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段姑娘,是我啊,你眼睛怎么啦?”
躲开段非烟胡乱挥动的匕首后,燕戈行跳远了一步,对段非烟大喊。
方才,燕戈行终于和沈雪吟联手击退了十三楼的士兵,眼见其他几位楼牧已护送魏九渊走远了,得了空暇,便重新寻回雪澈剑和沈雪吟一起冲上了擂台。沈雪吟直奔早已没有了气息的叶无欢而去时,燕戈行听到了段非烟的喊叫声,从擂台另一面回身看时,才发现双目流血不止的她。
听到是他,段非烟才丢了手中的惊蛰,对着燕戈行的侧后方大喊道:“燕少侠是你吗?”
她朝着声音传来的方向虚空伸出右手,左手却不敢放开段玉桥,唯恐一放手就再也找他不到。
燕戈行快步冲上前去,情不自禁地握住了段非烟的手,却只听被吓坏了的段姑娘连声说道:“常……常牧风……眼睛……不欠……”
话未说完,便因双目疼痛,心中紧绷着的那根弦亦崩断,与父亲一起双双晕厥了过去。燕戈行心下发狠,只当是师兄记恨段非烟当初伤了他一眼,心中不平,如今竟毁她双目。又想起师父也是命丧常牧风之手,一时气血上涌,在把段氏父女抱到一旁,放平躺倒安全的地界后,拎着雪澈剑向着师兄的方向走去。
擂台之上,常牧风正与一尘方丈撕打得激烈,一尘身上的功夫虽然不如徒弟花不枯,身手却也是上乘。如今,常牧风重伤在身,虽有忘忧散提气,几招过后,却明显已落下风。在使出一招“西去天竺”飞腿将常牧风逼退到一角后,一尘方丈双足落地,猛地一震,袈裟迎风鼓起,正欲驱动手中念珠对常牧风发动致命一击,永绝眼前这个食虫服毒的邪魔外道时,却听背后的燕戈行大吼一声:“大师且慢,让我来!”
“青阳派音宗燕戈行挑战师兄常牧风!”
燕戈行手中雪澈一顿,对着常牧风大吼道。
眼见燕戈行是来挑战,身为裁断的一尘方丈便也不好再出手,佛珠一收,低头念了句“施主当心”便行下台去,重新坐进了裁断席中。裁断席中的几位先贤,见顾冷杉被杀,魏九渊也重伤退场,亦是蠢蠢欲动,心里想着一尘方丈除了常牧风这个魔头才好。如今又见他同门师兄正式发起挑拣,心中不禁连连叫好,都道是至尊令无论真假,也不能落入已无人性的常牧风手中。
“哼哼,师弟终于肯跟我打了?”
常牧风冷笑一声,话音未落,却听周边鼓声大作,众人回身望时,才见一队全幅铠甲的人马正从顾宅旁的大道上缓缓行来。那队人马个个气宇轩昂,胯下皆是皮毛油亮的高头大马,手中一式长枪熠熠生辉,一看便是皇家仪仗。众人愣时,已有十几名手持长弓的骑兵策马跃上擂台,转眼间,手中弓箭对准了正抱着叶无欢的尸首痛哭不已的沈雪吟,将她盯死在了原地,但凡沈雪吟稍有异动,瞬间便会被射成一只刺猬。同时,两位兵士冲进包围圈中,将紧紧抱着听云道长尸首的姑姑轰下了擂台,同时,把潜渊琴丢了下去,崩断一根琴弦后重重地顿到了赵海棠身边。
此时,先行的仪仗已重新清理好了一片狼藉的高台木阶,分列两旁后,长枪一横,单膝跪地恭迎台下缓缓抬上来的一乘步辇,步辇之上,坐在帷帐之中的少年身穿黄袍,目光轻蔑,右手握着一枚铁牌,牌子上用上古大篆镌刻鎏镶着一行银字——功盖武林,侠胆千秋!
步辇的后面,跟着一群宫女,个个身穿透视罗衫,俯首碎步而行。
女官们身后,又是三五队龙羽护卫,只见他们个个目光如炬,一边骑马前行,一边审视着不远处的人群。
常牧风和燕戈行双双抬头去望,才见哒哒的马蹄声中,十三楼的人行在最后,此时,受了内伤的魏九渊正坐在另一乘规格比太子低了许多步辇上,被四名兵士抬上高台。冷凌、李杜、史胜三位楼牧寸步不离,时刻护卫着楼主安全。
“那才是真太子吧?”
