很长的一段时间里,这方天地中,空气好像停止流动,气氛凝住,哭哭啼啼的小男孩也被男人身上凛冽的压迫性气息给吓住,黑色搜救犬也察觉到气氛不对劲,慢慢走到袁新主人的腿边,轻轻蹭了蹭。
在这种气氛中,好像是呼吸声稍微大一点,都是错的,都能引来面前男人的震怒。
很久了,袁新他们三个,挺长时间没见到老大这样了。
“你再说一遍。”
散发着冰冷气息的男人沙哑着嗓音说。
袁新再一次咽了口唾沫,说:“嫂子下去救人,人还没救上来,就突来余震,现在还在下面,不知道在哪个位置,也不知道现在什么情况。”
“那还愣着干什么?”这句话,程云天很平静地反问出来,紧接着,便红了眸子,怒喝出声:“赶紧找人啊!救人啊!都还愣着干什么!”
“呜——哇——”
突然的一声暴怒,直接将小男孩吓得跑到母亲怀里面,哭了起来。
程云天望过去,抬手揉了揉眉心,又抹了一把脸,走上前去,“大概在哪个位置?”
“这里。”袁新指了指印象中洞口的方向。
程云天走到那,开始搬着石头。
徐星河突然惊觉:“嫂子进去的那个洞,她在下去的时候是斜坡样式,那我们是不是应该去那边找?”
他指着再往前的位置。
另外两人不出声,皆是看着程云天。
“两个人再这,两个人去那。”
他说着,便往徐星河指得那方向走去,袁新也跟着走过去。
“陶陶?”
“陶陶?”
“陶陶。”
“……”
程云天每搬走一块石块,便唤一声,为的就是能让蒋陶听见。
过了挺长时间,四个人在这搬出了一片凹坑,也没发现蒋陶和小男孩的父亲,另外三个人的心一点一点沉去,程云天的脸色越来越紧绷。
他听见袁新喊蒋陶的时候,正在帐篷里休息,听见人的名字便急匆匆赶过来,连手套都没拿,因此搬了这么多石头,手上磨出水泡,水泡又磨烂,磨出了血,他都不停歇。
喊蒋陶的名字喊得嗓子哑,也不停。
“老程?”
丁行出现,看着他侧脸,便认了出来,还挺意外的。
程云天直起身子,腰间一阵酸痛,他连眉头都没拧一下,循着声音望过去,哑着声音,“丁行?”
“是我啊,你也在这片区域啊?”
程云天点了一下头。
丁行现在没时间跟他扯那么多了,因为蒋陶不见了。
在中午回去吃饭的时候,他没看见蒋陶,随后问了她跟着的那名医生,医生说蒋陶去找个卫生间,他便放下心来,谁知一直到了那名医生要出发,蒋陶都没出现。
丁行慌了,忙在对讲机里面喊,让救援士兵看看周围有没有蒋陶。
得到回应皆是没有。
丁行心里那个后悔啊,后悔没有给蒋陶配个对讲机。
而之所以没有配也是因为,她先前总是在帐篷这边帮忙,也不走远,因而丁行便觉得给她配个对讲机,算是多此一举,因而就没配。
谁知道,现在出事了。
他也不管三七二十一了,而且人都不见了,再瞒着程云天也不行,尤其,告诉他之后,说不定还多了一份力量。
这般想着,便就问了,“你在这看见蒋陶了吗?”
程云天拧着眉,不答反问:“蒋陶是你管着的?”
“……是。”
丁行有些疑惑了。
正常来讲,程云天不是应该问,你碰见了蒋陶?
但为什么问,蒋陶是你管着的?
遇见蒋陶了?
这念头刚闪过,程云天一个箭步过来,直接揪着他衣领,红着眸子,咬牙切齿地质问:“那你为什么不好好看着人?让她乱跑什么?!她要是不乱跑,她现在至于被埋在废墟下面吗?至于找不到吗?!”
丁行:“……”
这段话信息量太大,丁行愣了好长时间,才慢慢回神,看着眼前红着眸子,丧失理智的男人,轻声问:“你说,蒋陶埋在废墟下面了?”
程云天薄唇抿成一条线,绷着俊脸,又松开丁行,一言不发。
见状,袁新小声开口:“她去废墟里救人,人还没救上来,就遇见了余震,然后就……”
丁行听着感觉不可思议,“怎么让她下去啊?她救人的经验都没有,你们几个大老爷们站在这不动,怎么好意思让她下去了?”
