花圃里

    那个叫花圃里的街道,在亓麓白的记忆里总是阳光明媚,大棵梧桐树的掩映之中的店铺,古色古香的牌匾,和牌匾之下一张张熟悉的面孔。
    每个城市或许都会有这样一条街道,有墨香,有茶味,以经营字画文玩为主,间或有几家茶铺,街上客人不多,店面大都是家传下来,经营几代如此。
    花圃里就是这样。
    据说这条街道历史悠久,店铺大都连着自家的住宅,街道不算很长,却也有些距离,年少的亓麓白总能从中找到乐趣,翻墙爬院,玩滑板骑单车,在街道上追逐打闹。
    那时候的亓麓白总是无忧无虑,唯一头疼的不过是二哥洛云川每天都要检查的作业,还有邻居时而飘过来的无奈感慨:“老洛家那个抱来的儿子太皮了!”
    没错,亓麓白是洛家父母抱来的孩子,据说他的亲生父亲生前和洛远方是知交,也因此洛爸爸才会在他亲生父母去世之后将他抱回洛家抚养。
    亓麓白三岁的时候户口才转过来,为免别人说三道四,洛妈妈原本是想为他改姓洛的,但是洛爸爸坚决不同意,亓麓白的名字就这么叫了下去,他也就成了邻居口中那个老洛家抱来的儿子。
    好在亓麓白自己并不介意,洛爸爸对他从来就是溺爱有加,从小到大,洛家兄弟有的他也有,洛家兄弟没有的只要是他喜欢的洛爸爸也会千方百计买回来给他;洛妈妈陈锦虽略显冷淡,但她个性如此,不喜太深的情感,又素来讨厌琐事烦扰,一生挚爱的便是她的那些字画纸笔,对谁都是一样温和却疏离。
    亓麓白小时候过分的淘气与顽皮,洛妈妈身体一直有恙,时好时坏的,洛爸爸又常年在外,因而亓麓白的童年与少年大都是跟在洛云川身后的。
    说起来,洛云川比亓麓白也大不了几岁,个性却与亓麓白完全不同,像被祝福过一样,从小到大,他一直是一个被大家称赞的别人家的孩子,聪明懂事,成绩优异,脾气温和。
    严格意义上来讲,洛云川更像是洛妈妈,身上自有一抹书卷气息,但又没有洛妈妈的清冷与疏离,反而轮廓明亮,像一道光,给了亓麓白整个年少时期的所有快乐与信仰。
    洛云川喂他吃饭,洛云川抱他上下台阶,洛云川为他洗干净弄脏了的小手和脸蛋,洛云川牵着他的手带他去玩,洛云川一遍又一遍为他念同一个睡前故事,洛云川一次又一次地收拾起他扔了一地的玩具和物品。
    等到他再大一点进入学校,更是上学放学都要跟在洛云川的身后,每天胡同里都回荡着他喊“二哥”的声音。
    因而在洛家,他与洛云川最亲近。
    这与他和洛爸爸的亲近不同,洛爸爸是偏爱,是可以任性,是长辈的亲近。
    而洛云川是兄弟。
    洛大哥脾气也很好,但木讷,又因为年龄相差太多的缘故,没有太多的话说。再加上亓麓白还在小学,洛大哥便跟随洛爸爸出了海,一年半载才能见上一面。
    而小妹洛澄,比亓麓白小了整整十二岁,洛云川离开家去上大学那一年,她刚刚两岁。
    洛云川刚去上大学的第一年,亓麓白曾经想念洛云川想到不行,就偷偷攒了几个月的零花钱坐车到洛云川所在的大学去找他。
    那也是他第一次见到鲜清雅,在一家快餐店里,彼时,洛云川还是她的兼职家教老师。
    约在这种地方做家教脑回路也是清奇,好在那个时间段快餐店里也没有几个人,尤其是二楼,空荡荡的,只有鲜清雅一个人。她点了一堆的零食,坐在一张大桌子后面,一顶红色的帽子,帽子下明媚的笑容,显得格外的生动与芬芳。
    “哥哥,一会我们去看电影吧,带着他。”她咬着可乐的吸管和洛云川说话,眼睛会发光一样,而那光不时地落在亓麓白的身上,有些好奇,还有些兴奋。
    洛云川和她通过电话,她显然已经知道他是谁。
    “那可不行。”洛云川摇头:“马上就是期末考试了,我们得赶紧把落下的课程补上。”
    她倒也没有做过多纠缠,只是心思根本没有在那些书和试卷当中,而是一会吃东西,一会偷偷地瞄一眼坐在窗边喝可乐的亓麓白。
    “你弟弟可真帅!”她心不在焉,忽地来了一句。
    “我也这么觉得。”洛云川竟随声附和。
    “他怎么不用上课?”她一下子就有了精神:“你怎么不叫他过来一起听?你不是说他和我一个年级吗?”
