武林大会虽然是十三楼暗中授意举办,太子也会圣驾亲临,但名义上毕竟是民间盛会,所以十三楼行事也比往常更加低调。
沈雪吟与二护法梁古商议好的,本打算在十三楼的船靠岸之前纵火奇袭。然而,一直等到武林大会正式召开,也没看到十三楼的官船出现在四象海上。待看到擂台外高高升起了太子符节,才意识到十三楼的人和太子已经暗中进入四象城了。沈雪吟无有他法,只得跟众教徒商议,暗中留意,见机行事。
比武采取选拔制,身为破军楼楼牧的常牧风自然不必跟那些末流鼠辈动刀动枪,只在观澜阁里呆着,一勺一勺地往段非烟的口中喂着治疗跌打淤伤的汤药。那汤药段非烟一开始不愿意喝,无奈,他递来一勺,她若不喝,他便从对面的棋盘上捏起一枚棋子,走到窗边,随便朝着楼下某个人打去,那人便登时没了性命。被击中者倒地不起的同时,已有破军楼的人将其掀进四象海中喂鱼了。段非烟无奈,才只得乖乖就范。
“还没有我师弟的消息吗?”
常牧风将药碗轻轻放在桌子上,勺子微微碰触碗沿,发出当的一声轻响。
手下跪地俯首回禀:“没有,姓燕的一定是怕了,不敢来了。”
“嗯?”
常牧风单眼一瞪,用勺子搅着汤药厉声道:“难道你比我还了解我师弟不成?他若不来,一定是你们办事不利,没有把段姑娘在此的消息传到他的耳朵里!到时,恐怕你们的脑袋就该挪挪地方了……”
一句话尚未说完,那名手下早已吓得抖个不停,连连回道“小的们再去查,再去查”,弓身作揖快步退出了观澜阁,跑得比猴儿还要快。
段非烟面无表情的望着窗外的四象城,城内不时有喝彩声传来,看样子比试已经开始了。那一刻,她突然就想起朱阳城内比武招亲时的情形了。她把脸贴在窗栏上望向四象城的方位,眼前浮现的却是燕戈行的身影,那时的他拎着一把破剑,将丑陋无比的楼月生打得落花流水。如今,他若真的来了四象城,也一样能把常牧风打下台来吧,到时必要让眼前这个人不人鬼不鬼的师兄看看,到底哪个才是真英雄。
“别想了,他来与不来,赢家都是我!”
常牧风见段非烟出神,缓缓站起身来,冷嘲热讽道。
他相信十三楼的办事能力,既然几个月前就放出消息去了,燕戈行不可能不知道。
他若不来,就证明他心里根本没有段非烟。
他若来了,便让他见识见识毒虫的厉害。
两个月来,他每天食虫,无时无刻不在脑海里反复推演暹罗佛拳的各种招式,如今,他有把握将那怪僧传授的拳法一一破解。
“哼!”
段非烟冷哼一声,并未回答,心里却在想,赢家怎会是他呢,退一万步常牧风若真赢了燕戈行,夺了他一只眼睛,大不了还他一条命而已。
常牧风微微一笑,也不争辩什么,交代手下看好段非烟后,抓起桌子上的天瀑剑出了观澜阁。门外,苏婳正捏着一朵艳红的茶花举在眼前玩赏,见常牧风走了出来,忙将茶花藏到身后,上前一步,亦步亦趋地跟在他身后问道:“听说燕少侠至今尚未露面,要我说不来最好。你们二人本来亲如兄弟,这又是何苦?”
常牧风猛地立住了脚步,却不回头,“苏楼牧觉得我会杀了他?”
苏婳不知如何作答,却听常牧风哼哼冷笑几声:“苏楼牧多虑了,他是我师弟,我怎么忍心痛下杀手呢,只想与他分个高低,也好让段姑娘死心。自此以后,我走我的阳关道,他过他的独木桥。”
“你真的以为只要赢了他段姑娘就会对你心有所属吗?”
