玉北辰站在一块黑色岩石之上,月白长衫,风吹而动,一双眼睛越过身前的几株苍翠树梢,看着前方山下汹涌奔腾的人群,渐渐露出笑容。
世人都说他长了一双可以看透时光的眼珠子,慧眼识英雄,历来提拔之人无有一个不是人尽其才。可实际情况如何,只有他玉北辰自己心里清楚。
这个世间有着太多的不确定性,没有人能够看透光阴,于当下一刻做出那最正确的选择,他玉北辰不能,哪怕是圣人也不能。
在提拔秦远之时,他便犹豫了很久。
因为他看不透这个小家伙。
按照平常的标准,这等年纪这等修为的小家伙,在他眼前只不过是清水一碗,一眼到底,可是秦远却不在这个范畴,他身上就像是笼着一层黑雾,看得见却看不真切,摸得着却摸不细致。
玉北辰当然知道这个世上任何事情都会有变数,可是与所有身负重任之人一样,他从来都不喜欢变数,因为变数会打乱他的计划,一招不慎满盘皆输。
在这种时候启用秦远,对与北辰来说,风险性是极大的。
从秦远接到这个任务,玉北辰就开始对其密切观察,一路过来,他的种种在别人眼中的离经叛道,可在玉北辰眼中却都是大有深意,显露出了远超同龄人的沉着与智慧。
进山狩猎,归来之后,秦远通过他们所带回来的猎物种类与数量以及所用的时间,通过那次极不着调的“轰趴”大会,准确摸清楚所有人的实力、性格以及手段风格,再进行依照实力性格风格等等因素与阵法之间的相同多少,细致的谋划、分派,最终形成了眼前这个出乎所有人意料的八卦之阵。
秦远做的非常优秀,哪怕眼前落败,他也已经超额完成任务。即使做不了将军,那也将是一位极其睿智的军师参谋。
“哈哈,这小家伙可没有那么简单!”
玉北辰眼前又是一亮,秦远这个一次次惊爆人眼球的小家伙,又一次完成了精彩绝伦的行动,他一人突入,大戟左右横扫,无有一合之敌,前前后后,将另外七组军士全部收拢在了身边,形成一个由七组人马围绕而成的正七边形。
七组人马分立周围,秦远身居正中,一步踏动,地气如龙。
陈布所率二百余人伤重小半,剩余人等将这七组人马围拢中央,摩肩接踵水泄不通,锋利沉重的玄铁重矛林立向前,然而却没有一个人敢上前。
一次冲杀,一次收拢,秦远在这二百多自视极高的百战营将士心中留下了难以磨灭的印记,其声夺人,其势夺志。
“陈布,可敢冲阵?”
秦远位于阵中,方天画戟高高举起,遥遥指向阵外的陈布。
陈布本以为胜利是水到渠成之事,然而万万没有料到,不仅胜利无望,反而上来就被打了个灰头土脸,颜面皆无。
他向来自负,自视甚高,哪怕是尉迟锋他在他心中都是分量显轻,被秦远搞成如此模样心中憋了一口恶气,又被这大戟指着,不由得血脉沸腾,直冲颅顶。
“困兽之斗,有何不敢?”
陈布大喝一声,一马当先,重矛开道,直奔而去。
其余人等也差不多与陈布相当心情,都如被扇了两记响亮耳光,见到主将冲上,哪有后退之理,只要没有重伤到难以动弹,就怒骂着狂吼着冲了上去。
“猛虎冲锋!”
陈布倒也没有被热血冲昏了头脑而忘却阵型,胡乱冲锋,他一声令下,身旁近二百军士齐齐大喝,恍如近二百头猛虎下山,飞沙走石,气焰滔天。
秦远等人身处重重包围之内,以不变应万变,借着阵法之力,全力抵御。
“当当当!”
巨矛与巨矛之间的碰撞,火光四射;同袍与同袍之间的争斗,势同水火。
两人人马的争斗,就如汹涌澎湃的海浪遇上了顽固坚硬的礁石,海浪层层叠叠,犹如无尽,礁石屹立不倒,难以撼动。
所有人中,唯有秦远一人无对手。
他的一双眼睛却如鹰隼般,竖瞳开启,竭力寻找着敌人的丝毫破绽。
“哈哈,尉迟,不错啊,百战营在你手下还真被操成了一支铁血雄军,百折不挠,一往无前!”站在远处山顶观战的费长明,透过眼前的几片墨绿枝叶,看到下面的两方人马的激烈厮杀,摸着自己肥嘟嘟的下巴,略带艳羡的说道。
这才是真正可以上战场的军人,能打是一回事儿,打不死又是一回事儿。
这个世界上没有不会失败的人,没有不心生恐惧之人,但当失败之后,当心中满是恐惧之时,仍旧可以嗷嗷叫喊着发起一波接一波冲锋的,那才是真正的军人。
很显然,百战营就是一支这样的部队。
尉迟锋却是冷冷地看了费长明一眼,道:“费胖子,您这是在嘲讽我吗?”
