朱家

    林玲很快就回到了朱家。
    半个小时前,她打了一通电话,告知父亲自己要回来。但是到了家门口,却没有看到任何人过来迎接。
    两个门卫在打牌,司机拍了拍窗户,让他们赶紧打开大门,两个门卫不情不愿地挪动了屁股,嘴里还不干不净地嘀咕着,昨天嫁出去,咋今天就滚回来了。
    林玲瞥了门卫一眼,原来是后妈闻晓岚的两个亲戚,现在混得也人模人样的了。
    进了家门,她第一眼望见的是一尊弥勒佛雕像。
    这是朱家的传家宝,小叶紫檀的清代古董,皮壳包浆彰显着这个世家的渊源。但是此刻此刻,那佛像悠悠和她对视着,好像还记得她如何在这间屋子里长大,叛逆,屈服和走向灭亡。
    楼上走下来一个中年人,身边还跟着一个和她一样年轻的女人,这就是朱珠的父亲朱崇和第三任继母闻晓岚了。
    “爸。”她喊了一声。
    朱崇不动声色地披上了一件灰色的大衣,是嫌弃她把外面的风霜都带进了家门。
    “回来了,邵家那边怎么说?”
    朱崇连一个正眼都不愿意给她。
    在这个男权为上的家中,朱珠这个前前前任妻子的女儿,自然好不到哪里去。
    “邵伯母她说……”
    朱崇立马呵斥:“什么伯母不伯母的?你现在应该喊婆婆了,没规矩的!”
    “是,婆婆她说了,要请人再选定一个黄道吉日举行婚礼,估计还需要等两个月的时间。”
    “没被退婚就行了,”闻晓岚笑道:“昨天我和你爸坐在台下,左等右等姑爷还不来,你爸以为邵家要悔婚了 ,还想找邵家的人理论。幸好只是虚惊一场。”
    对啊,虚惊一场。
    不把她这个女儿卖出去,朱家的资金链就要垮了,可不就是虚惊一场么?
    朱崇又嘱咐道:“你这几天就给我呆在家里,好好把邵家的产业和人脉关系摸熟,等邵瑀成他继承了家业,这些东西会派上用场的。”
    “知道了,爸。”
    **
    回到了闺房,林玲就看到了一叠叠材料,上面密密麻麻记载了邵家的各种产业以及人脉关系。邵家那些明里暗里的动产不动产,朱家都摸了个底朝天。
    想必朱崇把他那有限的智商都用在这上面了。
    说起来,朱家十年前的光景还算不错的,只是她爷爷一死,朱崇开始当家,这朱家就每况愈下了。
    朱崇前几年跑去香港投资失败,连非洲的钻石矿都抵押掉了。为了弥补损失,他又拿着剩下来的钱去了澳门豪赌,结果他这个半吊子赌徒,因此欠下了1个亿的赌债,搞得朱家内外都是负债累累。
    对朱崇的评价,她就三个字:半吊子。
    做生意是半吊子,投资是个半吊子,连赌博都是半吊子,就凭借他那智商缺了一半的脑子,不输的一塌糊涂才怪。
    唯独在女人身上,朱崇才是个全须全尾的情场高手——
    22岁娶了她妈,生下两女一子,她是头胎大女儿。
    五年后休了她妈,30岁,朱崇又娶了个三线小明星,生下了三个儿子。
    35岁的时候,那个三线小明星都受不了朱崇这种夜不归宿的浪荡子了,主动提出了和他离婚。于是朱崇心安理得把一个嫩模炮.友扶持上位,结婚五年,那小嫩模又给他生了两女一男。
    到了45岁,小嫩模被更小的嫩模闺蜜给绿了,就是现在的这位闻晓岚。闻晓岚也给他生下了三个孩子。
    所以现在,朱崇的孩子数量是12个。
