078.邪魔外道

    金星雪浪的花海中,一位身姿婀娜的妙龄少女站在花丛深处抹泪。别说她只是个年轻的姑娘,遇上如此蛮不讲理、还理直气壮的人,换了谁都难以忍受。
    待她哭够了,站在数丈外的白衣男子这才缓步走过去。
    这位白衣男子气质清冷如雪,俊极雅极,额上束着一条抹额,缓带轻裘,宛若谪仙。
    “含光君?”少女转过身,讶然道。
    也不知自己这狼狈的样子是否被他看到,不过他似乎刚刚过来,想来是没有看到吧。
    蓝忘机微微颔首,还礼道:“姑娘。”
    少女道:“含光君,见笑了。”
    蓝忘机道:“言之有理,为何要笑。”
    少女感激的破涕为笑,抹了抹泛红的眼角,欣慰道:“谢谢你,含光君。”
    蓝忘机微微欠身,道:“当致谢意的,是我。”
    少女不解,道:“谢我?”
    蓝忘机郑重其事的点了点头,道:“多谢姑娘,替魏婴说话。”
    少女微微一愣,略为羞赧道:“何须言谢?魏公子为救恩人敢于冒天下之大不韪,小女子不敢说有魏公子的胆识与气魄,但为他说一句公道话,还是应该的。”
    她又道:“况且此事,本就不全是魏公子的错,有恩报恩、有仇报仇,不是本就该如此吗?而且……我相信魏公子的心性。虽然所修非常道,但他始终行正义事,我相信他不会无故杀戮。只可惜,那些人分明避重就轻、歪曲事实……哎,无奈小女子人轻言微,说不过他们,帮不到魏公子什么。”
    蓝忘机认同道:“我亦然,姑娘已尽力,无需自责。”
    少女想起,眼前这位冷若冰霜、惜字如金的含光君,方才正是第一个站出来,替魏无羡说话。
    说的不多,但却言简意赅,道明真相。只可惜……
    她道:“倒是含光君你,世人皆传含光君与魏公子水火不容,两看相厌。今日看来,含光君或许……也没有那么讨厌魏公子吧?”
    蓝忘机道:“嗯。”
    讨厌?怎可能。
    少女道:“今日之事,还请含光君莫要告知魏公子。”
    蓝忘机略有疑,但还是笃定地道:“好。”
    少女道:“我怕他知道此事,会对我心存歉疚。如今他心绪不稳,能少装一事是一事。况且我这事儿,是我自愿的,与他无关。”
    她越往后说,语气越发羞赧。
    她又道:“如今脱离仙门,倒也一身轻松。我虽不在仙门,但修为尚在,今后也能走访民间,尽一份力,但求问心无愧。”
    蓝忘机对这位女子愈发钦佩,淡声道:“在下并非多话之人。姑娘今后如需相助,尽可但说无妨。”
    少女闻言,欠了欠身,感激道:“如此多谢含光君。小女子确有一事相求。”
    蓝忘机郑重道:“何事。”
    少女道:“魏公子其实……是个很好的人,侠肝义胆,奈何心直口快,容易开罪于人。还请含光君……能在不影响自身的情况下,多帮帮他,小女子罗青羊,先谢过含光君。”
    蓝忘机微微一怔,须臾,他微微俯首,向罗青羊一礼,郑重道:“嗯。”
    这一礼,尊重之中,还有庄严。
    罗青羊亦向他还了一个更庄重的礼,穿着那件没有家纹的纱衣,飘然离去。
    魏无羡的事情越急越乱,蓝忘机此次没再如以往一样,一股脑跑到魏无羡面前去劝他弃了鬼道跟自己回云深不知处。
    想要真正的帮到魏无羡,需得解决几个问题。
    其一,魏无羡所修鬼道邪途,最忌失控,进而反噬,如何助他控制住怨气,这是一个问题。
    其二,魏无羡此人,别说是人家对他有恩,哪怕是他不认识,他遇到不公平、或是弱者被欺凌的事情,也不会坐视不理。岐山温宁一脉于他曾有过救命之恩,他无论如何是不可能忘恩负义、置之不理。那么,如何帮他安置岐山温氏残部,这便是第二个问题。
    如若蓝忘机是孤身一人,定会毫不犹豫站到魏无羡身侧,不管他做什么决定,都毅然决然陪伴其左右,与他共同进退。
    可蓝忘机不是独自一人,他身后也有需要他守护的家人、宗族,那是他不可懈怠的责任。
    姑苏蓝氏同样深受战争之害,如今正直重建的重要关头,魏无羡并非姑苏蓝氏亲眷,如何能说动兄长和叔父,答应以姑苏蓝氏的名义去保他?
    蓝忘机忽然十分理解,当年父亲的决定。
    可魏无羡不是女子,也不会跟他回来。他想保魏无羡,还需保他身后那几十余温氏残部。
    无论哪一个问题,都难如登天,须得从长计议。
    他没有时间去和魏无羡做无谓的争执,须得抓紧任何时间,去想办法。
    谁曾想,蓝忘机回去闭关不过五天,便听闻一道消息。
    云梦江氏宗主江澄宣称:云梦叛徒魏无羡不听规劝,公然与众家为敌,二人将于两日后约战夷陵,做个了断。
    而蓝忘机听到这则消息时,已经是他们约战当日。
    他怎么也没有想到,就在他闭关这几日,竟然发生了这种事情。当即便坐不住了,匆匆御剑赶往夷陵。
    心中疑云重重,他直觉事情一定不是这么简单。江澄总不至于真的被金光善等人几句言语便挑唆了吧?
