汉市的夜晚开始鲜活起来,这是一个两极分化特别严重的城市。同一条街道两旁,左手是装饰辉煌的高楼大厦,右手却是泥泞横流的集市菜场,高楼大厦藏不住的夜间活动,往往都凝聚在这里。
“老陈,还喝呢?这局要开了,跟不跟?”春天的夜晚气温很低,说话的人却裸着上半身。他摇着骰子,肚子上的肥肉跟着他的动作颤抖着,时不时甩下几滴汗水。他对着门口枯瘦的身影说:“这块肉肥的很,美得很哪!”
这群人口中的老陈正是陈小莫的父亲,只见他啐了一口唾沫,“妈的”一声站了起来,从口袋里数出几张皱巴巴的一百,放在手中捋了又捋。胖子“啪”地将手中的骰盅按在桌面上,桌子又黑又脏,不知道是哪个学校丢弃的老式课桌,但在这群赌徒眼里却是金灿灿的聚宝盆。沾满油渍泥渍的大票堆上了桌面,昏黄的灯光也挡不住钱币散发出的诱人味道。胖子“嘿”了一声:“老陈,下不下?买定离手啊,哥几个都等着你嘞!”
“快点撒,怂包!不敢下就赶快回家吃饭去。”都是熟人,他们太了解老陈这尿性,随便刺激一句就能够翻天。果然,老陈不负众望,狠命一拍,将手中的余款拍在了桌子的一边。几张钱粘在一起,这是老陈的孤注一掷。
“来来来,开了啊!”老陈下定,胖子立刻郑重其事地将手搭在骰盅上。老陈看着胖子的手慢慢提起来,他的心也慢慢提起来。最后的几百块钱扔在桌上,老陈在心里叩拜列祖列宗列位菩萨,就赢这一次,哪怕以后再也不赌博他都认了!
“三,二,一,开!三点小,哎哟!”
“赢了!”老陈激动地扑到钱上去,一把一把地数出自己的赢利,一同下注的人把他扒拉开,在桌上几双手中抠着自己的钱,好不欢喜。
一连下了七八把都赢了,每开一把,老陈的心跳就猛烈一把,哪里还记得刚刚在心里的发誓。赢钱的那一刻,仿佛整个世界都站在了他那边。被命运之神眷顾着的老陈借着酒精狂叫起来,扔了最后一把,又赢了!
老陈兜里已经有了两万多,跟着老陈下注的人口袋也鼓囊起来。这最后一把下了,老陈酒劲也散了。他逗留了太久,理智告诉他久赌必输。他“哎哟”几声:“累了累了,受不了了!见好就收吧,你们玩去咯!”
胖子却见不得他临阵脱逃。他连忙扯着老陈,像极了揽客的小姐,说:“哎哎,陈哥,多玩几把,你现在是万元户啦,翻本快着呢!”
“哎哟……”老陈清醒了,也知道胖子的用意,无非是想让他吐点钱出来,于是假装可怜道,“胖哥,你看我这把老骨头,我媳妇儿还躺在病床上,儿子又要搞啥补习班,您就当施舍点儿让我先走了吧!”
几个赌友也有那么一点人性,大多都是今天跟着老陈赢了钱的,帮衬着说:“让人家走吧,我们这还没玩够了,别浪费时间,胖子。”
拉拉扯扯的空档,老陈窜走了。他找了一家烧烤店,要了瓶二锅头两串烤羊肉,吃吃喝喝地往家里晃荡着,还没有走到家门口,整个人就醉倒在地上睡死过去了。几个人影从暗处走到老陈面前,对了手中的照片后,小心翼翼地把人搬到面包车上,一溜黑烟飘过,消失在了夜幕之中。
和邢杰定下约定之后,关雪片刻无休,马不停蹄地赶到郊外的工作室。易佐已经在这里等着了。这是关雪起初和陈小莫商定创业之时,联合易佐易佑两兄弟买下的郊区小洋房,他们为这里配备了最好的设备,无论从性能还是效率,都堪称顶尖。
“调了一杯百香莫吉多,来一杯?”易佐在酒杯内加了几滴柠檬汁,又在水面添上一叶薄荷。不知为何,关雪突然想起黑客马拉松的那杯薄荷茶。那应该是邢杰的杰作吧?她轻笑,拿了一杯一饮而尽。
易佐也拿了一杯。他这杯度数高一些,一口下去喉咙就烧了起来。易佐不善喝酒,脸色有点难看,关雪察觉到他的异样,问道:“怎么了,你?”
“没事。”易佐晃着酒杯,想了想又放下了,说道,“设备都调试好了,你先忙吧。”
易佐揉揉太阳穴。他到楼上的休息室坐下,双眼无神地看着空白的墙壁,不知道在想些什么。他今天收到了一张进行模糊处理的照片,没有署名也没有任何文字说明,仅凭画面轮廓来看,确定是陈小莫无疑。只是照片的露骨,让他倍感胆寒。回想这段时间关雪的异常,怕是也和这张照片有关了,可是为何她只字不提。
照片是直接寄到他们家的,幸亏那时易佑不在,不然他非得发疯不可。回想起黑客马拉松时他们的疑惑,关雪以“人命关天”的理由将他和易佑拒之门外……易佐用大拇指顶着自己的眉心使劲地揉搓。有个成语叫做“破甑不顾”,事情既然已经发生了,就不再心心念念原因为何,这是易佐的宗旨。这张照片的出现,可谓牵一发则动全身,弟弟易佑心仪小莫,关雪又是小莫最好的朋友,他们四人感情堪比亲生兄妹。如今小莫出了这种事情,他要考虑的太多太多。
易佐的酒劲渐渐散去,他把照片扔在烟灰缸里,拿了打火机点着了。看到照片彻底销毁后,他才起身到阳台上打电话:“阿迪王,明天把东西给我两个,剩下的你尽快做好。”
“怎么,要求婚啦?你还是易佑,要不要我当伴郎啊?”阿迪王调侃道,“记住要九十九朵玫瑰和三跪九叩!”
