兰池过往

    今日此举确实有失衡量,其实他不入宫,嬴政也未必会对华阳太后做什么,可如今他却出现于此,嬴政应该非常失望,芈房没想到吕不韦此计如此阴险。
    可自己此前在冠礼之日,即便知道中大夫齐围攻华阳宫,也未有亲自营救,进华阳宫的次数也很少,也并未表现出如何在意华阳太后,为何他会想到用此计策呢?
    芈房一直都知晓,在与敌人对战之时,绝对不能露其短处于人,不然必败。
    所以他尽量克制在人前时对华阳太后的关心,可却没想到还是中了吕不韦的奸计。
    而他心中还泛起了隐隐的不安,赢政他是否会对他起疑心呢。今日他的做法,实在是与先前冠礼,让华阳太后为饵太过自相矛盾了。
    因为是罚罪,主子受罪,奴才也一定一并受罚。
    高平只有委屈巴巴的与芈房一同跪着,算是照拂吧。
    可即便如此,高平还是忍不住说道“主子,是不是早就知道会进宫受罚,为何不告诉奴才呢?这样奴才也能早做准备。前几次来了,都没用上,偏偏今日匆忙没准备,却正好遇上了。”
    芈房看他此等埋怨之色,竟觉得莫名心情愉悦,道“准备什么?”
    “准备护住我的膝盖,本来来宫中就跪着跪那的,如今直接罚跪。”
    芈房闻言笑了笑,“听闻你是阿房人?是从小就生活在那里吗?”
    高平没想到昌平会与他闲聊此事,在昌平府已经快一年了,与他说的话很少,或者说,他的主子喜欢一人独处。
    连洗漱穿衣都不用他着手,所以他是一个闲散的奴仆,初来有些不适应,后来自个儿找到了乐趣也就算了。
    “是的,从小就在那里生活了,那边的一草一木,没有不认识我的,我可以说是那里的霸王了。小孩见了我都要跑走。”高平说的非常得意。
    芈房听着,脑中浮现的却是相反的画面,被十几个小孩围攻,瘦弱的将手保住头部,因为这是最保命的做法,心中莫名带着些酸涩。
    苦笑了一下,抬头望了望天,谁会愿意将自己的伤疤拨开让别人看呢,即便被伤的体无完肤,也不会告诉旁人吧。
    而跪了约莫有一个时辰,就见得昌文君从后而来,面露急色。
    “怎会如此?”昌文见此问道。
    “是我之过,没事。”
    昌文见此,有些怒气道“都怪我太过轻率,才让吕不韦得逞。”
    “人被他劫走了?还是杀了?”
    “争夺之时,被错杀了。”
    芈房冷笑了下“怕是故意而为。”,
    “如今失了人证,怕是根本就无法让吕不韦认罪了。恐嫪毐是他门客之事,不过,就是让他忏悔几日罢了。”
    “好了,此事,你先别担心,先去看看姑母去吧,告知他宽心即可。还有一重要之事,你从苏嬷嬷那询问这几日都有什么人接触过姑母。此事必定与吕不韦脱不了关系。”
    “恩。”
    春日的风即便没有冬日的刺骨,但是夜晚还是有些过于寒冷了。
    约莫跪了三个时辰,天渐渐暗了下去。
    单薄的衣服对于夜晚来说,根本就无法御寒,紧贴着青石板上的膝盖,早就麻木的没有知觉。
    如果是以前的芈房或许会受不住这个刑罚,可是现在的她在一天天的忏悔罚跪中已经习惯了,而且芈房知道这个苦,是赢政对自己的失望,他必须受。
    而一旁的高平也就开头抱怨了几句,后面就再没有喊一句了。
    芈房瞧他这样,道“你在想什么?”
    高平惊奇于今天异常的芈房,以前他可是连正眼瞧一眼他都不瞧的,除去必要的话,他都不会多说几句,可今日是怎么了。
    “在想明日。”
    “明日?”芈房疑惑道。
    “嗯,今日在这里饥寒交迫,等明日出宫,奴才一定要吃遍咸阳美食,犒劳自己。”
    芈房微微笑了笑,道“你此心性与常人不同。”
    “只有这样,心中才有希望,不是吗?不过,这句话不是我说的。”
    “高平,你知我为何让你入府吗?除去先前我所说因你名字带平,还有你这性子我也喜欢。”
    高平有些错愕,他一直都以为他应该是讨厌自己的,可如今却被他这般夸耀,莫名有些羞涩,挠了挠头。
    等到昌文再过来之时,正是宫门下锁之时了。
    “你的身子可还撑着住?”昌文略带担忧的问道,而随他而来的还有苏嬷嬷,想来是华阳太后不放心,特意派他前来的。
    “你且先行回去吧,莫在宫中逗留。”
    昌文颔首,不再多言。
    苏嬷嬷上前,随行而来的丫鬟将手中的衣物递给了她,弯身过来道“太后一切安好,请放心。”
    “恩。有劳苏嬷嬷了。”
    苏嬷嬷看了眼他,眼中有话似要说,芈房看见后道“君上罚我跪到明日寅时,那时我必定去华阳宫给姑母请安。”
    苏嬷嬷岂能不知他这意思,便不在说什么,叮嘱着一旁的高平好生照顾。
    待的人走后,熙熙攘攘的殿外,又安静了。
    嬴政将奏折看完后,高唤就来禀报说昌平在此期间的状况,以及哪些人来看他。还夸赞说从没见过人这么长时间未曾换一个动作,只有疼痛时,将手盖在膝盖之上,他的身子却还是挺的很直,并没有一丝一毫的丧气,除了脸色有些发白。
    嬴政竟不知为何记住了这些,而不是关注于他见了什么人。
    这不是他的错,但是他却甘愿受罚,自从一年后相见,赢政发现他有些不同了,但是又看不出来,是更有人情味了吗?
