二十二

    明玉一觉睡得安稳,醒来,阳光已经透过窗帘,照得一室明亮。她竟然一觉睡到九点,真是前所未有的事。窗外是清脆的鸟叫,远方是懒洋洋的涛声,自然的声音非常静心。
    因为睡得踏实吧,镜子里看来,恢复得挺快。脸上开始有了血色,那青肿的半边脸看上去也红消肿褪。恢复体力的明玉最先动起来的是脑子,躺在床上,她便将对明成的处理,对石天冬的应付,以及公司的大事小事一一考虑了个清透,这才“哎哟”一声起床。她的脑子活了,但她受伤的腰背还拖累着她,起床急了,拉得生疼。
    神清气爽却还是有点步履蹒跚地走到下面,早早闻到一室温暖的肉香,明玉分明听见自己的肚子咕噜噜表示赞同。见石天冬伸着长腿坐在北窗一角看报。风拍窗帘,白纱帘轻拂石天冬的脑袋。骤然看见石天冬,想到昨晚她埋首石天冬怀里哭泣,明玉都有折返不敢见人的冲动,一时尴尬地站在原地。
    别墅安静,石天冬想不听见动静都难。他没起身,打了个招呼:“你起了?先喝点水,我给你煮了粥。”
    明玉觉得有点不习惯,那感觉就像是老虎的领地里忽然闯入另一只老虎,令她行动处处受制,昨晚倒是没有这种感觉,明玉心中暗笑,她这种心理叫作过河拆桥。“从来没这么晚起过,睡了有十个小时了吧。今天应该恢复味觉。咦,你已经去过菜市场?”
    “是,下去问一下,很近,东西也丰富,尤其是海鲜。”石天冬仔细看看明玉,“你恢复很快。没想到。”
    “我爸名字叫大强,我就是小强吧,打不死的小强。”身体好了心情也好,明玉胡诌起来可是一流,酒桌上练出来的,“我得给秘书一个电话,再给手机充电。唔,都是我喜欢的小鱼小虾,可惜我不会做。”也不知石天冬是什么时候起身的,厨房里已经摆好收拾干净的荤素。
    石天冬嘀咕:“你还真是小强,冰箱里竟然连水都没有。”
    明玉一笑:“可是车后备厢有酒。”
    石天冬看着明玉只会笑,等她喝完了水,才一跃起身,又是装了弹簧似的跃,变戏法似的从厨房搬出葱香肉骨头粥一碗,牛奶一杯,大虾一盘,青菜一碟,又快速现煎一只鸡蛋,还有他自己做的点心。满满的一桌。
    明玉自顾自将手机电池换好,打开看短信,朱丽的短信湮没在其他无数短信之中,明玉看了一遍,撇了下嘴,删了。石天冬坐在一边看着道:“从来没见你专心吃过饭。你吃饭最无事可做的时候我看你盯着汤煲店墙头的菜牌看。”
    明玉将眼睛从手机上移开,冲石天冬一笑,又埋头继续吃饭看短信。但很快便有电话打进手机,是秘书来电,都不用她去电招呼。秘书没说几句,便被柳青接上。
    “溜哪儿去啦?活过来了?早上想献殷勤都找不到人。我看到你二嫂也在医院找你。”
    明玉看了石天冬一眼,微微偏转身道:“溜回别墅了,没事少找我,让我休养两天,两天后肯定没你我好日子过。跟你商量一件事,把苏明成放出来吧,不过有条件,得当着我面放出来,我有话要跟他说。”
    柳青奇道:“你究竟神志清醒了没有?不放。你的主意二十四小时变三变,我以后叫你苏变变变。”
    “我早上起床时候想了,让他有惊无险在里面待四天与待一天没什么不同。放他出来吧,我这回好人做到底,你以后叫我刘慧芳。你如果不肯帮忙,我只有自己与刘律师说。”明玉又瞥了一眼石天冬,没把她的打算说出口。
    柳青毫不犹豫地道:“有阴谋。”
    明玉听了大笑,牵得腰背又疼,“知道就好,放吧,我下午去欢迎他出狱。接下来跟你谈公事。”
    石天冬看着明玉举重若轻地夹着电话飞快谈公事,见缝插针地往嘴里喂食,手势轻车熟路,显然是做惯做熟。大致恢复的明玉胃口极好,吃鸡蛋稀粥若风卷残云,牛奶、青菜转眼见底,只有大虾不方便剥,没动。石天冬给她数着,一只起司小球,再一只起司小球,又一只起司小球,看来她喜欢吃这个。
    等明玉终于放下电话,石天冬笑道:“原来你胃口这么大,看来平时都饿着没吃饱。我看你最喜欢起司小球。”
    明玉看看桌面,笑着起身收拾碗筷,但被石天冬抢先一步。明玉回忆了一下,刚才光顾着说话了,都没品岀西点们是什么味道,这要是被石天冬知道了,他还不失望透顶,她只得选择不说。“你要不要回家一趟?”
