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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73章 过往

    第二日早晨,德叔已经做好了早餐,正是一大锅白粥,十二道小菜,以及水晶包。除了这些,亦有长亭最爱吃的干汤圆。
    莫瑜微挑眉:“德叔怎么准备起干汤圆来了?长亭可未曾回来呢。”
    付琛正坐在桌边吃着油条,闻言,不由对着莫瑜身后挑挑眉,示意莫瑜往后看。
    莫瑜瞬间转头望去,却见此时身后,从后院一直走来的,可不正是许久未见的长亭吗!
    望着骤然出没的长亭,莫瑜不由拉高了声音,惊喜道:“长亭!你何时回来的?”
    德叔看着莫瑜眼中发出的亮光,不由和付琛对望一眼,二人十分默契地交换了额一种‘你懂的’的眼神。
    自然,这些莫瑜都是看不到的。她依旧双眼亮晶晶地看着长亭,看着长亭身上的白色月牙锦纹长衫,忍不住甜甜得笑了起来。
    长亭走到莫瑜身边坐下,挑唇笑:“昨夜回来的。”又弯着眼睛看着她,“出门游历,路上遇到了熟人,便耽误了一二。”
    莫瑜好奇:“熟人?是谁?”
    长亭道:“二郎神。”
    莫瑜道:“二郎神定是留你吃饭了!”
    长亭道:“二郎神和玉兔精闹分手。”
    莫瑜张大嘴:“啊?”
    长亭道:“因为二郎神打了玉兔精的爱豆。”
    莫瑜:“……她还有爱豆?”
    长亭道:“二郎神把齐天大圣打了一顿。玉兔精很生气。”
    莫瑜睁大眼:“齐齐齐齐天大圣?!他他他他也是我偶像!”
    长亭道:“需要我去帮你要个签名吗?”
    莫瑜眼睛亮得像灯泡:“真的可以吗?!”
    长亭道:“不可以。”
    莫瑜:“……哦。”
    长亭道:“不过我的签名我倒是可以给你。”
    “……”莫瑜干咳两声,默默得喝着碗里的粥。
    既然长亭回来了,莫瑜便将婳七的事跟长亭说了一遍。长亭并没有太多情绪起伏,只点了点头示意明白,便直接回了房。莫瑜本想着,若是婳七果真有难,她便去求长亭帮忙,再让长亭给婳七打个友情价。
    可长亭这般淡漠,却让莫瑜有些忐忑起来。思来想去,莫瑜干脆还是先端了早餐去了婳七的房内,先看看婳七情况再说。
    昨夜婳七叫了后院的一只小果子精来帮自己彻夜照顾婳七,所以此时等着莫瑜回到婳七房内时,便发现婳七竟已醒了。只是依旧虚弱,嘴唇苍白,脸色亦是相当憔悴。
    她目光放空得躺在床上,直到听到动静,才缓缓看向了莫瑜。
    莫瑜将手中的粥放在床头,柔声道:“感觉好些了?”
    婳七嘴角勉强勾勒起笑的弧度,她自嘲道:“说来也怪。每次我来到如意厨房时,总是我最脆弱的时候。”
    莫瑜抓住她的手:“别乱想,先将这伤养好了。”
    从来都是坚强如斯的婳七,此时此刻眼中竟流露出了点点脆弱和湿润,她的声音泛哑,反握住莫瑜的手,轻声道:“阿瑜,太苦了,真的太苦了……”
    莫瑜心底一恸,急道:“什么苦,你告诉我,也许我可以帮你!”
    婳七突然就侧头打量这一处房间,转了一圈,方才又将目光放回到莫瑜脸上:“如意厨房,究竟是什么地方?”
    莫瑜道:“你当真要知道?”
    婳七点头:“告诉我。”
    莫瑜道:“如意厨房,可以满足任何人的愿望。只要——你能支付得起足够的代价。”
    婳七睁大眼,大抵是在消化这个消息。直到半晌,才见她荒凉一笑,说道:“原来如此。怪不得,怪不得每次来如意厨房时,总是在我心境摇摆不定的时候……”
    莫瑜道:“你想求什么?”
    婳七的眼角落下了泪来,她从来都笑得自负,冷艳骄傲,可此时她却脸色枯槁,目光死寂。让莫瑜每多看一眼,都觉得心酸。
    她和莫瑜的手始终紧握没有分开,似乎这样就可以给她足够的力量。她目光愣怔地看着头顶的梁木,低声道:“我给你说个故事,你可想听?”
