楚少渊走到观星阁顶层,就看到皇帝站在观星阁台前,正对着云浮城的景色发呆的模样,皇帝线条刚硬的脸和抿成一线的唇,让他冷清的面容带上了几分忧郁,在远处阴暗迷蒙的天际的掩映下,那种萧索寂寞感更加明显。w w. vm)
察觉到身边有人,皇帝转过身来,看到是楚少渊,嘴角扬起温和的微笑:“意舒,你来。”
楚少渊大步走到皇帝身边,皇帝指着西边的一个地方,轻声道:“那个地方,曾是朕登基之前的府邸……”
楚少渊一愣,顺着皇帝的手指看过去,西边是靠近西市的地段,他有些不解,一般封了爵位的宗室都会安排在离皇城很近的宗室营中,尤其是皇帝亲子,更是会赐一个好宅子下来,没想到父王有了爵位之后,居然会被放到离皇城这么远的地方。
皇帝似是想到了些什么,脸上的笑意落下来,“那时候朕十七岁……原本父王是想把朕的封地放到西北,让朕以后就在封地中,无召请不得回云浮,可架不住满朝的文武百官都反对,加之母后的请求,父王才打消了这个念头……”
说来可笑的很,皇后所出的嫡子原本应该是储君的最佳人选,可武宗皇帝,也是就当今皇帝的父王却逆行其道,他更偏爱他的长子跟次子,对于他的这个嫡子,他一向是采取漠视的态度。
皇帝后来想了许久,才弄明白是为什么。
“……当时的大燕十分尚武,你的曾祖父太宗皇帝就是一个不折不扣的武人,自太宗皇帝从明祖皇帝的手上继承了皇位之后,便将大燕更加扩大了一倍的版图,可太宗皇帝却只会打江山不会治江山,膝下的几个儿女也都传承了他的这种性情,所以导致当时的内乱不断……”
太宗皇帝最爱的儿子便是武宗皇帝,太宗皇帝不想在他死后,看到他打下的天下因治理不好,而成了一团散沙,便在临终之前为武宗皇帝求娶了一直颇负盛名的书香门第之女,也就是当时是乾元殿大学士内阁首辅的朱熹长女朱鸾为后。
皇帝的一张脸肃穆着,没有一丝的神情,声音之中却隐含着些许忿然。
“大约是武人都从心底里头就看不起文人的原因吧,父王总不喜欢听外祖父的建议,那时候的朝堂之上,武人对于治理国家没有什么主意,却又瞧不起不费什么力气就能加官进爵的文人,所以导致整个朝堂之上剑拔弩张,或许父王也不甚喜欢母后这般满口礼仪教条的女子吧……”
所以武宗皇帝厌屋及乌,对于他的这个嫡子总是喜欢不起来。
皇帝说到这里,看了看楚少渊惊讶的脸,伸手轻轻触摸了他眼角下的那颗朱砂痣,声音中隐隐带上了几分暖意:“……头一次见你母妃的时候,也是这样的时节,天气冷的像是要将人浑身的血液也冻起来,当时的她也才十六岁,跟着家人一同到云浮定居,来山上的寺院里头拜佛的……”
尘封的过往,随着皇帝深沉缓慢的叙述,渐渐的掀开帷幕。
几个兄长因武宗皇帝的偏爱而越发的胆大妄为,在腊月寒冬的时节,约在一起打马球,而不怀好意的兄长在打马球的时候,刻意羞辱了这位被皇后养的温文有礼的弟弟,将他逼到了云浮城西郊尽头的山上,一行人偏要他向他们跪地求饶才肯放过他。
他当时的武艺平平,最多只能自保,平日里用功最多的还是在书本上头,自然打不过几个兄长,可要他向他们跪地求饶,却是万万做不到的!一边是山顶陡峭的悬崖,另外一边是几个恶意的少年……
他被几个兄长逼到悬崖边上,就看到那个少女骑着马冲了过来,将几个围着他的少年冲开,一把拉起他便跃过陡峭的悬崖,所幸悬崖之间的间隙不太远,他们稳稳的落到了另外一边的悬崖之上。
“当时你母妃扬着头对他们说,‘姐姐我就是看不惯你们这种仗势欺人的狗辈!有能耐就一对一的上,一群怂包!’那样的风华无双,睥睨天下的气势,便是现在回忆起来,都有种惊心动魄的美……”
分明不认得他,却救了他,最后临别之际还以长姐的口气训斥了他一顿,让他啼笑皆非。
以后的发展,就像是戏文里头唱的那样,气宇轩昂的少年遇见了惊世绝伦的美丽少女,从此一见倾心再见如故,可他却不是戏中的书生,她也不是戏中的小姐,他们之间身份相差太悬殊,她只能以侧妃的身份嫁给他,而他的正妃,则是武宗皇帝新封的平定了西北的安北候之女卫锦华。
“……朕当时只是一个不得宠的皇子,你母妃跟着朕,出入各种场合也都是倍受排挤,可你母妃很聪慧,她总是能用最简单的法子将受到的屈辱十倍百倍的还回去。”