    石天冬摇头:“又来了,不回。你要不要出去活动活动?我们去海边溜达一圈?”
    “不去,海边的路并不好走。石天冬,我恢复了,建议你回去工作,我也会立即恢复工作。”
    石天冬不去理她的建议,“终于不叫我石老板了。你别管我,我再烧中午饭给你吃。照你这么能吃,恢复一定快。”他擦干碗碟,出来看着明玉道:“你准备把袭击你的人放出来了?我陪你去欢迎他。”
    明玉冷笑道:“对不起我的人,我自己处理,我需要自己处理的感觉。谢谢你,石天冬,我处理不来再来请你的拳头友情赞助。要不要叫我秘书代你订好机票?我不能耽误你的工作。”
    石天冬笑道:“跟你说了我请了三天假,你怎么这么啰唆,告诉你,我跟他们是交流互学,我是有点脾气的大师傅,不是包身工。让我喂你三天,否则我不放心你。”
    明玉微笑不知如何作答。昨晚睡下时候,知道楼下睡着个时刻关心着她的石天冬,不觉大为安心,今早起来看见清清爽爽看报的石天冬,虽然有被侵犯领地的感觉,但依然觉得安心。她喜欢这个感觉,有人陪着,她却不用戴上面具应付,是种舒适怡然的感觉。但是,就这样吗?真的让他留下来喂三天?三天后,关系将如何变质,她考虑清楚了没有?
    石天冬见明玉只是微笑却是不语,不知道她考虑的是什么,他决定不去管她,自己先过去门口穿上鞋子,笑道:“你门口的海景都被疯长的树枝给遮了,我替你修整一下,把枝枝丫丫去了。清早买菜回来时候问下面保安借了砍刀,刚才怕吵醒你,没动手。”
    “别管它,都是公司后勤在管。”但明玉还没说完,石天冬早一跃跳了出去,挥起砍刀修整树干上胡乱长出的枝条。挥刀的手臂肌肉虬结,壮实有力。明玉暗自啐了自己一口,看什么呢。可两眼依然笑眯眯地看。这个石天冬的用心在阅人多矣的明玉眼里,一目了然,如同透明。
    她忽然想到明天就是吴非回美国的日子,忙打电话找上海一个朋友,让代买两件纯金挂件分别送给吴非和宝宝。吴非辛苦替苏家做事,她不能不知道好歹,否则会害了大哥的婚姻。但又不能做得太过,免得吴非为难。客户替明玉岀主意,一件买珍珠坠子,一件买小孩子的长命锁,明玉连连叫好,心说她怎么就想不到呢?可见她是个没情趣的人。
    明玉只记得自己仿佛自有记忆起,就是忙忙碌碌无头苍蝇似的在为生活奔波,大学同学们学跳舞学跳操,都没她的份,她哪有时间。尤其是大一大二时候,基础课重,她又要学习优良争取奖学金,又要打工维持生活,每天只有睡觉时间是轻松的,高中的衣服一直穿到大三。大四才得宽裕,金钱宽裕,时间宽裕,因为她从打工实践中得到经验,体力劳动永远不如脑力劳动值钱。所以明玉很羡慕那些能吃能玩热爱生活的人,尤其是柳青这样能玩岀档次的人,她永远只能像个小土包似的站远处艳羡,自嘲先天不足扯上天也不能飞。
    而石天冬显然是个没情趣的人,不是她的理想。她需要有人带她这个不会生活的小呆瓜感受五光十色的生活,而不仅仅是品味佳肴。
    正想着,柳青电话进来,柳青在电话那头怪叫:“苏明玉,你传绯闻了,听说你养伤谈情两不误。”
    明玉嘿嘿地笑,懒得解释,“刘律师怎么说?答应吗?”
