三清殿内。
被众星拱月般站在一众道士最前面的是一个看起来最多只有十五六岁的小姑娘,她看着那缓缓裂开的玉牌,嘴角微微撇了撇,双手交错不断变幻,打出了一道又一道繁琐的手诀。
站在她身后的那些道士,一个个眼巴巴地等待着,大气都不敢出,只等她沟通那最为缥缈不可触摸的天象。
道门无男女,这个被楼长青亲自带到岛上的小师弟,从小就展示出了过人之处,到了一定年龄就会无师自通地推演、卦算,一些复杂得让人头晕眼花的推演手诀,她也是信手拈来,被岛上众人视为姬紫薇之后,最有望带领蓬莱在这末法时代重归道门巅峰的希望。
小姑娘眉头紧皱,面色越来越苍白,显然即便是她,要强行沟通那缥缈天象,也是有些勉强。
心都快要提到嗓子眼的道士们,一个个大眼瞪小眼,紧张得都快要听到彼此的心跳声。
好不容易等到脸色苍白已不成人样的小姑娘睁开眼睛,立即就有一名须发皆白的老道士凑上来,问道:“怎么样?”
小姑娘毫无形象地一屁股坐在地上,像是没有听到老道士的问话,看着那已经裂开的牌位怔怔出神。
老道士面如死灰,身后其他道士一个个眼眶泛红。
道门有玄而又玄的诸多法门,其中一项就是融魂入物判生死,至于这玉牌,更是以最为通灵的海底玄玉雕刻,历代蓬莱掌教都会以自身寿元为代价,沟通天象之力,以秘法为继位之人炼制一块生死玉牌。
楼长青这块生死玉牌,就是上任掌教,其师兄姬紫薇所炼制,用来判生死,可以说是灵得不能再灵了。
其实不用小姑娘推演,这些道士也都知道了结局。
只不过,这末法时代,以掌教楼长青的实力,还有谁能够让他身死道消?
退一万步说,就算是老天收了去,道消人亡,这代表生死的玉牌,应该自焚为齑粉才是,怎么会出现裂开的道理?
他们想不明白,小姑娘光顾着出神也不开口,直急的一个个年纪老大不小的道士们吹胡子瞪眼,但偏偏无可奈何。
不说他们打不打得过小师弟,就算一起上,以大欺小还是群殴的名头传出去,还要不要脸了?
况且,这么多年别说打,就算是语气重一点他们也不舍得啊!
就在道士们快要憋出心火的时候,从十二岁开始就给自己改名为姬紫薇的小姑娘,突然开口了。
“长青无碍,只是做了那窃取天象的叛逆之事,辛辛苦苦修炼出来的长生力,全都转给了他人,如今最多还有十五天的寿元。”
“什么?”站得最近听得最清的老道士倒吸一口冷气,无法想象掌教为什么要做这种选择。
其余道士,特别是那些年轻的道士,一个个心有悲苦忿忿不平。
小姑娘惨然一笑,扫了一眼身后的道士,冷哼道:“命里有时终须有,命里无时莫强求,长生力再好,也比你们的命重要。”
老道士还是不敢相信,问道:“长生力非长生人不可得,难道这末法时代还有长生之人?”
以那个蓬莱天才自居并且名字都要一样的小姑娘眼里闪过一丝奇异的光芒,道:“末法时代,的确是不该有!”
那意思却再明白不过了——
偏偏却有了!
大殿内顿时乱成了一锅粥。
老道士脸色苍白,喃喃自语道:“那该怎么办?该怎么办?”
小姑娘抬头看了眼三清殿外,一言不发地站起身,朝殿门口走去。
老道士紧跟一步,在身后轻声提醒道:“小师弟,你要去哪里?”
“去接长青,顺便看看那长生之人。”小姑娘头也不回。
虽然不能飞天遁地横跨海域,但山下有码头,停着不少游船,坐船的钱,她还是有的。
老道士一路追出大殿,对着那个渐行渐远的身影,高声提醒道:“小师弟,山下不比山外,要多留个心眼,别被人骗了……”
山顶别墅内,山腹之中。
吊儿郎当走进通道的楚大少爷左手拎酒,右手提篮,如今这通道内肆虐的气机已经对他造成不了影响了。
跟着年轻的国学老师练字,不知不觉将多年吐纳积攒的内力唤醒冲开了全身经脉,毫不知情的楚越还以为是回家后饮食起居得到极大改善的缘故,根本就没有往其他方面去想。
不说他根本就没有修出精神力,就算是侥幸修出来了,对那个玄而又玄无法理解的道门正统而言,终归还是一个误闯桃花源的门外汉,再加上年轻国学老师和老道士管教不管会的态度,能够到这个地步都算是祖辈积德了。
楚越从通道内走出来,站在石室门口,却没有急着走进去,而是故意在外面打开酒瓶盖,让那沁香的味道一股脑去诱惑老道士。
不得不说,这厮最喜欢干的事情就是捉弄人,最大的爱好就是看着别人干着急,典型的滚刀肉泼皮心,尤其是笑起来的那张脸,更是欠揍。
所以,在听到从那石室内传来的一声冷哼后,还没来得及跑的楚大少爷,只感觉四周的空气都像是被凝固,不等他挣扎,整个人就像是被一只无形的大手抓住,眼睁睁地被拖进了石室。
越挣扎,那束缚周身的力量就越大,到后面楚越觉得自己都要喘不过气来。
等到终于看到了老道士,从来都是好汉不吃眼前亏的楚大少爷刚想开口求饶,一阵七彩光芒骤然从那悬浮在上空的阴阳图内轰然落下。
老道士盘坐在蒲团上,只是淡淡扫了楚越一眼,就闭上了眼睛。
两条阴阳鱼飞速游动,眼前一花,楚越只觉得自己像是被拉进了一个别样的世界。
雾气弥漫,无尽画面在眼前如电影般缓缓而过……
山门前,一大一小两个道士艰难而行,山路很滑,面黄肌瘦的小道士一个不小心摔倒在地,忍不住眼泪哗啦啦地掉下,那个大一些的道士蹲下身,伸出洁白如玉的手,挽起道袍轻轻为他擦去眼泪……
三清殿前,小道士被罚跪三日,不得进食,到了深夜,那个容颜欺霜胜雪的师兄偷偷给他带来了馒头和咸菜,看着他狼吞虎咽的吃相,笑靥如花……
冬天,大雪,已经长大的小道士,师父说他资质愚笨,这辈子与道门有缘却与玄法无缘,他就等师父师兄弟们都睡了,一个人偷偷溜出来,坐在雪天里借着雪光一边抹眼泪一边翻读道经,那个天资连师父都赞叹不已的师兄,就会给他送来一盏油灯,耐心为他指点迷津……
师父仙逝,师兄成了掌教,已经是成为蓬莱辈分最高的他,看着端坐在掌教位置上的师兄,憨憨傻傻地笑……
画面到了最后,开始模糊,只看到天空中那一道光束内影影重重,海域上,冲出无数的黑影,那一身藏青色道袍下的曼妙身影,裹挟着漫天海浪,与那些黑影重重撞击在了一起……
那一年,楼长青身负一身藏青色道袍,浑身颤抖地坐在了掌教的位置上……
那一年,大雪如霜,一大一小两个身影缓缓登上蓬莱的九曲台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