    莫瑜喃喃道:“婳七……”
    婳七却仓皇一笑:“这故事,一点都不动人,不过是个愚不可及的故事罢了。”
    莫瑜心底微叹口气,道:“你说,我听着便是。”
    婳七的心情渐渐平静了下来,大抵是陷入了回忆之中。她的声音在房间中激荡开来,不知不觉中便将莫瑜的思绪也拉到了她的故事中。
    *
    战国年间,齐燕之争终于有了结果,由齐国大胜告终。百姓们终于可以在此四月天春季景,享受难得的和平。
    嵊州小镇,青石板路尽头,正是一座小院。院中桃树风姿正好,粉红深绿,夺人视线。这小院内却是住着一位独特的女子,正是十分奇特的易容师。
    而等婳七的客人找上门来时,她正慵懒着身子半躺在桃花树下,喝着去年秋天埋在树下的果子酒。这酒十分好喝,端得是满嘴生香,让人不醉自迷。
    三两桃花趁着春风爬上婳七的妖娆红裙,若是她的面容未毁,此时的婳七定称得上是画中人。
    可惜,她的面容早已毁尽,如今的她满面狰狞,疤痕骇然,莫说上次出门将一三岁小娃给生生吓了哭,就连婳七自己,都不敢多照一刻钟的镜子。
    这客人进了院子来,一眼就看到了坐在前方的易容师婳七。不想这传言中的易容师竟是个这般狰狞丑陋的女子,这客人的眼中瞬间便露出了一丝诧异。不过很快便被她给压了下去。
    婳七微微笑着端坐起身,看着这客人慢慢坐在自己对面,而后细细打量她。这女子长得好看,虽说不上是大家闺秀,但绝对可算是小家碧玉,宛若那皎洁水仙花,楚楚动人。这样的容貌,婳七当真瞧不出还有什么缺点,眉眼笔唇都配合得刚好,脸型也是标准的瓜子脸,符合所有人的审美标准。
    “姑娘,”她坐在婳七对面,率先开了口,眉目之中含着散不开的哀愁,口吻接近乞求,“这世间只有你能帮我,我,我要改变容貌,你是易容师,你定能帮我的……”
    婳七微皱眉,为难得表示她的五官已经非常非常完美,并没缺陷,她根本无从下手。哪知,她却立马从怀中掏出了一张一万两的银票。
    咳。既然有银子,那便不同了。
    “你说吧,你对你的五官何处不满意,我帮你解决了便是。”婳七清了清嗓子,“但你的五官本配合得很好,若是手术之后你后悔了,莫怪我未曾提醒你,我九居可没有后悔药售卖。”
    那姑娘显然是铁了心要整容的了,再三像婳七保证定不会找婳七麻烦故意找茬,而后,又让身边的小丫鬟手中拿过了一轴画卷,而后将画卷缓缓展开,指着画卷正中一袭白衣倾城似雪的女子,对婳七说:“姑娘,我便是想整作这般模样,你可愿意帮我?”
    桃花翻飞,婳七望着画中女子有着片刻愣怔。
    许久之后,她终回过神,掩去眸底促狭,只是笑容仍然有些僵硬。婳七轻笑着道:“可以是可以,可差不多已算是换了张长相,手术风险大,你当真愿意?”
    岂料这女子却是十分决绝:“愿意!我定要易容成这副模样,否则我便不离开这!”
    一番聊下来,婳七总算明白了个大概。这女子叫柳依依,此番要整作画中女子的模样,不过是为了要博得她口中夫君‘僵郎’的宠爱。婳七淡笑不语得看着她眼中的卑微与渴求,将她喂下麻醉药,让她躺在手术床,而后便大刀阔斧得整起容来。
    易容师,亦称整容师,专为自卑男女排忧解难。以刀为笔面作皮,刻一笔入眉眼,划一刀易骨肉。身为一名易容师,婳七显然是专业的,当真可算得上是一名专家。
    三月之后,柳依依脸上的蒙纱被拆开。如今她的脸,以从先前的小家碧玉,直接进化成了倾国倾城。
    同她告别前,婳七笑着问她:“你可曾想过,若是你还是不能得道他的爱,又该如何?”