    “先告诉我是谁。”
    明玉皱皱眉头,看着外面的石天冬道:“是那个饭店老板,他从香港特地过来看我。你们不要见着风就是雨。快说说刘律师的态度,你应该知道我现在没好心情,别寻我开心。”
    “是他。”柳青立刻将这所谓绯闻抛到脑后,绯闻也得看对象,“好吧,暂时放过你。刘律师幸好没表现出不耐烦,这老奸巨猾的还说你心地好。等下我发地址给你,我这儿有客户离不开,我已经约下刘律师的助手,你随时联络他跟你一起去。”
    明玉不假思索地道:“我现在就去,你立刻通知刘律师助手到那边等我。”
    放下电话,明玉立刻起身,拉痛了腰背也不顾,走到门外一声招呼:“石天冬,我去看守所放人,你去不去?”
    “最后两枝,等等我。”石天冬挥刀砍下最后两根树枝,大汗淋漓回屋,一会儿就见明玉衣装整齐地从楼上下来,他一看不对,立刻去洗手间冲了把脸,也正正经经换上还行的衣服。明玉已经等在门外。
    石天冬出去,就听明玉对他道:“树枝整理后视野好了许多。”
    石天冬不理这茬,“还真放那人出来?干吗要放?要不,放他出来也行,我拉他到没人地方揍他一顿?”
    明玉微扬下巴,却微笑道:“我要亲手处理他。”
    石天冬颇不信任地看看明玉的细胳膊,折中道:“要不我先修理了他,让他癞皮狗一样趴地上挨你修理?”
    闻言,明玉不由想到前晚,她可不就跟癞皮狗似的被明成修理吗?她一时说不出话来,胸口腾腾火焰直蹿头顶,再也控制不住表情,黑着脸钻进车子。石天冬看着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心想对方究竟是谁,什么来头,苏明玉这样的人既不肯多关他几天,又不肯打他,只能自己生闷气?
    他上了车,还是忍不住道:“我不放心你,我跟你后面做保镖吧。你怎么也不能轻易放过这种人。”
    明玉不便跟石天冬解释她的打算,她本来不想说话,但看在石天冬帮忙的分上,回答:“还记得我请你送外卖时你遇到的年轻男子吗?是他。”她实在觉得被自家兄弟追着揍是件太耻辱的事,让她说的时候无法面对人。
    “你兄弟?是不是你爸妈拦着你?咱悄悄偷袭先斩后奏。交给我,你就当作不知道。”昨晚看到虚弱的明玉,石天冬很激动很愤怒,一晚上下来,看到明玉康复很快,他的激动已收敛许多,但他心中清楚,对方不管是明玉的谁,他都不会放过。保护明玉是他的本分,与对方公平合理打一顿是合情合理,这事不用与明玉再提。
    石天冬没大惊小怪,让明玉安心,也觉得面子没受损伤,她忍不住伸手拍拍石天冬的肩膀,“痛快,这是我受伤后听到的最动听的安慰,所有人都正面侧面劝我放过苏明成,搞得我好像反而成了罪人一般。你的办法最直接,但我想手刃苏明成,让我自己来。”这话说出来,明玉心中真正觉得痛快,有些事情,在有些人面前,反而可以解决得更直接,黑白正负,一清二楚,不用像柳青似的考虑得复杂,什么反噬,苏明玉不信邪。
    石天冬正绕着山道开车,没法看明玉,但异常怪异地耸耸被明玉拍过的肩,觉得那里好像给贴了封印。他下去到保安室,将砍刀还了,又与保安胡扯几句,彼此好像挺要好。明玉在一边看着觉得怪怪的,想到以前食荤者汤煲店的伙计们下班击掌道别,石天冬这人好像有他自己混世界的套路。石天冬忽然道:“难道等下我们还得送你那个混账哥哥回家?这太不公平了吧。”
    “噢,对,我通知他太太。”正好柳青的短信到,她索性转发给朱丽,让她立刻与她父母一起过去等着放人。