程云天稍稍冷静,看向那三人,也很想知道。
对讲机的信号并不稳定,时好时坏,再加上他走得快,见她心切,因而在他和蒋陶说完话之后,他们这边的对话他便听不到了。
而等来了之后,便就听到蒋陶被埋的信息,瞬间把思绪理智勾走,把这个给忘了。
袁新低声解释道:“下去救人的那个洞口的太小了,我们三个都进不去,只有嫂子能进去,嫂子进去之后,便直接救人上来了,说不用搬石头不用麻烦了,她自己就可以了。然后我们就没拦着,就让她下去了。”
程云天再次抬手抹了把脸,哑着声音说:“继续找人吧。”
丁行接了一句:“找肯定能找到,只希望……平安无事!”
“她肯定是平安无事!”程云天反应很大地回。
丁行抬手往自己嘴巴上狠狠扇了一下,然后也开始找人。
除此之外,搜救犬也没闲着,不断地在废墟上闻来闻去。
而在他们搬石头找人的过程中,蒋陶救上来的母子俩,除了刚开始小男孩哭了之后,在接下来的时间,跟他母亲一样,一直很安静。
过了挺长时间,搜救犬突然“汪汪汪”地大叫起来,四个人往那边看去,程云天第一个冲上前,看了看搜救犬冲那叫的位置,伸手摸了摸它的头,开始搬那上面的石头。
没几块之后,废墟之上,又出现一个洞口。
“爸爸一定在这里面!”
窝在母亲怀里面的男孩看见这情况与刚才他出来的情况一致,张口就喊。
而母亲脸上还是没有一星半点的情绪起伏,就像是牵线木偶一样,只要没人动那根线,她就面无表情,木讷没有生机。
袁新稍微松了一口气,“刚才救那母子俩的时候,就是出现一个洞口,那这个估计就那个洞口了。”
“先进去看看。”程云天说。
他话音落,便将腰间的手电筒拿出来打开,又看了看现有的几个人,略微沉思,便决定让丁行和另外一名男兵在上面守着,他、袁新和徐星河带着搜救犬进去救人。
这分配,另外四个人自然是没有异议。
好在,这个洞口大得很,他们三个进去不成问题。
洞口里面的路并不好走,稍微不慎,脚底一滑,就能摔倒,因而三个人走得格外小心。
程云天心里万分酸楚。
陶陶下来救人的时候,路是不是也这样难走?有没有摔倒?
想着想着,眼眶便又酸又热了。
徐星河正牵着狗往下面走,狗突然挣开绳子,往下面跑去,几步之后,又听了下来,对着那个位置,用力嚎叫。
三人下去的速度稍微快了些,走上前去,借着手电筒的灯光看见了被两块大石板压着的孩子父亲。
袁新见只有一个人,便出声:“嫂子怎么不在这?”
程云天也在四处看着,并没看见蒋陶,只得说:“先救孩子父亲吧。”
“得先把他身上的石板搬下来。”
孩子父亲的身上,有两块石板,一块竖着,一块横着。
而竖着的那块,在他们几个用手电筒照射上去的时候,愣住了。
那块石板算是斜竖着,正在支撑着他们头顶的碎石头,碎石头有松动迹象,随时都有掉落下来的可能。
袁新看着,若有所思,“还得上去搬石头,才能救人。”
“那不然呢?”徐星河反问一句。
只能上去搬石头,要是稍微不慎,那他们三个包括那条狗就要被埋在这下面了。
程云天看了看这情形,也是无计可施,只得上去搬石头,救人。
就在程云天准备说他在下面看着让他们上去搬石头的时候,搜救犬在这时候又叫出声,站在他们三个几步开外的位置,很大声的叫。
“一定是嫂子!”袁新惊喜一叫。
程云天紧绷的脸色有所缓和,连忙走上前去,看着搜救犬叫的地方,又看了看又周围的情形,确定不会造成坍塌之后,便弯腰急切的搬着上面的石头。
不多时,有迷彩服衣角露出来,这无疑是给了程云天希望,继续和袁新搬着上面的碎石块,直到蒋陶的衣服露出来的越来越多……
可男孩父亲那边的石块有所松动,被徐星河注意到。
“老大,等一下!”
徐星河突然开口。
程云天停下手中的动作,“怎么了?”
“你搬嫂子那边的石块,男孩父亲这边的石块在动。”徐星河说着,又看了看几个人,面色突然凝重起来了,猜测道:“好像是,只要你动嫂子这边,那孩子父亲那边的石块就会松动。要是动孩子父亲这边的话,可能嫂子这边也会有情况。”
程云天脸色罕见一白,看了看蒋陶这边,又看了看男孩父亲那边,眼前突然一黑。
他镇定地说:“先看看。”
但愿不是……
十多分钟后。
程云天一屁股坐在地上,脑袋里面嗡嗡响,面色苍白,双腿因为支撑不住所以才坐在地上。
不可能的,他不相信。
经过这十多分钟的查看,发现蒋陶和男孩父亲的位置在同一块石板。
两人的位置极其特殊。
蒋陶在石板之上躺着,身子上除了有少量的碎石块外,别的都没,可以说立马就能救出来。
而她躺的那块石板也正是男孩父亲被压的那块。
等于说,救了蒋陶,男孩父亲就要被埋在这下面,因此丧命,而如果救了男孩父亲,蒋陶就要被埋在这下面,因此丧命。
程云天曲起双腿,将两个胳膊肘支在膝盖上面,双手捂上了脸,整个人蒙上了一层灰色。
怎么会这样?