    每个女人都奔着他的钱而来,以为有了孩子就有了傍身之处,没想到还是输得一塌糊涂。
    她这个老大,实在是不值得一提的12分之一罢了,还是个女孩,没有继承家业的可能,难怪被卖得如此彻底。
    再看看眼前的这些资料吧,邵家的财产弄得这么详细,分明是朱崇想借这个女儿,偷偷掏空邵家的产业呢。这如意算盘打得也真精明。
    把女儿送出去当夫家的贼,那么也就不要怪她,不把这个家当家了。
    ***
    一周后。
    林玲没有背下邵家的产业,而是拿到了自家的负债记录。
    朱崇决计想不到,他枉费心机把女儿送到邵家当内贼,到头来,她先把自家的底细都摸查了一番。
    她借口要看邵家的财务情况,就去了朱家的财务部门。当然,这些朱家的打工仔是不会提防她这个大小姐的。于是她就搞到了邵家和朱家资产的第一手材料,包括朱家那接近7个亿的亏空。
    拿到手以后,她把朱崇这些年来的债务整理成了铁铮铮的证据,打了个电话给一个大学同学。
    朱珠本科阶段是在香港浸会大学读的财经系,这个学历在她嫁人的时候没起到什么作用,但是让她认识了不少学经济的牛人。比方说,她联系的这个大学同学名叫杨国明,如今供职于国内某家大型投资新闻网站。
    在小说中,这个杨国明和朱珠的关系不错,朱珠后来被邵瑀成囚禁,只有杨国明替她打抱不平,还发了通稿批判邵家的无情无义,所以她判定,这杨国明应该是个值得信任的朋友。
    很快,两人就在一家咖啡馆里相见了。
    “国明,请你帮我个忙。”
    见到老同学,林玲直接开门见山了。
    杨国明看了一会儿资料,也是倒吸一口气;“这是你家的财务报表?”
    “是的,如你所看到的那样,我家现在已经是个即将倒塌的高楼大厦了。我想请你旁敲侧击放出点风声,让那些投资人和股民赶紧从朱家撤资,以免朱家破产后,引起市场恐慌性的跟风抛售。”
    如果朱家一夕之间倒塌的话,很多人会血本无归的。
    她还记得,小说的最后,朱家破产的毫无征兆,朱氏集团的股价跌落谷底,导致了几百名股民赔得倾家荡产。
    其中一个股民,输得连父母的棺材本都没了,最后弄出个跳楼案来。
    她知道一家上司的垮台意味着什么,那些股民不能为朱崇这个败家子买单。所以,她得做好第一手准备,让这些股民先在一个可控的范内,慢慢抛售朱家的股票。要不然股票一下子跌到底,朱家会带着许多无辜的人一起毁灭的。
    所以林玲一再强调:“……国明,做经济新闻你是第一把好手,总而言之,这报道的尺度要把握好。”
    杨国明知道事情的严重性,于是道:“这件事交给我,你放心。”
    “嗯,不过口风也不必那么严实,先把我家资金周转不良的消息放出去吧。”
    杨国明有些不明白:“朱珠,你到底为什么给我这一份材料?朱家明面上还没有到了公开破产的地步,你为什么想尽快把自家的企业这个脓包给戳破?”
    林玲笑了笑:“我和我父亲不一样,他死拽着那些股票当他的挡箭牌,就是朱家垮掉,也是拿股民的血汗钱来给朱家买单。可我不想让那些人被他所利用了,没理由让普通的股民给朱家陪葬的。”
    “这个我明白,朱家的行为违反了上市公司的道德准则。”
    “还有一点,我不想嫁进邵家。”
    杨国明吃了一惊:“为什么?那邵瑀成对你不好么?”