    依当日江澄所言,温宁一脉是于他和魏无羡二人有恩,魏无羡的所作所为,江澄即便不认同,于情于理,也不至于认定他是叛徒吧?
    魏无羡什么心性,江澄难道还不清楚?
    蓝忘机赶到夷陵时,二人轰动修真界的约战已经结束了。
    他在魏无羡和江澄约战的那座小镇上找了一圈,试图碰碰运气,看看能不能再“偶遇”到魏无羡。
    这座小镇他曾在射日之征初期来过数次,倒也算熟门熟路,找了一圈,没见到魏无羡,倒是听到不少传闻。
    “魏无羡也真下得去手,他这就忘了自己是谁养大的了?竟然纵凶尸打折了江澄的手臂,简直丧心病狂、不念恩情!”
    蓝忘机:“……”
    心道:魏婴这是……失控了?
    “江宗主不也刺了魏无羡一剑?你们没看见吗?魏无羡当时就口吐鲜血,肠子都掉出来了,惨咯!”
    “那是他活该,忘恩负义的下场看见没,就是他!”
    “哎,当初射日之征中,魏无羡多威风?云梦江氏的大半江山可都是他打下来的,依我看……”
    闻言,蓝忘机的脸色瞬间白了,慌忙御剑去找魏无羡。
    浑浑噩噩的找了几个时辰,他才御着剑,在一处荒山脚下看到魏无羡。
    魏无羡负着手,悠然自得的往山下走,全然看不出来受伤的迹象,倒像是刚吃完饭,下山来走走,消化消化。
    他身旁跟着一只面目狰狞的凶尸,手里拖着几只还在挣扎的凶灵,看样子是刚猎来的。
    这凶尸看上去有些凶悍,样子也十分狂躁,蓝忘机放心不下,悄然尾随他们,看看他们接下来要去做什么。
    魏无羡领着凶尸去了附近的小镇上,然后……买了几大袋土豆。
    蓝忘机:“……”
    他一路尾随下来,魏无羡言语间尽是轻松惬意,丝毫没有吵过架的戾气,半点没有背叛家族或是被家族抛弃的怨气,饶是蓝忘机这样仔细的观察,也愣是没看出魏无羡受过伤。
    他二人这是唱的哪一出?思来想去,他愈发觉得此事可疑。
    魏无羡和江澄是什么关系?岂是说翻脸就翻脸的?
    至于他们为什么这么做,看魏无羡如此轻松惬意的样子,倒像是称心如愿了一般,蓝忘机忍不住心想:姑苏蓝氏是自己的责任,云梦江氏何尝不是魏无羡的责任?兴许魏无羡只是不想牵连云梦江氏,两人商讨一番这才演了一出苦肉计给世人看,倒是用心良苦。
    目送魏无羡带着凶尸回了乱葬岗,蓝忘机这才安下心,御剑返程,途中也猎了几只作乱的邪祟,算是压压惊。
    回到云深不知处时,天色已然暗沉,临近宵禁。
    山门前,蓝曦臣迎面走来。
    蓝忘机道:“兄长。”
    蓝曦臣微微颔首,道:“忘机,你都知道了?”
    蓝忘机道:“嗯。”
    蓝曦臣有些疑惑,既然他知道了,为何他看起来还算平静?这倒生得他还要想破脑袋去安抚了。
    他道:“忘机,你可怪兄长未能第一时间告知于你?”
    蓝忘机道:“没有。”
    他能理解,蓝曦臣作为姑苏蓝氏宗主,又作为他的兄长,如今魏无羡的情况,多与其接触,不管对他还是对宗族而言,都并非好事。
    他渐渐懂魏婴的所作所为,也能理解兄长的顾虑。此事要怪,也只能怪他自己。
    蓝曦臣释然道:“那便好。如何,你……见到魏公子了吗?”
    并非蓝曦臣问题多,只是他是亲眼看见江澄与魏无羡那一战,魏无羡的伤势虽不说致命,但也绝对不轻,若是他这弟弟真见到魏无羡了,没理由还能这么平静啊?
    蓝忘机道:“嗯。”
    蓝曦臣避开魏无羡受伤一事,状似闲聊道:“哦,你和他说话了吗?”
    蓝忘机道:“没有。”
    蓝曦臣了然,原来是远远的看了一眼。
    蓝忘机又道:“兄长,有一事相求。”
    蓝曦臣眼睛一亮,莞尔道:“你我兄弟,何须相求,你说便是了。”
    蓝忘机道:“我……想用jin书室。”
    蓝曦臣满面春风,笑容和煦,温声道:“你又不是没有权限,何须求我?尽管用便是了。”
    蓝忘机道:“嗯。”
    不日,云梦江氏的江宗主已对外宣布:魏无羡叛逃家族,与众家公然为敌,云梦江氏已将其逐出,从此恩断义绝,划清界限。今后无论此人有何动作,一概与云梦江氏无关!
    这个消息在修真界火速传开,以最快的速度成为最新的热门话题,几个人走在一起,其中一个不提“魏无羡”,都显得很不合群。
    此事已然昭告天下,不管魏无羡有什么理由,在世人眼里,他都只是一个彻彻底底的邪魔外道了。
    虽早有准备,但听到这消息,蓝忘机仍然难以释怀,心中隐有不安,他放下手中的古籍,看向窗外渐渐萌芽的玉兰花,须臾,他摇了摇头,继续钻研古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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