹问,手按了一下他的额头,“我劝你现在,别说话也别动哦,因为刀片非常锋利,如果你强行坐起来,你的耳朵会掉呢。”
    他的嗓音比一般人要低一些,余非见过秦雯,听过秦雯的声音,他确定眼前这个女装大佬是秦客。
    余非吞了口口水,双眉微微皱着看他。魏秋岁在另一侧,根本听不到他的声音。
    “你们在黑溪的市区,八点整,周围的酒吧和迪厅开始营业了,都是络绎不绝的年轻人。”秦客慢条斯理地说话,像他慢条斯理的手,“我在金世广场和世贸商城的每层洗手间都埋了zha/弹……只要一爆炸,这周围的人还能活着吗?”
    余非的脖子抖了抖,莫名打了个寒战。
    “疯子……”余非喃喃道。
    “你们两人去津溪别墅了吧。”秦客说,“我很感动,你们还在查这件案子。”
    此刻,魏秋岁已经从那头走了过来。秦客低着头,说话的声音也很轻,魏秋岁走过来的额角度也正好被挡住了余非的脸,他就在旁边的镜子前停下来,转过头去,对着镜子捋了两下头发。
    “谢谢你们,既然你们真的还在查这个案子,我就想,也不应该对你们这么狠。”秦客说,“虽然你们总坏我好事,让我觉得很不自在。这样吧……”
    他手离开了余非的额头,用毛巾轻柔地给他擦着两鬓:“我给你们十分钟好不好?”
    “就你们两人去,如果十分钟内每个楼层的zha/弹没有拆除,那大家都死了啦。”
    “如果拆除了,我就给你们说个秘密,怎么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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