燕戈行想起刚才的一幕,不禁看向了被人团团围住的沈雪吟,只可怜一名假太子平白牺牲了数十位英雄好汉。
圣驾落座,一名手持拂尘的太监缓缓走向前来,咳嗽了一声,对着台下宣道:“殿下有令,今日武魁,殿下将亲赐至尊令,以昭皇恩!”
“哼,至尊令!”
太监身后,半躺着的慕容拓两根手指钳着至尊令,举到眼前端看片刻,顺手一扬,咚的一声丢到了一旁,接着,他缓缓地坐起身来,撩开帷幔,目光在台下扫视一周,淡淡道:“孤听闻在这四象岛上举行的武林大会届届精彩,今日不甘寂寞亲来凑个热闹,果真是精彩非凡。一会儿娘亲要杀孩子,一会儿徒弟杀了师父,一会儿女儿又要救父亲……”
说到此,慕容拓顿了一下,目光投向了擂台之上的燕戈行:“现在,师弟又要杀了师兄,你们倒说好笑不好笑?”
直到听见慕容拓的声音,人群中后知后觉的于满江才忍不住回身寻找自己的黄兄弟。方才,几方人马打得精彩,他竟把黄兄弟给忘了,如今,那黄兄弟却不知何时跑到了高台之上,变成了皇兄弟。
“不过,最好笑的是听说有人要取孤的人头”,慕容拓长袖一摆,扫向了被胡乱推下高台两侧的一具具尸首:“只可惜,这些人有眼无珠,白白送了自家性命。”
听到有人自称慕容拓,沈雪吟猛地抬起头来,看向高台方向,与此同时围在身边的龙羽卫呼啦一下将手中的弓箭对准了沈雪吟的脑袋。
“慕…慕容拓!”
沈雪吟牙齿咬得咯咯作响,拳头也抖了起来,只可惜自己大意,非但没能成功杀了蒙月儿和昭文帝的孽种,自己反倒深陷囚笼,性命不保。
“孤的人头也是肉长的,只可惜,这些人手中的刀还不够快,不是十三楼和龙羽卫的对手,如此这般,我也只好砍你们的啦,哼哼哼哼。”
慕容拓怪笑着,长袖一扬,朝魏九渊使了个眼色。魏九渊得令,强忍伤痛,捂着胸口从步辇上走了下来,行至高台边缘,对着这边的擂台颤声喊道:“太子殿下有令,比武大会继续,终一场,青阳派音宗师兄弟二人对决!”
魏九渊说话间,慕容拓手臂又是一扬,高台下听命的龙羽卫中又分出一营,跃马纵枪向着擂台围去,瞬间已隔开台下的看客,把常、燕二位围了个水泄不通。龙羽卫的战马踢翻了台下的裁断席,几位江湖中有头有脸的先贤,居然不敢反抗。如今的大燕武林散沙一盘,若是仅凭单打独斗,就算是以一敌百,也没人能挡得住龙羽卫和十三楼的轮番攻击。
“生死之决,无须裁断!”
一名统领模样的龙羽卫大叫着,一边将几位心有不甘的裁断赶入人群,一边朝着人群大声宣道:“闲杂已清,比武开始,不设规则,至死方休!!!”
“呵呵,师弟,看样子,我们没机会再一同回栖霞峰了。”
常牧风冷冷一笑,说话间,已率先飞身到天瀑剑旁,飞腿猛地一踢,已将天瀑剑震飞,牢牢地握在了手中,回身斜看着燕戈行道。
“为何要伤段姑娘双眼?那日她只是无心之失!”燕戈行手中雪澈剑斜向下一指,心中依旧妄想着师兄能给一个令人信服的解释。
“哼”,常牧风摇了摇头,以前他只当师弟是天底下最了解自己的那个人,现在看来,人心果真隔着肚皮,倒是连解释的必要也没有了。如今,他误会了倒更好些,免得想着同门之谊,剑下留情,自己反而胜之不武。他要的是让段非烟,让慕容拓,让大燕武林心服口服。
“把师父和怪僧新教你的全都使出来罢。”
常牧风猛从头上扯下抹额,团成一团,强忍剧痛塞进被长枪刺穿的血洞里,额头冒着冷汗,咬牙切齿道。
燕戈行眉头一皱,也不多说,刷地一声将雪澈剑刺入擂台之中,抬手便猛朝着自己的左肩拍去。只听咯吧一声响,左臂已无力地耷拉了下来,师兄身上有伤,他自卸一臂,也算是公平。
“噫~”
台下唏嘘声一片,仿佛台上师兄弟二人的动作是自残到了他们身上似的,每个人都替二人觉得疼。
“嘿,江湖人士个个都这么皮糙肉厚么,孤连剪个指甲都怕疼。”慕容拓微微后撤身体,转眼看向了魏九渊,眼神游移到了他的裆部,调笑道:“魏大人也算半个江湖人士吧?”