    林玲点了点头,幽幽地道:“我父亲骗了邵家,邵瑀成以为自己娶了个真金白银的公主,其实我只是个破落户。我父亲的目的是利用我去掏邵家的资产。”
    杨国明愣在了沙发上。
    人人称羡的金童玉女,居然如此不堪。
    “怎么样,很可笑吧?所以呀,我也要自救,让邵家人看看,朱家是金玉其外,败絮其中,这样一来,邵瑀成就铁定不会娶我了。”
    这就是她的打算。
    放出朱家破产的风声以后,邵家那头一向以利益为重的,肯定也会重新打量这一桩婚事的赔损概率。
    她必须得把这一桩婚姻给搅黄了。
    ***
    送走了杨国明,天色已经很晚了。
    忙完了朱家这烂摊子,她就顺道去了宾馆探望胡兰芝和陈淮南。
    胡兰芝的情绪已经稳定了下来,但依旧每天念叨着出去找儿子,陈淮南怕她一个人再出什么意外,就每天陪着母亲在北郊一带逛街。
    林玲来的时候,陈淮南刚好回来。
    两人在电梯里相遇,林玲笑了笑,陈淮南就脸上发烧。
    把母亲安置好以后,陈淮南就出来和她聊天,还是在那个星星遍布的地方。
    “陈先生,你学校那边怎么说来着?”
    她记得陈淮南还是研究生在读,这次母亲出了意外,他着实耽误了不少天。
    “我跟导师说明了情况,请求休学半年来照顾母亲。这样一来,我也能帮着她在金鼎市打听消息。”
    陈淮南也有些无奈,幸好导师很体谅他的处境,很快就批准了假条。
    陈淮南又问道:“医院那边怎么说的?”
    “都24年过去了,当值的护士和医生都离开了人世,什么知情的人都不剩下了。”林玲叹了一口气:“也许,这件事我也无能为力。”
    “没关系,你已经帮了我们很多了。”
    “不,其实是你们帮了我。”林玲语出惊人。
    陈淮南不明白:“我们怎么帮你了?”
    林玲暖色的瞳孔注视着天空,忽而低声道:“要不是那一场车祸的话,我现在就嫁给邵瑀成了。”
    声音虽轻柔,却满怀忧伤。
    “……”
    空气陷入了沉默。
    陈淮南没想到她居然会说出这种话来。她看起来心事重重,眼角眉梢都是浓浓的忧伤。看样子,那场人人称道的婚姻也并不尽如人意。但他是个外人,也不知道如何安慰这个失意的女子才好。
    林玲抬起手,擦了擦眼角那并不存在的泪,继而自嘲道:“这些话本来不该对外人说的,我这是怎么了……”
    她的眼内飞起一丝复杂的情绪,在眨眼之后消失不见。
    陈淮南嘴角微动:“如果你有心事的话,可以跟我说说。天涯何处无知己嘛。”
    林玲对他笑了笑,就往前走了几步,一直来到了阳台边缘。再走一步,就是一道半人高的栏杆,翻过那道栏杆,下面是毫无障碍的虚空。
    陈淮南有些紧张,寸步不离地跟在她身后,生怕她在这里想不开。
    林玲只是侧个身,把手肘搁在栏杆上,仰首望向他,声音也在晚风中断断续续的——“我家欠了很多钱,我爸爸有12个子女,他想牺牲我一个女儿的幸福来挽救全家的危机,就把我卖给了邵家。”
    她仰头望天,好像在倔强地忍着什么——
    “其实,我一点都不希望嫁给邵瑀成,我只想自由自在地生活,但是站在我这个阶层来说,这一点想法也是奢望。”
    陈淮南明白,她脸上的表情已经说明一切了。
    他也不由自主心疼起来,她也是个可怜人吧?有父亲等于没父亲。
    她观察着他的反应,继而扯了扯嘴角:“不管怎么说,陈先生,谢谢你今晚听我的这些牢骚,虽然都是一些胡话。”
    “这不是胡话,”陈淮南慢慢靠近了她,柔声道;“你不想被人摆弄,这也是人之常情,要是一味只按父母的想法来走的话,这日子也索然无味。”
    她弯了弯唇:“你说的对,这日子真的很索然无味。”
    邵家,就是一座用金子打造的牢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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