后来因渐渐年长,武宗皇帝封了他王爷的爵位。
他登基之前的封号是睿亲王,府邸坐落在云浮的城西,并不在宗室营中,朝官们纷纷臆测,睿亲王定然是不得圣心,才会被发落到了那么远的角落里头,连宗室营都住不得,却没曾想到十年之后,睿亲王竟然会登基大宝,给了那些嘲讽过他的宗室一个狠狠的耳光。
可只有他自己心里清楚,他的父王,曾经对他是多么的冷漠无情,封号里头的睿字儿,还是母妃一力争取,耗尽母族的一族之力才求来的,为了他的封位,母妃家族中再无出仕之人,只能偏居一隅在骊山书院教书育人。
再然后,明丽的少女在身侧为他出谋划策,他渐渐的弃文从武,才在武宗皇帝心里的位置一点点的重了起来,直到武宗皇帝归天之前,才册封了他为储君,这样的小心翼翼一步一步,皆是从那样明丽的少女身上学来的。
楚少渊第一次听到关于母妃的点点滴滴,他忍不住问道:“那为什么母妃会……”
皇帝没有再说话,望着西北的方向,眼睛里头有一丝的哀伤,片刻之后,将神情收敛好,转过头看着楚少渊。
“朕在这里等你从西北回来,你回来,朕告诉你之后的事情。”
皇帝脸上神情郑重,像是托付了整个天下给他,他重重的点了点头。
……
简安礼睡醒之后,去东宫检查了一遍顾奕的病情,发现没有反复,是真的稳定了下来,这才回了诚伯候府。
简峰扬之前差苏氏去了趟宫中,得知了宫中发生的事情,早在正院中等着他回来,一见到他便问道:“宁国公世子的情况如何了?皇上有没有见你?三皇子怎么会跟太子一同去西北?”
简安礼精神不济的看着简峰扬,没有回答他任何问题,只是轻声道:“侯爷,可否让礼歇一会,礼实在有些困……”
简峰扬听到他在府里住了快一个月了,还不肯叫自己父亲,顿时恼怒,气的牙齿发颤骂道:“你这逆子,为父问你的事情你不答,还敢这般蹬鼻子上脸!”当下便拉着他的胳膊,不许他走,一定要他将在宫里头看到的事情都说给他听。
简安礼坐在椅子上揉了揉还是有些酸涩的眼睛,捡了不要紧的说着:“顾世子的伤势过重,还在东宫静养,皇上天亮的时候来看过,赐了礼‘子安’的小字,其他的礼也不知了。”
简峰扬听他说皇帝赐了小字给他,顿时喜笑颜开:“能被皇帝赏识也算是你的一个助益了,往后你多跟太子亲近亲近,最好是让太子在燕云卫中帮你谋个武职就更好了。”
简安礼沉默了半晌,没有搭话,他觉得诚伯候实在是有些天真,他是三皇子引荐给皇上的,太子跟三皇子明显不对盘,他怎么可能会被太子所看重,他摇了摇头,径直回了屋子,将简峰扬丢在脑后不理不睬,气的简峰扬在他身后骂了他半天,这才转身去了内院。
苏氏在内室整理过年穿的新衣服,将简峰扬的衣服从里到外都置办稳妥了,包起来,放进柜子里头,转身看到简峰扬进来,忙迎了上去,轻声问道:“侯爷,礼哥儿怎么说的?”
简峰扬气的眉毛挑了老高:“这个孩子也不知道像了谁,跟我一点儿不亲近,跟他说个什么事情总是爱答不理的,气死我了!”
苏氏安慰道:“他在外头野惯了,又刚回来,不适应也是难免的,您何必跟他较劲。”
简峰扬在苏氏的安慰下,渐渐舒缓了眉头,“说起来,礼哥儿的运气还真是好,去了趟宫里给顾世子看过病症,便被皇上赐了小字,能被皇上赐小字的年轻后辈里头,咱们家还是勋贵里头的头一份,皇上能赐他小字,以后他的前程也差不了……”
话里话外都是对这个儿子的看重,让苏氏恨得牙根发痒,杰哥儿他都不曾这样上过心,却偏偏对一个庶子这般用心,她忍住心中恨意,将语调放平缓:“侯爷说的是,往后礼哥儿有了个好前程,再说上一房好媳妇,也能让侯爷放宽心了。”
简峰扬笑着点头,就听苏氏又道:“还有个事儿要跟侯爷商议呢,之前在谢家老夫人的寿宴上头,妾身听夏夫人那个意思,是看中了咱们杰哥儿,有意跟咱们家结亲,不知侯爷觉得如何?”
简峰扬皱眉想了想,想到最近朝堂上的局势,和皇上连着下的两道圣旨,眼睛里透出光亮来,“你怎么不早说,明儿你就去夏家提亲,将这件事儿尽快定下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