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眉睁大双眼,想要惊呼出声,却发现自己不仅无法发出声音,更连手指都无法动上一动。这令她不禁慌了神,难道,这玉牌上有什么邪法不成?
传闻那些邪魔外道有很多方法,将自己的魂魄转移到他人身上,她还偶有听闻,一些鬼魅魍魉甚至喜欢活食人之血肉精华,而后再幻化成本人模样,去欺骗被害之人的亲眷属下……
随着一个个听说过的故事被想起,王眉不禁脸色越发发白,一双凤眼也越加圆睁。
玉牌上的阴阳鱼却不管她此时如何惊恐,依旧自顾自地活动起来,且不知何时开始,竟越转越快,最后在玉牌正中几乎形成了一道黑白相间地漩涡。
而随着漩涡的形成,族佩发出的光芒愈发夺目,数息之间,王眉的眼睛便被光芒刺得生疼,她想要闭眼躲避,却仿佛惊动了那白光,那光芒一个恍惚,似是识得王眉一般,竟以迅雷不及掩耳之势朝她袭来。
眉心一热,王眉再睁眼便发现眼前白茫茫的一片,而她的身体依旧僵直。不过很快,她便没有功夫去注意自己的身体了。
她眼前白茫茫的光仿似活了一般,在她身周扭动变换。几个眨眼,王眉便发现自己置身于一片苍茫混沌当中。
王眉心神一阵恍惚,眼前这片苍茫混沌,带给她一股熟悉的亲切感,仿佛她原本便是在这里出生长成,灰茫茫的天地于她而言,仿若上好的温泉水,涤润着她身上每一寸肌肤,连呼吸进体内的气息都让她感觉到亲切,仿佛只要待在这片混沌中,她便可以感受到温暖安全。
是的!是安全,强烈的亲切感和安全感此时充斥着王眉所有的思想感触,好似只要在这片天地,便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
全身沉浸在一片暖洋洋中,王眉却绞尽脑汁地在记忆中寻找这份熟悉的安全感,终于,当她将记忆翻到最初的时候,她想起来了!那是在她五岁前!
她五岁前,就总感觉自己置身于一片苍茫混沌中,深思恍惚,甚至总是听闻一女声在耳边低喃,但是其字句又含混不清。使得她经常在现实与梦境中游移,分不清自己是活着,还是只是混沌中的一缕幽思。
唯有读书弹琴时候,她方觉脑中一片清明,方有鲜活之感。是以她极其喜爱书画琴棋,只因那时,方能感觉自己活着。
而此时,那同样的女声打破了宁静。那女声清冽,如同在她耳边,又似远在混沌无穷尽处。那女声喃喃,无悲无喜:“天地伊始,鸿蒙初闻,缘起世间……”
明明每一个字都是王眉所习,她却无法明了其中意思,她的思维像是陷入了泥沼,连清晰思考都无法做到。只是感觉这女声熟悉,不止是幼时所闻,王眉竭尽全力回想,终于抓中脑中一现的明光——是了!这女声也是她刚刚抚上白色光罩时所闻!
