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别哭了。”莫秦北的声音已经渐渐低弱沙哑,他的手仍旧恋恋不舍地贴在她的脸颊上,凝望着这张他深爱了十数年的容颜。
一切若是还如当年……那该多好。
她还是那个娇滴滴的、任性又张扬的、追在他身后喊他“秦北哥哥”的小不点,他笑她还是个孩子,她却倔强地仰起头,踮着脚,拼命将嘴唇凑到他唇边,信誓旦旦地保证,“等我长大后,一定会嫁给你!秦北哥哥是我的!”
为什么后来,她却成了别人的妻子呢?
如果当初没有刘淑媛,没有发生那阴差阳错的一切,他也没有糊里糊涂地娶了别人……如今是不是都会不一样了?
她会是个安心呆在家里、每天等他下班回家的漂亮太太,为他生很多孩子,他会给她赚很多钱,把她和女儿们都打扮成让人羡慕的小公主……
莫秦北觉得自己快死了。也许下辈子,这个简单又美好的愿望,就可以实现了吧?
他忍受着渐渐袭来的困意,凝望着眼前哭泣却依然美丽如昔的女人,笑问道:“如果那时候我没有娶刘淑媛,舒艾,你现在会是我的妻子吗?”
舒艾紧紧地抱着他,泪眼朦胧,发出的声音都是颤抖的,“秦北……”
然而他却等不到她的答案了。
冰冷的手猛地一坠……
那是他留给她在世间最后的一幕。
*
超市不远的路口,一辆黑色轿车里。
靳易森点燃了雪茄,淡淡地看着那似乎定格在街头的景象,眼中没有丝毫情绪。
“靳少?”有人凑过来询问。
靳易森收回目光,“回去吧,把她和姓任的带上。”
车子缓缓启动,载着他往夜色深处驶去。雪茄朦胧缭绕的烟雾腾升而起,掩盖住了他那双森冷眸子里一闪而过的复杂情绪。
车子骤然加速。
靳易森把脑海中倏尔浮现的若干年前、楚薇跪在他面前求他帮她杀死任嗣嘉的一幕狠狠抛在脑后。
那时候,他也曾幼稚又小心翼翼地、满怀着明知道不该有的希冀,问楚薇,“你想杀那个男人……是为了以后跟我在一起吗?”
楚薇神色异常平静,“不。我是为了权仕衡。”
她的心里只有权仕衡。她做的所有事都是为了权仕衡。甚至,为了能让权仕衡和舒艾幸福地、心无旁骛地在一起,她选择嫁给她不喜欢的男人……
如今,即便他在床上如何满足她、驯服她,她也只会在最激动的时候,失声唤出一个名字……
深爱一个人,却不被她所爱。这种痛苦,就像毒蛇一样盘踞在他心头。
让他在这一刻,竟然有点同情莫秦北。又有点羡慕他。
起码,他可以为自己所爱的人而死,还可以死在她怀里。
可是他呢?黑暗的车厢中,靳易森自嘲地冷笑,他大概会死无葬身之地。
*
有人缓缓走向这里。
舒艾抬起头,婆娑红肿的泪眼让她的视线有片刻的模糊。
她哑声道:“是程默吗?”
然而回应她的,是来人发出的一声冷冷的哼笑声。
舒艾心中一寒。
记忆里,她听过这把声音。在靳易森出现之前,这声音曾经带给她无尽的、噩梦般的恐惧感。
舒艾缓缓地绷紧了神经,头皮发麻,抬头厉色看过去,道:“任嗣嘉!你没死?!”
任嗣嘉一手还提着枪,被烧伤、布满疤痕的脸早已面目全非,但他的神色依然嚣张。
缓缓露出冷酷的笑意,他讽刺道:“是啊,我没死,我还活得好好的!让你失望了!可是……他死了!”
他伸手一指躺在地上的莫秦北,放肆大笑。
舒艾心头涌上一股汹涌的恨意,她恨极了眼前这个男人,“你杀了他……是你开的枪!”
“是我!那又怎样!”任嗣嘉把枪口转向舒艾,恶狠狠道:“他该死!你也该死!”
“你家权仕衡导演的好一部戏!把我的婚礼,变成了我的丧礼!让我最爱的女人,来亲手杀死我!”
他狠戾地看着舒艾,眼珠子直勾勾地盯着她,“你知道那是什么滋味吗?!深深的绝望!我侥幸逃出了火海,却被烧成这副鬼样子!我任家的产业也全毁了,如今我还得看靳易森的脸色,像狗一样臣服他而活!舒艾,我每天都活在暗无天日的绝望中,我真想让你和权仕衡也尝尝那种滋味!”
舒艾眼睁睁看着他黑黝黝的枪口指着自己,看着他的手划向扳机。
奇怪那一刻她本应该恐惧,可是没有,相反的,她只感到疲惫的麻木。
他们都是靳易森手里的棋子,后者冷眼看着他们自相残杀,然后坐获渔翁之利。
她只是很想知道,此刻,权仕衡会在哪里呢?