    她坚定得回复婳七:“不会的,方郎此生最爱的便是那画中女子,就算我得不到他的心,就算是替身,我也无怨无悔。”
    说罢,这女子便走了。
    婳七站在她身后,看着她的背影越来越远,最后消散在她的视野中。她这才痴痴地笑了起来。
    她没有告诉她,那画中的女子,是婳七自己。
    她没有告诉她,她所念的僵郎,此生定不会爱的人,亦是婳七自己。
    所以,就算那柳依依将自己易容成了她婳七的样子,又有什么用呢……他不会喜欢她,永远都不会。
    而对于婳七能淡定从容得将那柳依依的脸一刀一刻得整做她自己的模样来看,她果然能担当得起易容师专家的称号。
    *
    婳七自小便生活在野兽堆里,日日以天为被以地为床,饿了便吃野果,乏了便随意进入一个山洞睡大觉,无趣了便去和隔壁的三只小熊玩老鹰捉小鸡儿,日子过得不得不说非常充实。老狼小虎金钱豹,全都是婳七的朋友,各个都待她极好。只可惜,好景不长,婳七的美妙日子终是被打断。
    大抵是十二年前,彼时的婳七,正巧八岁。身上裹着的那两圈绿叶是老黑熊送婳七的礼物。大抵是因为他瞧婳七可怜,身上连毛都没有,所以才会给婳七圈了两圈杂草给婳七当衣裳,堪堪遮住婳七的小胸膛和婳七的小屁股。
    为了作为报答,婳七便和他一同滚了两圈泥土地。正要起身,可一眼,便望见了不远处躲在一颗粗壮树干后的少年。
    一席华服,双眸幽深,阳光斑驳洒在他身上,逆出一席优雅的光。
    婳七呆呆得看着他,实在是有些不明白,为何婳七在这片山头撒泼了这般久,却从未见到过这般俊的动物。
    可不等婳七上前找他说话,他却已径直走上前,手中还握着一把锋利泛冷光的利剑。
    婳七心中一急,赶忙示意身边黑熊快些逃开,小黑熊以为婳七有危险,嗷嗷叫着就向着那少年扑去,可惜那少年的剑竟这般快,不等婳七有所反应,小黑熊的胳膊已然受了重伤,婳七心中一沉,用眼神示意黑熊快些逃走,而后颤抖着身子,看着他一步一步向婳七走来。
    婳七身心皆颤,以为他也会伸出长剑一刀结果了婳七,可他却只是蹲在婳七身边,而后,慢慢眯起眼,打量得婳七。
    他的目光很炙热,婳七有些害怕,不禁咽下了一口口水。他的双眸宛若深井,一眼望不到头,更看不懂他脸上的表情究竟是何种意思,只是,在婳七发愣之时,他突而又轻轻笑了笑,像是空中艳阳终于照耀进了那幽深的古井中,刹那芳华。他伸手来揉揉婳七的脑袋,柔声道:“定是被那禽兽吓傻了。”
    而后,他又说:“随孤回府吧。”
    一切都是如此顺其自然。
    他可怜婳七独自一人沦落荒野,要带婳七回府。但说实话,彼时的婳七并不知道府究竟是个什么东西。在婳七的认知里,供人居住的地方不叫房屋,更不叫府,而应叫山洞。不过婳七并未将疑惑说出声,只是愣愣得任由他牵着自己的手,身后还跟着一群不知什么时候冒出来的人,毕恭毕敬得垂首于身后。
    府邸很大,是婳七从未见过的模样;婳七亦是第一次知道世间竟有这般好吃的伙食,温暖又喷香,和山中的那冷冰冰还泛酸的野果子完全不同。
    吃饱之后,婳七泡了婳七人生中的第一个热水澡,氤氲热气洒在婳七身上,将婳七包围在中央,婳七从未觉得如此温暖。洗完澡后,旁边一个大姐姐还十分贴心地帮助婳七穿上了精美的衣裳,可婳七仍是舍不得小熊送给婳七的那两圈树叶,想了想,便将那两圈树叶小心翼翼得放在了一个放格中,而后塞在了床底下。换上新衣服,婳七躺在这般大又柔软的床上打着滚,许是因为被褥太柔软,困意袭来,婳七竟直接睡了过去。
    这一切当真太美好,等婳七从梦中睡醒,天色已暗,仆人拉着婳七的手,带着她一路走向了书房。
    明明灭灭的烛火下,婳七再次遇到了这个少年。
    婳七想,这一切,都是他送给自己的,他真是个好人。
    “你来了。”他从书中抬起头,浅笑看着婳七,一如白日里所见的那样,宛若被艳阳辉映下的积雪,夺人眼球。
    婳七手足无措站在他的书桌前,有些紧张。
    他说亦没有说话,只是看着婳七,许久,终于对婳七招了招手:“过来。”
    婳七扭捏得绕过书案桌走到他身边去,他揉了揉婳七的脑袋,而后白皙长指轻轻抬起婳七的下巴,对婳七柔声问:“可有名字?”