    石天冬不明白明玉做事何必如此周到,奇道:“你还真通知?为什么要叫上老弱妇孺过去?那样你多难下手。”
    明玉微笑,犹豫了一下,道:“我不是个善类,我有我的方式。”
    石天冬看着明玉笑道:“你不是善类,这还用说吗?我从来不相信身居高位的人是只小白兔。我开个小饭店都要用些诡计呢。刚开始时候我还真被你吓得远远的,你一副打死不肯理我的高傲样子。”
    明玉被石天冬说得有点不好意思,现在两人有点哥们的意思,人家这么帮她,她总得解释解释。“那时候你一身厨房里的油腻味,很难闻。”
    石天冬目瞪口呆,打死他都想不到明玉不理他的原因是因为油腻味道。但又一想她这人有洁癖,心说还真有这可能都难说。他将信将疑地将车开了出去,可终于还是忍不住道:“你还没通知你父母。”
    “他们不管事。”明玉轻描淡写地一句带过。这时电话进来,明玉看着是朱丽的电话,便接了起来,“朱丽,听说你今早去医院探望我,谢谢。”
    朱丽急切地道:“明玉,谢谢你宽宏大量,明成真的是今天放出来吗?我可以另找时间去你家探望你吗?我爸妈也想去感谢你。”
    明玉的声音平稳冷静疏远,“朱丽,帮我跟你爸妈道谢,你们还是赶紧出门接苏明成吧。我很抱歉,昨天我还说不跟他这种人计较,结果气头上还是放不下,让你们平白担心。苏明成是个没长大的孩子,我妈突然去世对他相当于心理断奶,我不与他计较了。”石天冬在旁边听着这才知道怪不得他送粥去只见到苏爸爸一个人,原来苏妈妈去世了。但石天冬好奇,昨晚至今,苏明玉出了那么大的事,一直没见她爸爸露面。
    朱丽还是一个劲地“谢谢谢谢”,放下电话与爸妈一起出门,一路告诉他们明玉说了什么。朱爸爸听了对朱妈妈道:“明成妹妹说得挺在理的。”
    朱妈妈道:“你忘了他们是两兄妹,她当然怎么能对着我们生气。”
    朱丽道:“他们那两兄妹,还不如陌生人来得客气。他们从来就对立,妈你忘啦?”
    朱妈妈反应灵敏:“既然明成妹妹看上去挺懂事,明成为什么要跟她那么对立,还要打她?我看是一只碗不响两只碗叮当。”
    朱爸爸不以为然:“明成妹妹如果是个叮当的,昨天到今天也不会一再主动给明成降低处罚。这到底不是耍个嘴皮子的事,是需要一再改变主意劳烦人家帮忙的人,她这回欠的人情可就大了,她又不会不知道。换我都未必有这么好涵养。”
    朱妈妈强词夺理:“关了明成两晚上,也该放人出来了。不过……不过……”朱妈妈终究没把肯定朱爸爸的话说出口,肯定一个,不等于是否认女婿了吗?女婿差劲那可是个大问题了。她板着脸道:“等明成出来我修理他。”
    朱丽在一边听着,心头刚生出的喜悦慢慢降温,心底深处升起一个个细细的问号。明成真如明玉所说,他妈猝死导致他心理断奶吗?否则,如何解释婆婆去世后,明成一再地不可理喻呢?
    因为明成已经无恙,已经可以释放,朱丽为明成提着的一颗心已经放下,她的心,又回到明成被抓之前,两个人吵闹争论的状态。明成,其实还真不是个讲道理的人。
    但真到了明玉指定的地点,看到出租车怕晦气扔下他们,生意不要做一溜烟跑了,朱丽的心又悠悠荡荡地回来,抛开一切杂念,开始焦急等待。反而是明玉和石天冬走岔了路,绕大圈晚到。
    明玉费劲地下车,留石天冬在车上,拿着车子里一直放着的照相机跟随刘律师的助手进去,只与朱丽他们一行三人稍稍点头致意。进去里面,她与刘律师的助手打了商量,请他帮忙了解明成究竟吃了点什么苦头,又请助手帮忙拍照,这才静静坐在办公室里等待。原来,刘律师的助手以前就在这里工作,后来因工资低女朋友嫌就辞职出来了。但回来照样转得开。
