今天是王忠王大掌柜极其重要的日子,从早上他出去一趟之后,回来后大掌柜便神色匆匆地换了一套衣服,与亲信的伙计低语几句,便坐在了接待贵客的雅室内,捧了一盏浓茶,独自一个人发起了呆。
店里的小伙计几次经过门口,都见到大掌柜神色迟疑地皱着眉头,以往有大单的生意时,掌柜的便会坐在这里发呆。
想必又要有大单的生意要掌柜的做决定了。什么时候,他也能像大掌柜这样就好了。小伙计痴痴地想到。可是像大掌柜这样是哪样,他自己也不知道。
连王忠自己都不知道,自己这样到底是对还是不对,只是今日与王十七郎的见面,他耳边却无数次地响起之前那人在自己面前摔着茶碗说出的话:
“我们仅仅是旁支,就要给嫡枝做一辈子牛马!凭什么?!他们嫡枝的子弟是比我们多了两只手还是多了两只眼?凭什么要我们卑躬屈膝,二十九叔您已经这样大的年纪,见到嫡枝的那个继子还要俯首帖耳,凭什么?!就凭他是嫡枝?!他又算哪门子嫡枝!”
自己当时是怎么回答的来着?王大掌柜的眉毛紧紧蹙了起来,手中的茶碗盖儿也不由自主地轻轻磕起了茶碗——这是王大掌柜思考时候惯常的小动作。
“阿欢,你怎么能这么说?我们旁支多年来仰仗嫡枝良多,即使十七郎不是族长夫人亲生,却也被早早过继,更何况,连族长都为他请求陛下,要他在祭祀时侍奉左右。阿欢,人的命,天注定。无法强求的啊…………”
是了,他当时就是这么劝王欢那个孩子的,可是那孩子摔门而去留下的最后一句话,今日却一直在他耳边回响:
“二十九叔,王侯将相,宁有种乎?!”
是啊,连陈胜那样的出身都能称王,自己怎么也是琅琊王氏的后人,虽然不是嫡枝,可是也不应该如此轻贱自己!今日的一搏,无论如何,也要做了!
就在他刚刚下了这个决心的一刻,自己的大徒弟王英便快步走了进来,到他身前三步才停下道:
“师父,那人来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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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小郎,前面就到咱们的店了。”
王礼的声音从车帘外清晰地传来,不仅是在给王眉提醒,更是说给驾车的蒙篆听——这位爷可是早就脱离了前面掌柜的车队。若不是自己对南阳极熟,恐怕都要被绕晕了。
牛车缓缓停下,王眉坐在车中岿然不动,等待着车帘外的仆从将车帘打开,将她迎下牛车。
过了半柱香的时间,车帘依旧挂在原处,车内的人没有动作,车外的人也没有行动。王眉不动如山地坐在车内,神识却已经把附近的几条街都覆盖。
虽然她出了葫芦界后被天地之力压缩了神识感应范围,但应付凡间的几条街道,还是绰绰有余的。
神识内传来的信息与她的预料相符。却又让她有些意外——看来她还真的有必要下去走一遭了。
车外的人并不知道王眉已经在短时间内知道了他们的安排,是以短暂的对峙后,终究还是王忠等人弱下了气势,只听一声锣响,王氏鉴宝店门打开,以王忠为首的几位掌事鱼贯而出,按照地位的高低分成两排站在了店门口。
“恭迎小郎。”
王忠率先开口。紧跟着,身后的掌事们也深行一礼,同时道:
“恭迎小郎。”
直到这时,蒙篆才从牛车上纵身跃下,而后单手掀起车帘,低声道:
“阿眉,我们到了。”
王眉在车内回望车外的蒙篆,见到对方同样上翘的嘴角时,心下了然,看来阿篆也察觉了。王眉笑了笑,以神识凝成一线,传音道:
“阿篆,一来就让你看笑话了。”
蒙篆没有回答,只是将车帘撩得更高一些,让探身出来的王眉能够更轻易地看见他的眉眼。他如鹰隼一样的眉目里,更多的是担忧——担忧王眉因此而不快。
知道他是担心自己的心情不好,王眉对他轻快一笑,随后就在牛车上站直了身子,她略显稚嫩的面容微微抬起,令站在店门两旁的掌事们能够看清她面上的每一丝表情,而后才缓缓开口说出了今日的第一句话,声音却像寒冰一样的冷凝:
“王忠,王欢,从今日起,不再是我琅琊王氏族人。”
“什么?”
不只是掌事们被这小郎一句话震得猛然抬头看来,就连一出现便极其镇定的王忠王大掌柜在听到王眉的话时,也是一脸不敢置信。
这小郎,他怎么敢?怎么能敢?!
“王忠,看来你是没有听懂我让阿篆传下的那句话。”
那句话?哪句话?下意识的,王忠便开始按照王眉的思路回想而去。突然,他猛然抬头,一脸不信地看着站在牛车上居高临下的小郎。
“看来你也想到了。”王眉的面上现出一丝伤感,可是她开口说出的话,却没有丝毫转圜的余地:
“辱我王氏者,死有余辜,概不发丧。”
她说的是“概”不发丧,她说的是所有侮辱了琅琊王氏这个姓氏的人,包括外人,也包括自己人,统统都死有余辜。
听到王眉肯定的回答,王忠只觉得自己腿脚有些发软——从那个时候起,这小郎便已经知晓了?那他为什么还跟自己回来?!他就不怕?
王忠此时由于极度的震惊,所有的心思都明明白白地写在了眼中。王眉望了他一言,嘴角上挑,露出一抹轻蔑笑意:
“对付蝼蚁,我有何可惧?”
最后一个字落地,王忠只觉铺天盖地的压力迎面扑来,这威压甚至比他每年回去见到族长时候,还要具有压迫感。
原本便因王眉敏锐察觉到他和王欢图谋的王大掌柜,在这突如其来的压力下,只觉得膝盖一软,便听到“噗通”一声——是自己的膝盖与门前青石台阶接触发出的声响。
“王十七!你不过就是嫡枝的继子,在这里逞什么英雄?!”
就在王大掌柜心下惶惶之时,一个年轻气盛的青年人打马从朱雀大道的另一头奔来,其盔甲上的红缨随着马儿颠簸,顺风摇动。
这青年人的马快,人更快,随着他的声音传来,马头与王眉所在的牛车距离却已经不足十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