    婳七摇了摇脑袋。
    他轻轻握住婳七的手心:“你软若无骨,媚态天成,宛若画作,孤乃是初七这日救得你,不若赐名婳七。”
    婳七依旧呆呆得看着他。
    “你可知道孤为何要救你。”他继续说,“婳七,孤要你帮我做事,用你的妩媚,去帮孤做一件事。”
    “什么事?”
    他笑笑,继续说:“孤乃是齐国太子辟疆,你只需完全信任孤,听孤的,一切便可水到渠成。”
    而后不等婳七反应,他已挥来门口的小丫鬟,将婳七带了出去。
    只是从那之后,他开始派先生教导婳七识字,等到婳七十岁,他开始教婳七身形舞蹈,日日锻炼,磨得婳七脚上全是血泡。可若是婳七将那一个旋转做到了位,他定会露出一个笑意,而后夸奖婳七。
    婳七想,他成日都不笑,并不利于身心健康,遂,婳七愈加努力得旋转跳跃,只为了期待他看到婳七成功后的一个浅淡笑意。
    可惜好景不长。辟疆在婳七十二岁那年,遭到刺杀,一个阴冷的刺客将一把长剑刺入了他的心脏,他的心脏直接破裂,似乎已经无力回天。
    婳七可却知道有法子能让他重新苏醒。那一日,婳七俯身趴在他的面前,颤声问他:“辟疆,我可以救你,那……那你会对我好吗?”
    辟疆的思绪已经开始凌乱,他的浑身都浸泡在鲜血之中,可对婳七说话时的声音,却依旧这般温柔:“阿七,就算,就算你不救孤……孤,孤也会对你负责……”鲜血四溢之中,他的笑却像是世间最让人上瘾的丹药,让婳七沉沦,“待孤去了……孤,会让陈四将你安顿好,保你一生衣食无忧。”说罢,他便虚弱得闭上了眼睛。
    婳七从来都不知道,原来自己在他的心中,是有分量的。他竟到死了,还在惦念着自己。婳七双眼泛泪,鼻尖酸涩地 在他唇瓣印下一个庄严更敬重的吻,然后垂下眼,一点一点抚过他的五官,看着他越加成熟的脸庞,心口终于泛滥出漫天痛意,婳七仰头轻轻一笑,在他耳边坚定道:“辟疆,你不能死,我不想你死!”
    而后,婳七拿起怀中的匕首,亲自刺入了自己的体内,形式庄重地亲自对他续了命。
    而这一次续命,要了婳七大半条命。
    这一点,从婳七胳膊上与生俱来的金凤凰竟然化作了黑凤凰中,可见一斑。不过婳七觉得这并无什么,毕竟这只相比凤凰更像火鸡的胎记,并没有辟疆在婳七心中的分量重。
    而辟疆病愈之后,亦是对婳七究竟是如何救活自己的感觉很好奇,可他三番两次问了婳七,她却总是不答。久而久之,辟疆也便随了她的性子,再也不再过问此事。
    时间流逝,婳七长相愈加妖娆。于是慢慢的,辟疆便开始教导婳七如何将骨内媚香发挥到极至,如何魅惑男子,让男子爱上婳七。
    婳七虽然觉得学这些有些乖乖的,可她还是用心去学,日日努力,婳七不喜欢他失望的模样。
    而等到婳七终于学有所成时,婳七已到了十五岁。
    十五岁及笄那日,辟疆轻轻抚摸婳七的脑袋,只是看婳七的目光甚是复杂。他喝了酒,温热的气息含着微醺的酒气喷在婳七的脖颈上,他对婳七说:“阿七,孤当真……舍不得你。”
    他将脸埋在婳七的肩上,婳七心中很高兴,亦伸手回抱他:“辟疆,阿七也很喜欢你。”
    可辟疆却浑身一颤,突然猛地将婳七狠狠推开,眸中眼神凌厉更幽暗,婳七仓皇失措得被他推倒在地,他的眸中倒映出此时的婳七,一袭曳地白色长裙,黑发红唇,如是惊艳。
    “来人,带小姐下去。”他的表情突然变得嫌恶,似乎再看婳七一眼都像是脏了他的眼。
    婳七不明白辟疆这是怎么了,怎么会突然就对他如此态度。可婳七却被软禁了。软禁在了她的闺房内。饶是婳七喊破了嗓子,也没能换来辟疆来看看自己一眼。
    倒是过了几日后,前方突然就传来了消息,说是太子殿下要将婳七送出府去。
    婳七心底一钝一钝得疼,仿若是被什么压着胸口一般,让她喘不过气来。可她却在也没有对着门口呐喊要再见辟疆一眼了。因为她知道,是辟疆不要她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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