似是感觉到她的意识,她面前的世界突然转变,一声惊雷,那混沌竟被一分为二。而王眉的视线却缓缓下降,最终仿佛沉入了地下。
仿佛在黑暗中度过了很久,王眉的眼前再次出现光亮。她不适应地眯了眯眼,却见到广阔的蓝天,那女声再次响起,这次却带了几分欣喜的情绪:“地沃生梅,吾之心血以浇灌,可定神州万年……”
似是被那女声中的欣喜所感染,王眉不觉中便露出一丝微笑。而后,她脚下一凉,再抬头,竟见泼天的大水滚滚而来,她只觉手脚冰凉,浑身的力气都只用在脚下,连站立都颇为困难……
就在她感觉自己无法再坚持的时候,她周边的场景再次转换,只是这次,她再见的天却是深沉紫色。她只听那女声再次响起,却带了不同之前的威严:“代吾守劫,天地色变,洪荒难免,汝需谨慎……”
王眉浑身一颤,仿佛回到了她五岁时生病的时候,那年大病自己恍惚做了一梦,梦中自己仿佛鸟儿一般,飘飘荡荡于天地之间,见到无边田野,无尽大山,累极而栖,饿极食竹,正游得兴起,忽然耳边一声大喝,自己体内忽然充实,身体下落,再睁眼,便是阿母含泪的眼。
这次,王眉睁眼,看见的却是狼藉遍布的车厢。而她的那块玉牌,却孤零零地躺在被她的血染红的白锦上。
王眉试探地眨了眨眼,就觉眼前一黑一明,车厢重新出现在她视线中,她又试探地抬了抬手,果然就见自己放在膝上的大袖动了一动。她可以动了!王眉嘴角上翘,露出今日来第一个真心的笑容。
只是她的视线甫一接触到白锦上的玉牌,脸上的笑容就僵了起来。伸展着的手臂也不知是该落下,还是要将那白玉捡起。
今日之前,她对所谓仙道佛家所说是嗤之以鼻的。
即使父母长兄皆言,她能够存活至今,是因五岁上一道长施展仙术所救,从小读遍各家学说的王眉却是不信的——若真有仙人,这世间又怎会混乱至此?若真有普渡之佛祖,世人又怎会经历颠沛流离之苦?
但她今日所经历的种种,却推翻了她之前所想。
难道,这世间,真的有神仙不成?
不容她多想,车门处一阵轻敲,打断了她的遐想。
“十七郎,伤亡已检,可否启程?”王真的声音从车厢外传来,王眉眨了眨眼,经历刚刚的心路起伏,这车队平安的消息让她一时分不清现实虚幻,反而愣在了当场。
下意识地,她便捡起了手边的玉牌,摩挲起来。
“十七郎?”许久不见她答应,王真略略提高了声音。
王眉这才回神,稳了稳思绪,略一思索后,没有回答驭者,反而问道:“可有伤者?可有俘虏?”
“我方死十伤五,无俘。”王真的声音里带着一丝悲痛,内心里更多的却是不值——为自己死去的同袍不值。
“留三人将死者就地掩埋,伤者可入车随行,即刻启程。告知众人,吾等需昼夜赶路,遇城方安!”
在场诸护从闻后一愣,却不敢怠慢,连忙再次驱车赶路,王真留下三个护卫后,也赶忙骑马追赶而去。
同行的其他几家郎君不知所以,只听来传讯的王家仆从说要见王家马车竟是马不停蹄地飞奔离开。听闻自家仆人传话,有人不屑,有人不解。唯有标记萧家族徽的马车却随着王家马车一同飞奔起来。
这一下,众人才反应过来,已经下车的郎君匆匆奔向自家马车,而刚刚听从命令打算原地扎营的众人,更是手忙脚乱起来。
自然,有部分世家郎君并不买王眉的帐,只听其中一眼角上挑,高鼻薄唇的郎君不屑笑道:“竖子胆破矣,不足与谋!过继之子,况久病丧志,枉称世家!”
听他所言,有些还在忙乱收拾的众人却是慢了手下的动作,更有其他几家郎君疑惑看来,其中一人问道:“郑三郎何意?”
那薄唇郎君,正是荥阳郑家的三郎郑墨,见众人看来,才缓缓道:“非墨自大,吾等护从皆为族内精英,刚刚一战,贼人死伤无数才得以败退,何以短时间内卷土重来?况吾等经此一战,亦是疲惫不堪,下一城镇在何方,尚且难测,若如王氏所言,路上再遇追兵,又该如何?不若休息片刻,以逸待劳。”
洋洋洒洒言毕,他竟施施然迈步走向一边的空地,令仆人起火煮食起来。众郎君闻他所言,亦有不少停下匆匆身形,思索起来。有几家郎君已经重新命仆人起火扎营,清点伤亡。正在这时,却见另外一家马车轮动之声,随声望去,那家车上标志正是范阳卢氏。
而随着车轮辘辘,那卢氏马车片刻便消失在众人视线,车内一郎君身着蔚蓝锦衣,眉目圆润,轻声叹息道:“郑氏之莽,恐为亡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