    终于,一阵脚步声快速接近,明玉挺直肩背,看向门口,一会儿,穿着沾有可疑斑点,已经识别不清原本底色睡衣的明成出现在门口。才两夜,整个人似是脱了形,原本目光炯炯的眼睛现在白多黑少,走路更是歪歪斜斜,下盘虚软,一点不比昨晚明玉自个儿出院时候强。明玉看着只觉得解气,但一瞥之后便不再理他,起身与办事人员寒暄致谢,递烟聊天,将明成抛在一边如罚站一般的尴尬。她无非是想拖一点时间,这段时间里,明成在她面前是个犯人,她需要给明成时间让他充分意识到这等身份差别。
    烟过三巡,看到刘律师助手出来,她才与众人告别,带着明成出门。明成这时候一点脾气都没有,乖乖在后面跟着。刘律师助手一点不含糊,上来笑嘻嘻塞给明玉一张字条,明玉一看,摇摇头,举起来放到明成眼前,确保明成看见了,才嬉笑道:“好样的,真好样的,学勾践学韩信学龙阳,学英雄得从微时,不,从穷途末路学起啊,卧薪尝胆算什么,哼哼。这张字条我等下去妈坟前焚烧,让她老人家地下有知。”
    明成的眼珠子缓缓转过来看看明玉,又缓缓转开去。这两天他受够了,只求早早逃离,其余都是旁枝末节,受明玉几句刻毒话算什么,出去才是大道理。
    明玉又绕着明成转圈好好仔细看了一遭,这才放他出门。她先与朱丽一家打个招呼,客客气气说声先走,便上车走了。上车后一张一张地翻看照片,心情极其畅快。
    她挨打时候最大的痛苦是什么?是那种深深的耻辱。她要保留着这些证据,时刻提醒明成,让明成也痛感一辈子的耻辱。痛打明成算什么,痛打能岀这么好的效果?料想明成这会儿的麻木过后,他的内心会充满深深的恐惧,他是个往后还要出头露面混世界的人,他一向都是喜欢岀风头的人,他得担心她泄密。而她会时刻刺激他的担心。
    她需要掌握主动权,只要她能,她决不被动。
    石天冬看着明玉笑逐颜开,大为不解:“就这么完了?没我什么事?”
    明玉仔细看着拍得最清晰的明成头像,笑眯眯地道:“解决了,后遗症也不会有。好了,完结一件事,我们去哪儿吃饭?啊,对了,回去别墅。”说话时候收拾相机,啪一声关上什物箱,拍拍手了结。
    石天冬在红灯前看看明玉,奇道:“这件事说大不大,说小不小,你难道不要庆祝一下?”
    明玉轻描淡写道:“事情解决了还多想它干什么。苏明成只要一辈子记得教训提心吊胆地好好做人,我可以乐观其成。总之看他表现了,我现在多想也没用。”至于高兴,当然高兴,但这种高兴来得太轻易,苏明成着实不是对手,所以成功了,高兴却是有限。有限的高兴能抵消她被抓着头发打的时候心中深刻的耻辱吗?不可能。这次的事,她与明成两败俱伤,谁都不是赢家,她最多只是后来居上而已。所以,有什么可太高兴的。
    石天冬想了下道:“如果他经受不住打击,一蹶不振了呢?”石天冬有点不了解明玉何以只高兴了一会儿,在他眼里,明玉无比神秘。他希望一点一点地渗透进入明玉的生活。目前,他真是对她一无所知。
    “苏明成是成年人,没人有义务对成年人负责。”明玉回答得硬邦邦的,为什么她需要为明成考虑,而明成不需要为她考虑?明成当初找对象时候如果为她考虑一下,她何至于在家中无立足之地?“啊,开始有点饿了。”
    “我早饿得前胸贴后背,我记得这儿有KFC。”石天冬起得早吃得早,又砍树又上菜场的,早饥肠辘辘。
    “有,广场那一头,可是那儿没停车场,我想想沿路还有没有。”又忍不住好奇,“你也吃这种垃圾食品?”