四周突然响起了刺耳的警笛声。
任嗣嘉神色一慌。他显然还不知道,舒艾方才已经报了警。
他几步跨过去,就想把舒艾拽起来当人质。
而这时,比他动作更快的,是不远处飞射而来的一颗子弹!
一声枪响!正中眉心!
任嗣嘉连哼都来不及哼一声,重重地仰面倒在地上,再也不动弹。
这一次,他是真的死了,死得透透的。
权仕衡放下枪,对着仍处于惊异中的舒艾大喊,“舒艾!过来!!”
熟悉的声音让舒艾猛地回神,眼前躺倒了两个人,地上一摊触目惊心的血。
她转身寻声看去……视线对上了那张熟悉的脸,深刻得就像谁曾经用刀,在她心中雕塑了他的容颜,无论时光大手如何蹂躏,都没有办法将他从她心里抹去。
“仕衡……”舒艾迈开步子,踉跄地朝他跑过去。
她知道,她安全了,他来救她了,终于……
“站住!”手腕猛地被人拉住!
低沉森冷的陌生嗓音,在她身后响起,“靳少还没说让你走!”
舒艾惊惧地回头去看,陌生的高大男人一手死死禁锢住了她的腰身。
“不!!”
她心心念念的人就在面前,她要去到他身旁!
舒艾发了狠地挣扎起来,对着男人又踢又咬,大叫道:“放开我!!”
男人皱眉“啧”了一声,抬手就去敲她后颈。
“嘭”的一声枪响,打在他身旁不远处的地面。
权仕衡顾虑着舒艾,不敢开枪瞄准,只能射偏。
男人烦躁起来,掏出枪,顶在了舒艾的太阳穴旁,“谁再开枪,我一枪杀了她!”
四辆警车,十余名警员,无一敢动一步。
权仕衡握紧了拳头,目色发狠,眼睁睁看着不停挣扎着的舒艾被男子慢慢拖走。
舒艾死劲对着男人又踹又打,挣扎着对权仕衡叫道:“秦北!带秦北回去!他身上有解药……”
权仕衡的视线扫过花坛旁、一动不动的莫秦北,微微皱眉。
舒艾很快被男人塞进了等候在不远处的黑色轿车里。车子迅速启动。
权仕衡冷言道:“程默,姓莫的交给你了。”然而迅速钻进车中,一脚踩尽油门,追上了前面的黑色轿车。
数辆车一前一后在街上追逐着,接连闯过了几个街口的红灯。
权仕衡神色烦躁不安,他害怕她就这样再次消失在自己眼前。靳易森的手段太多了,多到可怕的地步,一次次设下圈套,一环扣一环,让他们应接不暇……
舒艾……他可以什么都不要,放弃文件,放弃权宇,只求她回到他身边。
黑暗中,街头的追逐战并没有持续多久。
半路上突然爆发的一股骚乱阻挡了权仕衡等人前进的脚步。
看起来,靳易森对她是势在必得,不惜把自己的一批货倾倒在大街上,让四面八方涌来的难民地痞抢夺一空。
权仕衡隔着水泄不通的街头,远远看着载着舒艾的车渐行渐远,咬牙握拳狠狠砸在车头方向盘上!
*
舒艾又被带回到这座海上木屋。
此时距离莫秦北带她出逃不过数小时,她却感觉恍若隔世。
靳易森冷冷地坐在她卧室靠着落地窗的沙发上,手中摸索着一把老式的手枪,半张脸沉浸在昏暗夜色中,神色暧昧不明,却周身散发出冷戾冰寒的气息。
“知道你逃一次的代价是什么吗?”他低头摩挲着手里的手枪,语气平静得近乎冷淡,“两条人命,一批价值五百万的货……”
靳易森缓缓抬起头,“下次还逃吗?”
舒艾倔强地仰头怒视他,“我不逃,我要你亲自放我离开!!”
“呵。”靳易森哑然笑了起来,他放下手里的古董手枪,缓缓站起,来到她身边,大手扣住她的下巴,嘲讽道:“知道是谁害死了莫秦北吗?是你。”
舒艾浑身一震,怒道:“是你派任嗣嘉去的!!害死他的人是你!”
靳易森抬起一只手,放在她嘴边,示意她禁声,然后淡道:“如果你不逃,他就不会死。如果你不要那份解药,他就不会被我的定位器追踪到。再往后退一步,如果你不是一心想救权仕衡而中了我的圈套,来到这个地方,他就不会因为救你而死。”
他缓慢说完,嘴边勾起恶毒的淡笑,“权太太,你想想,我说的对吗?如果你不出现在这里,莫秦北他至今还活得好好的。所以……是你害死了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