“嘲讽你?此话从何说起?”费长明微微错愕,指着眼前道:“你难道没有看出来吗?秦远众人虽然顽强,可也不会坚持太长时间。整个阵营之所以能撑到现在,完全是因为秦远的阵法玄妙,而以他的修为和实力,顶多再主持阵法个一时三刻,到时没有阵法加持,这四五十人如此抵挡那些如狼似虎的兄弟们的冲击?”
尉迟锋叹了一口气,道:“秦远是强弩之末,陈布早就热血上头了,这家伙啊,为先锋打头阵是一把好手,可若坐镇中军指挥调度,还是差了那么几分火候。”
“喔?”
费长明怔了一怔。
陈布是个什么样的人,他只是耳闻,打的交道极少,肯定不如尉迟锋了解。
“呵呵,上头?上头又怎么了?老子就天天上头,也没少打胜仗,上了头照样能拿下该拿的山头!”费长明气呼呼说道。
按理来说,他与秦远相识更早,两人的合作更深,可不知为何,每次看到秦远他总是浑身不爽,尉迟锋讥讽他那是因为秦远的火线提拔而满心柠檬委屈。
他自是不承认这等说法,他费长明是什么样的人没见识过,什么尸山血海没有经历过,岂会
眼红这么一个好运的小王八蛋小兔崽子?
但是不承认眼红嫉妒吧,他又真想不出什么原因来。
就在两人交谈之时,下方情形忽然发生变化。
在陈布的如惊涛骇浪,一叠接一叠的冲击下,秦远的阵型终于支撑不住,地气喷涌量减少,阵型开始散乱,一些地方出现了破绽。
牛三槐身后一位五短身材的汉子,见到地气量减少,不由的心中一慌,脚下错乱,恰巧此时一杆重矛刺入,在阵法加持减弱数倍的情况下,他纵然以盾牌抵挡住攻击,可还是不由得倒退几步,将身后的两位同袍撞得一个趔趄。
“再硬的蛋,也总有裂缝的时候!”
陈布敏锐的捕捉到了这处明显的错乱,大喜过望,一个闪身,来到牛三槐身前,他一矛刺向牛三槐面门,牛三槐见来者是陈布,不敢大意,赶紧抵御,却不知陈布只是一招虚晃,他脚下如同生风,身形几个旋转跳跃,便绕到了牛三槐身后,重矛横扫,将他身后的几人横击而飞。
“陈布,看矛……”
牛三槐哪里敢让陈布在自己身后肆无忌惮,转过身去,双臂岩石般肌肉猛地震颤,巨矛高高扬起,就要劈头而下。
忽然,牛三槐一声“哎呦”惨叫,只觉后背两条大三角肌处仿佛被毒蜂蛰了两下,刺痛之处如同火烧,并且迅速蔓延,仅仅是一瞬间,他的整个后背便剧痛一片,双臂上的力气也减少大半。
陈布趁机一记重矛扫过,牛三槐应声而飞。
“砰!”
牛三槐越过数层人头,落到了人群之外。
在他身边,还有一个面黄高个正张着两条腿坐在地上,瞅着他咧嘴坏笑个不停。
“妈的,是你搞的鬼?”牛三槐大怒。
坐在他身边的不是别人,正是那自食其果,被甩手箭刺中大腿根的罗海龙。也是他的这位死对头,看到牛三槐那高于普通军士的体型,关键时刻两支冷箭射出。
“哈哈,牛兄,老弟的毒蜂箭滋味不错吧?”罗海龙大笑说道。
牛三槐气得脸都绿了,走到跟他跟前,抬脚就要往他两腿中间踹去,那罗海龙连忙翻身躲过,怒道:“姓牛的,咱们是同袍兄弟,你丫为了一个外人敢对自家兄弟动断子绝孙脚,不怕陈副统领赏你军棍吗?”
牛三槐踹到一半的脚停了下来。
罗海龙长松一口气,心想这头蠢牛总算还有些畏惧,不然这一脚下来,可真比要老命还要惨几分。
然而,没等他再说几句风凉话,又是一个黑影飞来,“噗通”一声落在他身边,罗海龙侧脸看去,一张黄面皮脸登时精彩起来。
落在他们身边的,竟是那突入敌阵的陈布!
“砰!”
一声闷响。
“嗷呜!”
紧接着又是一声凄厉至极的哀嚎。
牛三槐那悬在半空中的大脚,便在他愣神的片刻,重重落了下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