    “方便啊。”石天冬找地方将车停了,他停车非常冲,一个急转弯,几乎可以听见轮胎吱一声尖叫,险险地擦着旁边的车子钻进停车位,惊得明玉旁边为他捏一把汗。石天冬等车一停,说一句“我很快回来。”说完发足狂奔去广场那头,竟是饿得一时半会儿都不肯忍耐。
    明玉看着好笑,难怪这家伙做菜水平这么好,原来是个经不住饿的。才见石天冬在转弯处消失,很快就见他拎一只袋子飞奔回来,明玉忍不住看看时间,竟然不到两分钟,不知道是不是一百米冲刺速度。等他呼哧呼哧赶到,收停车费的才过来,他嘻嘻一笑,迅速钻出停车位赖了一次停车费。明玉终于明白他狂奔为了什么,不由大笑,可见赖停车费的事他是常做。两人一人一条墨西哥鸡肉卷。
    明成,在被一番折腾后领到一个房间,看到对他不屑一顾的明玉的时候,心中想起母亲一直以来对他的谆谆教诲。成年之后,母亲总提醒他,你惹谁不好偏要去惹你妹,你妹这种人你以后避开些,这是毒水母。明成不信邪。这回,在实打实的千锤百炼中,他信了。
    他以为明玉是来探望他羞辱他,将他打翻在地再踩上一脚,将他痛打落水狗了。他虽然不言不语,但已经做好心理准备,将自己包裹在坚壳里,对外界不闻不问。
    让明成没想到的是,明玉都没做什么,就将他放了。他一向知道明玉这个人性格强硬,以牙还牙,绝不吃亏,他原以为明玉会拉扯关系进来亲眼看着他受折腾,以报一箭之仇,没想到,他被轻易放了。他有点不敢相信,直到脚踏实地地站在阳光下,被初夏的太阳晃得眼前一片空白,感受到太阳光温暖的触摸,他才相信自己是真的出来了。
    但是,阴暗了两天的眼睛非常不习惯刺目的阳光,明成在恍惚看到明玉什么都没说就离他而去后又闭上眼睛,白晃晃的阳光晃得他脑袋一片空白,虽然似乎听到有个熟悉的声音在呼唤他,可他又是恐惧又是担忧,什么都拒绝接受,宁愿闭着眼睛傻站着等待不可知暴力的来临,他心中明白反抗只会给自己带来更深的黑暗。
    朱家三口看到傻了似的全身污迹斑斑酸臭不堪的明成,原本对明成的愤怒化为无奈的叹息。连出租车都拒载明成,朱家三口好不容易才强占一辆出租车把痴呆了似的明成送回家。又是朱爸爸硬着头皮把明成塞进客卫帮忙洗刷,好在被塞进幽暗客卫的明成终于适应了光线,神智恢复正常,可整个人还是木讷。朱丽毕竟与明成夫妻几年,见他这样,除了为他哭泣为他心疼,还怎么恨得起来。可朱爸朱妈却看着只会讨好地笑,连儿子回来都不会上前关心一下,只知道机械地斟茶倒水的亲家苏大强愁眉不展,这样的女婿,这样的亲家,要娇滴滴的女儿怎么过活。可他们能怎么样?带女儿走吗?他们只能一件一件地帮女儿解决问题,先得把这样的亲家迁岀女儿家。
    明成饿极吃得风卷残云一般可怕,朱家三口看着他吃饭,想到他嘴巴不知道碰过什么,都不愿动明成碰过的菜。饭后,明成很听话地大头娃娃似的被朱丽推去睡了,也很快昏睡,朱丽却无力地看着父母不知如何是好。
    明玉别墅里的抽油烟机还是第一次抽到这么多的油烟,如果油烟机有知,稍微计算一下,恐怕今天抽出的油烟量比往常所有总和还多。石天冬手法精熟,几乎是四只灶眼一起开,再加上明玉帮厨水平将就,要她切葱她不会错切成大蒜,没多少时间,一桌饭菜齐备。
    期间,吴非打来电话嘘寒问暖,仔仔细细问了明玉的身体状况,听说明玉已经出院,她很为明玉恢复得快感到高兴。明玉心中挺感激的,家中总算还有记得她的人,偏偏不是姓苏的。
    石天冬做的菜有豆豉煲沙鳗,有干煸跳鱼,有黄鱼肉羹,有蒜香排骨,还有个姜蒜炒蛏子和白灼对虾。明玉胃口很好,再加石天冬手艺确实不错,虽然此前已经一个墨西哥鸡肉卷下去,她一顿饭还是吃了很多菜,都没怎么吃饭。吃得实在撑不下时候,才将碗一推说饱了。石天冬确认明玉真的是吃饱了,这才“嘿”的一声,放开肚皮,一盘一盘地打歼灭战。明玉坐在石天冬对面看得目瞪口呆,没想到还有胃口这么好的人,她平日里看到的那些腰围丰满的人都是酒量大胃口小,石天冬让她大开眼界。等石天冬打扫完战场,明玉终于忍不住笑岀声来。石天冬笑说,他是秃鹫,他就趴在一边等着明玉吃完,他收拾残渣。