他一语双关,既骂魏九渊半官半民,又骂他不算是个整人。魏九渊虽恼羞无比,却不敢造次,只抱拳低声回道:“殿下说是便是。”
“对了,魏大人不是想学燕戈行身上的功夫么,如今孤命他们死决,是否有些不妥?”
“无碍!”
魏九渊目视地砖,轻声回禀。常牧风和燕戈行的功夫他都试探过,几个月来,常牧风修炼邪法内力功夫都大有长进,可与今日的燕戈行比起来,似乎并无胜算,如今他重伤在身,是万万杀不了这个师弟的。又何况,几次交手,他已把燕戈行身上的拳法瞧了个七七八八,只等回去好好琢磨演习罢了。
好在台上这二位无论谁赢,花不枯也定会在假至尊令交到那人手中时出现。怪僧就算武功再高,也不可能是几百名皇家护卫的对手。到时,他定会派人把花不枯抓起来,好酒好肉伺候着,养肥了,等自己伤好,与其大战一场。
“出招吧!”
燕戈行望着师兄的背影低喝一声,左腿微微向前迈出一部,踏稳在了擂台上,右手五指轻蜷,准备随时拔剑。
常牧风嘴角一抹邪笑,也不多说,天瀑剑向后一送,整个人居然背对着燕戈行持剑向后刺来。常牧风凭着过量的忘忧散提气,身上虽然有伤,速度却奇快无比,燕戈行只见白光闪动,天瀑剑已至眼前,心下想着“好一招峰回路转”,向左稍一侧身,右脚已经勾起雪澈剑握在手中,嗖嗖嗖挽了个剑花,驱动剑诀反身直朝师兄手腕斩去。常牧风猛一撒手,躲过雪澈剑后又一探手重新将天瀑擒如手中,暴喝一声“散”,使出一招“大鱼惊潭”,天瀑剑像四散的水花般横切出一个扇面。燕戈行低身仰面躲时,凌厉的剑气竟贴着他的鼻尖掠过,生生斩断了一绺迎风飞起的长发。天瀑剑剑气如虹,掠过燕戈行后,势头并未衰减,又割断了旌旗帷幔,越过台下攒动的人头,直朝着高台的方向掠去。好在史胜眼疾手快,迎空踢起一张地桌,只听刷的一声,地桌落地时,桌面上竟被斩出了一道深深的裂口。
“常牧风,你小子是比武还是谋杀太子?”
常牧风哪有闲暇与他斗嘴,自师弟面部掠过的剑锋未收,已提纵跃起,啪啪啪啪连出四脚,皆踢向燕戈行心口。燕戈行左手已废,无法格挡,只得收剑用剑柄捣向师兄脚面卸力。燕戈行眼神方一向下,常牧风左手力拳又起,嘭的一声正中燕戈行右胸。那一拳虽打得燕戈行仓惶后退,咳嗽连连,常牧风自己却也因牵动伤口,哇的吐了一口血。
“魏大人快看,兄弟二人果然是要拼命了。”慕容拓兴起,丢了一枚葡萄在口中,右腿踏到软榻上,胳膊慵懒地往上一搭,瞧着这边笑道。
“哼,”魏九渊冷哼一声,太子只会瞧个热闹,殊不知这师兄弟二人三招两式之内是绝然伤不了对方的。他的目光从二人身上掠过,看向了一侧被团团围住的沈雪吟,心里想着,比武结束之后,该找个什么借口向太子要人,让手下们折磨够了,再亲手杀了沈鳌的女儿才好。一双父母,六位姐姐,一命赔六命,沈家人已占了天大的便宜。只可惜,自己一时大意,竟中了燕戈行的招,要不然她早就毙命于追魂掌下了。
魏九渊的目光台上台下游移一圈,最后落在了李杜身上,四目相接李杜会意,连忙缓缓地走上前来,贴耳听训:“怎么今日一直未见苏楼牧,她去哪了?”