    “说的……也有道理。”洛云川若有所思,然后回头喊他:“麓白……”
    亓麓白极其不情愿地和鲜清雅坐到了一起。
    “我弟弟可不只是帅,他成绩也很好啊。”洛云川看似悄悄地在对鲜清雅说话,其实亓麓白都能听得到。
    他有些脸红,要说他那点成绩,都是在洛云川的督促与辅导下才有的。洛云川不在的这些日子,他的成绩已经明显有些下滑,只是洛云川还不知道而已。
    鲜清雅却是投来崇拜的目光,大眼睛在滴溜滴溜地转了几圈,立刻调整了坐姿,看上去认真了许多。
    不知道是不是因为有了亓麓白的加入,后面鲜清雅的学习效率就提高了很多,作为奖励,洛云川带他们去看了场电影出来之后又去溜冰。
    鲜清雅一路叽叽喳喳,欢呼雀跃的,像是刚出笼的鸟儿,尤其在溜冰场上,俨然亓麓白的小粉丝,一直冲满场飞舞的亓麓白挥手叫好。
    临走的时候鲜清雅和洛云川道别,又在人群中冲着他挥手,笑得很灿烂,说:“下次再见。”
    亓麓白嘴角都懒得扯一下,直接别过脸去。
    鲜清雅走后,洛云川问他:“不喜欢?”
    “也太吵了吧。”他说:“我可不想再见到她。”
    “flag别立的太早!”洛云川揽住他的肩。
    他和鲜清雅的再次见面略有些狼狈,那时他已经在读高三了,夜晚迟归不得已翻墙而入的他被鲜清雅当做小偷反手摁倒了墙上,直到洛云川出来为他解了围。
    那天他才知道,大学毕业已经工作了一段时间的洛云川放弃了外面的工作机会到他所在的高中心理辅导室做了一名心理辅导老师,随洛云川一起来到他们学校的,还有鲜清雅。
    听洛云川说鲜清雅的这次转学是因为从小学了跆拳道合气道各种道的她在学校失手伤到了一个同学,那个同学的家长颇有些权力,鲜清雅被学校劝转学,学籍保留。鲜清雅的父亲在权衡再三之后,将鲜清雅托付给他最得意的弟子当时已经打算回校任职的洛云川。于是鲜清雅就进了他们的学校,并且带着行李堂而皇之地住进了他的家里,甚至占用了他的房间,他不得不搬到楼上和洛云川同住。
    十八岁的鲜清雅除了个子长高了一点,和从前几乎没有太大的变化,一样的笑靥飞扬,一样的一惊一乍,一样的不知所谓。
    “清雅性格不错,很爱热闹,你们两个会成为好朋友的。”
    亓麓白连忙摇头,从头到脚都写着拒绝:“还是算了吧。”
    洛云川倒也没有在这个话题做过多的纠缠,而是问:“放学去哪了?网吧?还是……?”
    亓麓白心头一怯,还略有些愧疚,他从初中迷上的各种极限运动,起初是滑板,后来是跑酷,几乎每天晚上都悄悄去和玩伴一起练习。到了高三,本来答应过洛云川不再去玩的。
    洛云川将他转了个圈,上下左右打量了一番,确认他是完整的,才说:“安全第一!”
    亓鹿白连忙点头,重重的,像是一种保证。
    “字帖临得怎样了?”洛云川又问。
    “别提了。”亓麓白顿时垂头丧气。
    要不是翻墙被鲜清雅抓到,洛妈妈就不会知道他晚归,也不会被罚临摹字帖。
    这真的是他不能提及的痛。
    从小到大,他最不喜欢的就是安静坐在桌前画画写字,偏偏每次被洛妈妈罚都是临摹字帖,他由衷地觉得他被罚临摹的字帖都能绕地球几圈了。
    一提到他就不由得唉声叹气:“我还有一堆的卷子没做,哪有时间临帖,都怪那个鲜清雅……”
    “拿过来我帮你。”洛云川轻描淡写地打断他。
    “谢谢二哥!”亓麓白立刻笑逐颜开。
    和鲜清雅熟悉起来果然并不是一件难事。
    就算亓麓白再怎么打定了主意不和她说话,大家彼此做个陌生人,却也招架不住她三番五次地在一大帮同学面前冲着他挥手,还将她偷偷带进教室的一大袋子的零食趁着老师转过身去的时候扔一些给他,当然也分给身边其他的同学。
    她还会写一些奇怪的便利贴纸条给他,譬如吐槽某个老师新做的头发像火鸡面,学校小卖部新进的薯片很好吃,她最崇拜的歌手又出了一首什么样的歌……
    他一开始是错愕的,毕竟他们这一所学校也算是重点高中,大家又是高三,都严谨惯了的,尤其是亓麓白,虽然遇到自己喜欢的事有控制不住的狂热,譬如游戏,譬如篮球和滑板,跑酷,有时候会逃个课去看比赛,或者晚归和小伙伴们约着去练习,但大部分时间他还是很有分寸的,毕竟洛妈妈管得严,而且自从洛云川来了学校之后,他更是有所收敛。
    她就是一个例外,让紧张的每天都如临大敌的高三生活莫名就活泼起来。
    然后就习惯了。
    习惯分享她的喜怒哀乐,习惯她远远地走过来冲着他笑,习惯她告诉他身边同学的八卦和校园里小到不能再小的新鲜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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