    石天冬看到,明玉这回的笑和他赖停车费时候的笑是难得的放开了的笑,他以前没有见过。明玉笑起来,眉眼弯弯的,很是可爱。
    虽然吴非明天要走,虽然明哲看出吴非从他老家回来后心中有疙瘩,可明哲还是没办法请假陪母女俩,他新工作好不容易到手,刚上班几天的时候,怎么都得规规矩矩。
    吴非在公寓里也没闲着,她把父母请来,认认明哲的住处。虽然她没明说,但她希望自己父母能时常关照关照独身在这里的明哲,同时,当然得看管住明哲。男人独居半年多能做出什么好事来?若不是父母也住在上海,她是怎么都不肯放明哲单飞的。所以她离开之前,得把最要紧的事情安排好。吴妈妈看着如上足发条似的不知疲倦的宝宝,很是担心女儿一个人回去后怎么对付。
    一说起这个,正在气头上的吴非就把明哲这头死牛倔着脾气非要给他爸买大房的斗争经过,以及苏家人没道理可讲的琐碎和她爸妈都说了,说了才觉清爽痛快,仿佛事情完全解决了一般。吴妈妈当仁不让地站在女儿一边,没道理可言。而吴爸爸则是悟出一个问题,问吴非这一来女儿家里经济紧张了,女儿一个人带着小孩子不是更吃苦了吗?吴妈妈更是说,如果不是因为苏家那些杂七杂八的事拖垮女儿家经济,她本来可以跟女儿过去帮忙。吴非郁闷地承认就是这么回事,她就是为了这个原因才做的不屈不挠的斗争。
    事已至此,她与明哲彼此妥协出来的结果基本上应该不会朝着一个方向改变,也就是不可能由两室一厅改为一室一厅,但另一种改变则非常难说,她现在唯一担心的是明哲等她回去后见没人管着,又给老大意识膨胀了,偷偷摸摸将两室一厅的决定变成三室一厅,经济负担全他们老大家背着了。可是,这种事父母就监管不了了,连她都鞭长莫及。想到贪得无厌的公公,想到不负责任的明成,还有个打肿脸充胖子的明哲,吴非就忍不住在宝宝睡下后,跟爸妈坐在客厅里唠叨苏家的不是,自己父母面前,什么都不用掩饰。
    正好怨气十足的时候,有人敲门送来明玉的礼物。一枚雅致大方的黑珍珠镶钻坠子,和一块金灿灿的黄金长命锁。吴非看了心中很宽慰,总算苏家还是有人记得她的辛苦。只是这两件礼品由明玉送给她,她觉得当不起,因为明玉是苏家最可以置身事外的人。吴爸吴妈见了礼物都因此替女儿松口气,还好女儿遇到的不全是不讲理的。见父母夸明玉,吴非竟然觉得自己好有面子。
    吴非非常感谢明玉,继早上的问候电话之后,又给一个电话,直言告诉明玉,这送来的岂止是礼物,这是给她最好的心理支持。
    明哲回家,吴非爸妈已经回去了。吴非因为把最近几天的怨气都倾倒给爸妈,又因为爸妈开导说明哲这人本质还是不错,唯有人太传统不知道变通而他弟弟老爹又太麻烦,这人太传统是坏事也是好事,需要一分为二对待,毕竟传统的人顾家,再因为明玉那儿盛情难却的好礼,种种加起来,等明哲回来,吴非早已开开心心。明哲看了大感欣慰。
    明哲带回明成被释放的消息,也告诉吴非明玉不肯接受他的道谢。又看到明玉送来的礼物,他惭愧自己怎么就没想到在这个妹妹面前尽心,他与吴非商量怎么才能感谢明玉才好。
    吴非想到明哲一个人住上海,她实在不放心放一个大男人单身在外半年多,她得给明哲找点事情做,她想到明哲是个认真的人,就给明哲出了个极耗时间的点子,要明哲整理他父母旧家当,好好整理苏家的历史,找出他家如今乱成一团,由文斗上升到武斗的根源。明哲赞同,他准备将回忆整理后放上博客,他心中隐隐有好些疑团,比如父亲不愿回家那欲言又止的神情,比如明明讲理的明玉为什么与家里越行越远,比如明成为什么变得如此陌生,这些可能都需从家史中寻找答案。
    这个周末,送走吴非了,他正好回去一趟,跟爸爸一起到明玉的车库整理岀家中的所有文字图片记录,以供回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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