听了他的话,李杜似乎也才想到苏婳不在,立马吩咐下去:“派人去观澜阁看看苏楼牧在做什么。”
转眼,已有一小队人马冲下高台,策马向着东边奔去了。
观澜阁中,凭栏望水的苏婳还在一杯接一杯地吃酒,此刻,双颊已飞满红晕。她斜倚在窗边,檀香木梳跌落在地,微风吹起罗裙,整个人一副倦怠模样。她有心去看比武,却知常牧风无论输赢,都不是自己想要看到的结果,索性躲在这里吃闷酒,只等他回来后受罚。常牧风若是输了,依着他争强好胜的性格又怎会善罢甘休,肯定会与师兄拼个鱼死网破。若是他赢了,拿到了至尊令,亦不知又将倒行逆施到何种地步。她只知十三楼和龙羽卫的人早已悄悄安插进了四象岛中,身为十三楼一方楼牧,常牧风是绝无性命之忧的。这样,也便够了。
可是,她千想万想也想不到魏九渊居然会重伤了常牧风。
观澜阁外传来一阵窸窸窣窣的脚步声,苏婳警觉,手中酒杯嗖地一下打飞出去,将绘着一枝兰花的窗纸打破后,正中其中一人面门,眼见前面的人倒地,后面一位楼兵再也不敢躲在暗处,连滚带爬地冲上前去,噗通一声跪倒在地,连声抢道:“苏楼牧饶命,小的只是奉楼主之命来看看楼牧在做什么。”
苏婳微微一笑,索性拎起酒壶,摇摇晃晃地走上前去,裙摆一撩,在那人面前蹲下身来,散漫笑道:“如今你看到了,本楼牧在吃酒,要不要陪我吃上一杯。”
“小的万不敢跟楼牧平座对饮,这就去回禀楼主苏楼牧一直在观澜阁中吃酒,哪里也没去!”
一语说完,那人又在地上磕了三个响头,才爬起身屁滚尿流的向着楼梯奔去,刚跑到楼梯口,却听苏婳的声音再次响了起来:“站住!”
那人眉头一皱,心想“完了”,却不得不停下脚步,任凭苏婳发落。
“比武大会举行的如何了,常楼牧胜了几人?”
苏婳抬起头来,将散落到额前的长发盘到脑后,幽幽问道。那人不敢相瞒,一五一十地答道:“常楼牧杀了他师父,又想杀澜沧盟段盟主,被楼主掼了一枪身受重伤,如今全凭忘忧散提气,正与那姓燕的苦战。”
“什么,常楼牧受伤了?”
苏婳听见常牧风受伤,酒已醒了大半,冲上前去,一掌震开挡在楼梯口的楼兵后,三步并作两步向着楼下冲去。酒气夹杂着一股迷人的异香从她的手足间传来,看着她曼妙的身影,以及奔跑中裸^露在外的长腿,被推到一旁的楼兵竟也像是喝了她手中的花雕酒一般,微微醉熏起来。
据说苏楼牧喝酒只喝女儿红,如今却不知怎的,倒迷恋上了这花雕的酸涩滋味。
苏婳一路疾行,待一口气跑到擂台外后,才见擂台周围已被龙羽卫的高头大马围了个严严实实,站在这边是无论如何也看不到里面的情形的,又不想去高台之上与魏九渊同席而坐,便行至隐蔽处,避开龙羽卫的耳目施展轻功,呼地一下跳到了顾宅围墙内的一刻梧桐树上。顾冷杉有个癖好,平生偏爱种玉兰梧桐两种花树,玉兰开得早,如今全都败了,满院的梧桐倒是夺了玉兰的俏。
苏婳将酒壶挂在一根枝桠上,站直了身体朝着擂台那边焦急探看,却见常牧风手中天瀑狂舞,半空之中逼得燕戈行连连后退,叮叮当当,剑击之声不绝于耳。
眼见师兄的天瀑剑大有拼命之势头,燕戈行寻了一个破绽,一脚踢出,逼退常牧风后,重新落到了擂台上,举手看时,才见雪澈剑竟被天瀑砍出了多处豁口,最长的一处深入剑脊,若再对击下去,雪澈定会一断两截。
“哼哼,师弟也见识到天瀑剑的厉害了吧,只可惜你的流云不知流落到了哪里,若不然倒是可以跟天瀑斗上几个回合。”
见燕戈行兵器受损,常牧风冷冷一笑,猛将天瀑收至眼前,逆光自上而下瞧了一遍,“我用天瀑剑斩了江寒的狗头,也算是天道轮回,替剑宗报仇雪恨了,也不知道你口中的那位叶姑娘,会不会怪我斩了她的大护法!”