    或者是对华阳太后独特的情感?
    以往的昌平君即便对华阳太后尊敬,但对于今天之事,他不会选择入宫。
    他应该是那个为了让嫪毐叛变不惜愿意让华阳太后做饵之人,而不该是如今这般,在知道华阳太后必定安然无恙,还要进宫前来,甚至错失了威胁吕不韦的人证。
    这样的他,却让嬴政不自觉的想起埋藏在心底的人。
    她曾经对他说过,姑母于她是最为重要之人,甚至是愿意以命相抵。
    可是,怎么会呢,他们的性格千差万别,不过是面容有些相似罢了,就如罚跪之事,两者处理也必不一样。若是芈房,即便他以秦王的命令让她去跪,按她的性子,绝对直接嗤之以鼻,甚至还会撒泼打滚,但绝对不会听话的去跪着。
    小时华阳太后因她闯祸让她罚跪,她约莫一炷香,就会忍受不住换一个动作,还会指示旁边的丫鬟在旁伺候,对他端茶倒水,若是闯的祸大了些,华阳太后会让她跪上两个时辰,而她到后面是及其不雅,摆出对人最为不敬的样子,就如簸箕一般坐着,不顾任何言语,惹得华阳太后没法,为顾忌她的颜面,直接算了。
    这就是芈房会做的事情,但是昌平君绝对不会。
    但为何自己会有这般错觉呢。
    想到此处,赢政挥手叫来高唤,低声吩咐了几声。
    芈房本以为到了晚上,大臣就少些了,可却没想到这么晚了还能看到蒙毅入宫。
    芈房见到蒙毅并未有何窘色,反而是蒙毅见到主仆二人有些惊诧,不知道如何开口。
    “没想到郎中令,这么晚了,还如此尽职尽守,让吾佩服。莫非是宫中发生了什么乱动。”
    此等寒暄之词,却让蒙毅莫名有些尴尬,确实他是守卫宫廷安危,若是无重要之事,此时确实不必再入宫廷,可深夜王上宣召,必有秘事,岂能告知。
    蒙毅行礼,道“听闻今日本该冷清的长信侯府热闹了起来,有人将此事告知于臣,自当要上奏君上一声。”
    “不知道,郎中令可抓到惹起此事端的人呢?”
    “说来是在下失职,并未见到。”说完蒙毅就转向了紫宫进去了。
    而没有一柱香的时间,就出来了。
    蒙毅出来,脸上还有疑惑之色,原以为秦王深夜召他前来,是为今日之事,可却是让他彻查冠礼之时,华阳宫中之事,实在奇怪至极。
    待得来到芈房面前,收了疑惑,向芈房行了行礼,算是告别,而芈房却在他错身之时出口道“不知,郎中令。对使用暗器如何?是与这长剑一样快如风吗?”
    此言一出,蒙毅本欲要下台阶的脚步停住了,若不是他向前看去,没有回头,昌平跪着身子比他矮,眼睛正好是盲区,就能看出蒙毅眼眸中一闪而过的诧异。
    但是也不过是一瞬间,等到转过头,对上芈房的时候,脸上正色,道“昌平君缪赞了,不过平时闲玩,并不厉害。”
    芈房侧眼看了他一眼,只道了声“喔。”就不在说什么了。
    反是这淡淡的一声,让蒙毅后背渗出了薄薄的汗水,转身离去之时,背脊还挺的很直。
    高平瞧着他的背影忍不住嘀咕道“他这怎么瞧着有些心虚呀。”
    而芈房本刚刚就是试探,没想到蒙毅的伪装这么差,其实他不认即可,但是他素来受蒙氏教导都是行军打战之事,对于隐藏面色之事,怕是不善于。
    通过蒙毅此事,他也明白了白天之时,赢政所说的话是何意了。
    而再想如今的局面,他却忽然发现在这场计谋当中,吕不韦就这般白白的送了一个最有力的证人给他。
    想至此处,芈房莫名感觉兴奋,恨不得明日快快到来,膝盖之处的疼痛,因为此也觉得轻了许多。
    还莫名的感谢这此的惩罚,若非这般,现在的他必定还在静心斋苦思冥想对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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