“还三鞠躬呢!”易佐干笑道,没有心情和阿迪王纠结,“很急,要她们两个女生的。”
“很急?”阿迪王识趣地转移了话题,声音也严肃很多,“出什么事了,能让你说很急?”
易佐半坐在阳台栏杆上看着远方,黑夜的湖水特别暗沉,像极了潜伏的巨兽。他说:“有不太好的人盯上了我们,具体原因没查清楚,你们随时准备解救就行了。”
“救出来了你要以身相许吗?”阿迪王好奇宝宝地问。
“我要是死了你会以身殉情吗?”易佐同样好奇地反问,“以示忠贞。”
“……”阿迪王被噎住了。他正想反驳,突然听到电话那边传来关雪的呼喊:“易佐,帮我——”
关雪喊得很急。易佐连阿迪王的电话都没来得及挂就飞奔下楼。不等关雪解释,他扫一眼屏幕就知状况如何。易佐接了键盘开始操作,关雪也丝毫不敢分神。两人手中的键盘很有节奏地响着,此起彼伏,犹如交响乐一般。易佐的操作跟上之后,关雪紧绷的神经明显松懈了下来。
解救小莫的时间太过紧迫,关雪答应三天内将楚天商贷的内部资料传给邢杰,但是入职楚天后,她能够拿到的权限太低了。从外网攻击,能够侵入的范围实在有限。关雪不得不承认,楚天的防火墙做的特别好。它并非市面上所发布的系统,应该是内部人员着手开发的封闭代码。
饶是关雪这样的技术,侵入的时长还不到十分钟依旧被人发现。搜索目标的过程中,关雪发现楚天商贷的文件路径设置非常深,如果没有目标文件的直接定位,要拿到资料简直难于登天。
“你没事攻击楚天商贷干嘛?”一个轮回下来,局面已经缓和许多。易佐看了一眼关雪,有些心疼她逞强一般的孤军奋战。他说:“看你脸上这头汗!去休息一会儿,我来吧。”
关雪心有委屈,故意表现出一脸卖萌苦相:“我好奇嘛!可惜这公司文件路径太深了,拿不到我想要的资料。我也是听说的,没想到他们的防火墙做的确实不错,刚刚都差点把自己暴露了。”
“楚天商贷的安防由他们老大杜伟亲自操刀,带着一帮秘密黑客研发的。我们几个联手都拿不下来,更不用说你一个人了。”为了抹去关雪入侵的痕迹,易佐的操作更加迅猛,“他们的实力不容小觑,运作方式成熟且默契。我和易佑在里面实习这两天学到不少。”
“不会一点漏洞都没有吧?”关雪觉得这简直是难以置信。她看向易佐,期待找到一个改变局势的答案。
易佐耸耸肩,半严肃半开玩笑说:“有可能哦。”
易佐面前的电脑上跳出一个黑色的窗口,代码成片地出现在面前。他立马做了备份,然后开始收尾工作。半天没听到回声,他一回头,只见关雪一脸僵硬地看着自己,弱弱地问道:“真的一点办法都没有吗?”
“哟哟哟,没办法啦,这可怎么办?怎么办哦……”易佐“啧啧啧”地摸摸关雪的头,像哄着小宝宝一样说道,“你一急起来智商都快成负数了小雪儿,怎么可能没有漏洞呢,不然你刚刚怎么侵入的?”
“但是很快又被打回来了啊!”关雪真的很急。陈小莫陈小莫,这个名字已经彻底填充了她的脑袋,救人如救火,可她又不敢贸然行事。如果找易佐易佑合作,她更担心事情解决之后,小莫要承受的心理伤害。
他们确实是非常要好值得信任的朋友,但是男女之间,这样的事,谁都说不清,更说不准。那样一个小莫,她不在意,他们会接受吗?小莫会允许他们接受吗?
“你要什么资料,告诉我。”易佐看着关雪,自然而然地把话题引到了她的目的上面,“我帮你从内部找,我试试看盗用数据部门的权限。”
“业务部的资料你们也有吗?”关雪脱口而出,又意识到不对,补充解释道,“我之前入职的时候,发现业务部好像是个独立的部门,所以有点好奇。”
易佐点点头,暗暗叹息关雪这个直脑筋,连撒谎都不会。为了平复关雪的心情,他给了个肯定的回答:“是,杜伟这个部门掌控了楚天商贷所有的数据信息,包括业务部,各种资料源都有,并且统一由杜伟管辖。其实真正意义说起来,杜伟比较像楚天商贷的大boss,至少在技术中心这一块,他的权力要扎实得多。”
“这样啊。”
关雪喃喃道,隐约感到为难了。她不知道该怎么让易佐帮忙又可以隐瞒住小莫的事情。易佐哪能不明白,况且他之前也听说过陈小莫入职了楚天商贷。关雪这几天打乱计划也跟着进了楚天,只怕陈小莫的意外和业务部脱不了关系。那张照片,不管怎么样都要查清楚来源才行。
“你要是真好奇,我明天给你弄到权限和路径,到时候你直接找你想要的就行了。”易佐给了一个折中,又转向电脑新建了文件,“我刚刚截取了一部分防火墙的代码,你可以看看。感兴趣的话,回头看看能不能弄一份完整的给你学一下。”
一套话说得快速,关雪都没来得及回话,易佐已经将u盘扔给了她:“我先上去了,你收拾收拾也回去休息,别乱想。明天到公司我们再联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