此时,鲜血已从伤口的布团里氤了出来,一滴滴落在地上,脸色煞白的常牧风却浑然不觉。若是有足够的忘忧散,能把他身体里的最后一滴血,最后一丝气力全都榨干吸净。
“你!”
知他是有意相激,燕戈行低喝一声,索性将雪澈剑丢到一旁,驱动内力,打算以暹罗拳法与师兄较量。
“哼哼,他们都道我是欺师灭祖,为何却不见师弟你的所作所为,你居然与灭了剑宗的红莲教圣使眉来眼去,还唤她什么叶姑娘,你可知她的年龄都能当你姨娘了,哈哈哈。”
常牧风一脸狞笑,白衣上氤氲着大片血迹,左眼中红彤彤一片,方才他所出的剑招每一招都狠绝凌厉,若不是燕戈行轻功比他好,恐怕早已被他手中的天瀑剑撕裂了。
平日里,擅长打嘴仗的燕戈行今日却无心与他争吵,只低吼一声,自擂台上一纵而起,曲肘侧身朝常牧风砸来。他的速度奇快,常牧风已无法接招,只好双腿猛蹬,脚尖贴着地毯斜向后掠开。燕戈行右肘砸在地板上,被震碎的地毯天女散花般四散开去。木屑碎布尚未落地,一腿又已贴地扫出,朝着常牧风小腿啪啪啪踢来。常牧风跳脚闪避的同时,天瀑剑迎空劈下,燕戈行抬臂格挡,只听噹的一声,顶在了剑脊之上的手肘,竟把天瀑剑从师兄手中震飞了出去。常牧风见自己失剑,单足猛顿,飞身上跃打算接剑时,燕戈行右臂却猛地平展,一下子抓住了他的脚腕,大吼一声,拖拽着他整个人掼摔下来。
轰的一声,常牧风后背着地,只震得地板一通轰隆隆乱响。
“好快的手法!”
常牧风低喝一身,左脚直揣向燕戈行面门,燕戈行只余一只好手无法用左手格挡,只得松脱了右手,任凭常牧风脱逃。
这一幕,直教梧桐树上的苏婳心惊肉跳,不知何时燕戈行的身法居然如此之快了。方才若他用左手挡住师兄踢向面门的一脚,再抡起常牧风来重掼几次,就算常牧风有忘忧散相助浑然不觉疼痛,也定把他全身二百零六块骨头全都摔散了去。
常牧风心有余悸,抽身飞避之时已重新接了当空落下的天瀑在手,身体并未着地,屈膝一蹬一弹,逆转身体,持天瀑剑再次朝师弟刺去。
“呼~”
苏婳长舒一口气,探身坐在了一根稍粗一些的枝桠上,颤落几枚桐花,缓缓飞旋着向顾宅院内扑去。
她侧身而坐时眼神不经意间一撇,却见擂台下一位老妪正缓缓地爬起身来,将一张摔断了琴弦的古琴搂抱进怀中,又颤抖着爬到了旁边一位躺在地上的黑衣人旁边。可能因为她身边有死人,台下的看客们觉得晦气,拥挤不堪的人群中,竟为二人散开了一片。此刻,重咳了几声的老妪正艰难地盘腿坐到黑衣人身旁,将一脸青灰的死尸扶起来靠墙壁而坐后,把那架古琴横在了双膝之上。
她裸手硬扯着那根崩断的琴弦,发出咯吱咯吱刺耳的声响,两只皆被勒出了血口的手一并发力,将韧性极强的琴弦拉长,一丝不苟地缠绕在了一起。从她掌心中流出的鲜血一滴滴砸在桐木古琴上,发出了啪嗒啪嗒的声响。脸上布满沟壑的她笑笑地看着双目紧闭的听云道长,附耳呢喃道:“云大哥,你一声造孽,到死也留下一双冤冤相报的后人,道是可怜不可怜?”