这一句,似乎触到了常牧风的痛处,只见他刷的一下转过身来,眉头几乎碰到了苏婳的头顶,盯着她惊恐不定的双眼瞪了许久才一字一顿地回到:“二十年来,只要我与师弟相争的,常某从未败过。”
他的眼中仿佛燃着一团烈火,苏婳不敢直视,连忙把目光瞥向一边,却听他又道:“她要了我一只眼睛,我便要她一颗心,她若不给毁掉倒也不难!”
苏婳不再反驳,她微微后退一小步,把茶花从背后拿出来,缓缓地举到了两人中间,举到了他的唇鼻之间,喃喃道:“世间百花烂漫,常少侠为何偏偏要摘会将你刺得鲜血淋漓的那一朵?”
常牧风盯着那朵茶花看了片刻,他体内毒气太盛,呼吸之间,口鼻之中喷出的气息已让花瓣变了颜色,叶瓣渐渐蜷缩,枯萎成了一团。
苏婳没来由地心疼,她伸了伸左手,却不敢握住常牧风苍白的指尖。
彼时彼刻,她突然间弄不清,到底是魏九渊的迷药毒虫把他变成了这样,还是别的什么了?
常牧风已转身快步走下了楼梯,苏婳却站在原地迟迟未动,她定定地看着眼前荼蘼不复,委顿一团的茶花,自己也如那苦败的花朵一样,无力地倚倒在了身旁的栏杆上。
……
四象城内,六座擂台上十二名江湖好手正斗得酣畅淋漓,刀光剑影中喝彩、叫骂声不断。此般情形虽看似热闹,擂台对面早先搭好的高台上却依旧空无一人。从高台上看下来,可以将下面的情形一览无余,待到比试结束,拔得头筹之人将站在高台之上,接受太子慕容拓亲赐的“至尊令”。而如今,不光太子慕容拓不屑来看这些末流选手的比试,就连四象岛主顾冷杉也未曾露面,擂台之下只有一众只会看热闹的江湖人士兀自兴奋着。
顾家大宅之中,最里面早已腾挪收拾一新的别院里,一身黑袍的魏九渊正单膝跪在慕容拓面前,轻声细语地回禀:“禀太子殿下,外面比武已经开始,不出三日便能推选出下任武林盟主,殿下最后一日去看看便好,先前上台的这些人,不配污了殿下天眼。”
慕容拓捏着一根虎须,轻轻逗弄着挂在廊檐下金丝笼里的鸟雀,微微“嗯”了一声,魏九渊连忙又报:“殿下宽心,别院周围都已换上了十三楼和龙羽卫的人,没有我和罗统领的允许连只苍蝇都飞不到殿下身边。”
慕容拓嘴角轻扬,用虎须指了指不知何时落在鸟食罐上的一只苍蝇:“魏大人起身看看这是什么?不是苍蝇吗?莫非是本殿下眼拙了?”
魏九渊起身看时心下大骇,连连请罪求饶,却不敢发力将那苍蝇打死,免得惊了慕容拓的驾。
“哈哈哈,孤是在跟魏大人开个玩笑,瞧把魏大人给吓的。”
慕容拓挥挥手赶走那只不长眼的苍蝇后,拉了拉衣摆,蹲下身,用手中的虎须来回扫了扫魏九渊的鼻头,魏九渊奇痒无比,却连喷嚏也不敢打一个。
“听闻魏大人连我也想利用?”
“殿下息怒……”魏九渊连忙磕头辩解,却被慕容拓打断:“既然是为大燕办事,被魏大人当成香饵孤也倒没什么好怪罪的,只是不知道魏大人谋划得如何了,红莲教的那些逆贼有没有被孤引来?”
魏九渊长舒一口气,在被慕容拓扶起之后,连声禀道:“多亏殿下相助提前知会了顾岛主,早在十几天前十三楼各部就已陆续抵达四象岛,乔装打扮隐藏下了。属下相信,只要红莲教的人敢出现,就一定有来无回!”