“你不是一直想知道诸葛孔明到底是用什么样的曲子败退了司马懿吗,今日,海棠便弹给你听可好?”
……
“那人是谁?”
苏婳这样想着,飞身在桐树间穿梭,待跳到近处的角楼上时,才看清老妪怀中抱着的竟是燕戈行的那架潜渊琴。
“也不知这位婆婆与赵破虏是什么关系!”
苏婳沉吟间,只听琴声缓缓响起,那琴声疾徐有度,先如山风过谷,继如雾锁孤城,一时间苍凉辽远,绵绵不绝。苏婳只觉眼前画面在变,迷迷蒙蒙间思维竟像被那琴声控制了一般,身体里所有恐惧悲伤的记忆像是洪水决堤般涛涛而至,汹涌不觉。
没人知道千年以前诸葛孔明弹奏这只曲子时,大兵压境的司马懿看到了什么。
每个人心中恐惧的东西各不相同,悲伤苦绝也各不相同。
琴声过处,在场的每个人都安静下来,一个个目光呆滞,脸上表情惊恐不已。此时,常、燕二位也停止了手上的动作,眼前幻象层重。
赵海棠原本想着先以幻音之法困住众人,再去救燕戈行和儿子,至于该如何从四象海中出去想也没有想过。
正当众人被琴声所惑,迷蒙之间,却听“当当当”三声锣响,眼前幻境被锣声震碎,光影凋散不复。众人摇头揉眼,仰起脖子齐齐朝着锣声传来的方向看时,才见身受重伤的魏九渊不知何时已从步辇上跳了下来,如今,正把冷凌的那面大铜锣拎在手中。
琴音初始时,魏九渊便察觉到了危险,强行运力护住了心智,众人迷蒙之中,他联想到方才燕戈行以琴破掌的事来,便冲到冷凌身旁,抢了他的大锣,一试之下果然奏效。
“哼”,魏九渊鼻孔微张喷出一股冷气,右手一扬,鼓槌已朝赵海棠方向飞去。
“姑姑!”
燕戈行惊叫一声,来不及多想,便施展轻功,展开右臂,向着飞旋袭来的鼓槌奔去,却好歹慢了半步,鼓槌击在潜渊琴上,梆的一声响,宫、商、角、徵、羽、文、武七根琴弦尽数崩断后,居然把潜渊琴砸得粉碎,飞溅的木屑划过赵海棠的脸庞,割裂了一道道细碎的血口。
“忘川谷外魏某人着了你的道,是因为不曾有防备,今日你敢再起妖音,果真是不想活了……咳咳……”
魏九渊话未说完,铜锣又呼的一下朝这边掷来,眼见就要打中姑姑胸口,燕戈行手臂一扬,竟携着姑姑跳到了那面铜锣之上,借势飞出去几丈远。燕戈行原本想趁乱救人,可是如今沈雪吟、段非烟、段盟主、姑姑还有两具尸首都要救,如此情境下,他深知自己就算长有三头六臂,也不可能在十三楼和龙羽卫的眼皮子下面全身而退。又何况,四象岛中的客船全都被烧光了,带着这六个人是无论如何也逃不出四象岛的。当下,只有横下心来,与师兄一战到底,拿到了可以号令江湖的至尊令,兴许还有一线生机。
“阉贼,潜渊琴已毁,何必要为难一个女人!”
燕戈行将姑姑往身后一拦,朝着高台那边大喊道。
魏九渊方才掷锣又牵动了身体中的内伤,紧闭双唇闷咳了几声,在冷凌的搀扶下重新坐回了步辇中。
“魏大人何必心急呢,那老妪的琴声怪异,孤倒是想学学呢,也不知魏大人能不能卖孤一个面子。”
慕容拓怪笑一声,扬了扬手臂,对身边的小太监吩咐道:“告诉他们,比武继续,其他事情等分出胜负再说!”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