慕容拓复又转身逗弄起笼中鸟来,那只画眉鸟不知被他逗烦了还是怕了,扑啦啦乱飞起来,溅起的鸟食飞到了慕容拓脸上。慕容拓眉头一皱间,一直守在近处的小太监已经用一只朱漆托盘托着一把雪亮的剪刀递上前来。小太监从笼中抓出画眉,握紧在手中,只听咔咔两声,惨叫着的画眉已被慕容拓剪掉了双脚。慕容拓接过无脚的画眉,在太监的搀扶下跳上石桌,猛地向半空中一扬,将那只不听话的画眉扬飞了出去。
据说,没了脚的鸟儿不敢落地,便会一直飞,直到力竭坠地而亡。在此期间,它要忍受巨大的恐惧,肝胆俱裂。
半空中滴下的血珠打在魏九渊的鼻梁上,啪嗒一声溅了满面,魏九渊却不敢去擦,只抱手弓身,等待慕容拓示下。在用小太监递过来的湿帕擦了擦手上的鸟血后,慕容拓才又说道:“有来无回?呵呵。‘有来’我替魏大人做了,‘无回’二字魏大人做得恐怕还不够吧?”
他看了看向着四象海远远飞去的画眉:“这才叫有来无回!”
“还请殿下明示!”
“烧,把所有停在四象海上的船都烧了。”
“这……”
魏九渊迟疑时,慕容拓又说道:“魏大人难不成还不如常楼牧果决?当初你若早就跟常楼牧一样烧光了司徒策的粮店,我那九叔又怎么可能在朱阳城内赖了那么多时日不走?”
“是,属下这就去交代,把四象岛上的大小船只一起烧了,定让红莲逆贼有来无回!”
魏九渊正欲起身去交代手下照办,慕容拓又想起什么似的问道:“对了,常楼牧吃了你养的虫豸功夫如何了?若有人真胜了他,我总不能当着全天下武林人士的面,耍赖不给他至尊令吧?还有,那个叫花不枯的真如你说能现身四象岛吗?”
魏九渊心下盘算,眼前这位太子虽然年纪不大,却似乎没有什么事情能瞒得过他的耳目。魏九渊早就知道他在十三楼内安插了眼线,却一直不曾剪除,为的就是能让他安心。做属下的,总要有把柄握在上司手中的,就像忘忧散之于常牧风。
“回殿下,常楼牧身上的功夫已大有长进,又有十三楼和四象岛暗中斡旋,盟主之位已是十拿九稳。至于至尊令嘛,花不枯来与不来其实都无大碍,武林大会中推举出来的盟主才是真盟主。他所持的令牌才是真令牌。而且,属下坚信,花不枯一定会来的。当初,他带着至尊令隐退江湖,为的正是武林不再起纷争,如今四海豪杰齐聚四象岛,眼看风云再起,他不会不来凑这个热闹的。”
慕容拓的脸上终于露出了满意的微笑,他向前一步,捏起石桌上的一块核桃酥,举到魏九渊面前:“赏你的。”
魏九渊正欲去接,却听身后有人喊道:“不好啦,不好啦,澜沧盟段盟主跟顾岛主打起来了。”
魏九渊手指悬在空中,眉头一皱,抬头看了慕容拓一眼,待看到对方点了点头后,也未接那块核桃酥,起身火速向着别院外跑去。
顾冷杉是太子的人,自然不能有何闪失。
段玉桥虽为澜沧盟盟主,跟滇王九千岁暗通款曲,却也是断断不能死在四象岛,给滇王落下口实的。他与司徒策大不相同,司徒策虽然有的是银子,却没几个人愿意为他卖命。而澜沧盟振臂一呼,拥趸何止万千?若他死在了顾冷杉手下,滇王借着为他报仇的由头集结九江十五湖人马,恐对太子大为不利。
想来,这便是段玉桥敢大摇大摆单刀赴会的原因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