另外两人也坐在地上,脸上有着悲痛之色。
“要是那时候我们在想别的办法,嫂子就不会这样了。”袁新也捂上脸,声音闷痛。
难以抉择。
尤其,要救谁心里面都跟明镜似的。
他们是军人,为人民服务……
程云天脑袋空白,双手因为心脏紧绷过度而变得发麻发木。
“我们找丁行,看他有没有解决办法?”
徐星河一直在脑海里面想着两全其美的办法,可都不行。
丁行?
他脑袋瓜管用,聪明。
程云天抬起头,仿佛看到了生机,猩红着眸子点点头,沙哑着声音:“上去问问。”
“我在这下面等着,你们上去。”袁新主动说。
程云天同意:“注意安全。”
这个时候有个人在下面守着也是极好的。
程云天和徐星河上去,丁行和另外一位男兵就在洞口守着,看见两人冒出了头,便拉着他们的手将人拉了上来,先上来的是程云天,丁行握着他的手的时候,微愣,随即疑惑问:“手怎么这么冰?”
那种冰凉意,让丁行有种摸到冰块的既视感。
程云天没回答。
在得知蒋陶的困境之后,他浑身血液都冷却下来,身体温度也慢慢降了下来。
丁行见没人上来了,便问:“袁新呢?下面情况怎么样?”
“还在下面。”徐星河回答,又见程云天没开口的准备,便主动开口说:“嫂子和男孩父亲困在一块了,只能救一个。”
尤其,先前想的上来搬石头让男孩父亲脱救的办法也不可行了。
那样一来,让男孩父亲脱救了,嫂子还是会被埋在下面。
“……”他安静了挺长时间,抬手捶了徐星河的胸口一下,不相信:“你开什么玩笑。”
“没开玩笑,就是如此。”徐星河镇定说着,而后便镇定不了,红了眸子,“就是只能救一个,嫂子和男孩父亲,一个在石板上,一个石板下。只要救出来一个,另外一个就被碎石埋上,因此没命。”
“胡说大道!”丁行不淡定了,怒吼一声。
几个人都没说话,尤其是程云天,站着的姿势都不如以往那般直,细细看来,能看到脊背弯曲,一副早已承受不了,却在努力承受着的模样。
男孩母亲听见这,空洞无神的眸子微闪,看向他们没说话。
过了良久之后,丁行沙哑着嗓音问:“就不能两个人一起救吗?”
徐星河继续说:“两个人一起救,不但一个救不出来,就连救援人员都要全部埋到下面。”
这种选择救谁的问题,私心里他们自然是想救蒋陶,但她是军人,就不能先救她,只能先救灾民。
“你能不能下去看看,有没有别的解决办法?”
程云天低声说,一向高高在上的男人在这会儿姿态放得很低。
“我去看看。”
丁行二话不说应允下来,当即下去。
他们在上面等了十来分钟,丁行上来,面如死灰。
他没办法。
那种情况就只能救一个,一旦救了两个人,不光救不上来人不说,就连救援人员也都要埋在下面,因此丧命。
程云天见状,便明白怎么回事了。
点点头,“走吧,救人。”
在这一刻镇定极了,因为他想要奋不顾身。
以前觉得她在就好,他不在自己身边没关系。
而如今心境已变,到了这种地步,她都要不在了,他活着还有什么意思?
活的行尸走肉,每日被痛苦折磨,还不如跟她一块去。
“救谁?”徐星河问了也是白问。
“灾民。”
程云天也不晓得怎么说出来的。
这个决定,不用思考就是摆在眼前的。
另外三人不行动也不吭声,面带悲痛。
“走吧。男孩父亲被压的时间挺长了,不能耽搁。”
程云天又说,声音坚定,像是下定了某种决心。
“请等一下。”
平静淡淡的嗓音传过来,四个人望过去,是男孩母亲的声音。
“你好。”
徐星河开口。
“救那位女兵吧,我家那口子,就让他去吧。”男孩母亲又是特别平静的说出这句话。
而这话一出,震惊了在场的四个人,他们不敢相信,觉得应该是听觉出现问题了。
四人面面相觑之后,程云天哑着声音问:“你怎么会做出这种决定?”
男孩母亲的眸子无光无神,嗓音仍是淡淡的,“他也没多少天了,医生已经说过了。他肾上有病,已经治不好了,没多少日子了。把他救出来没几天他就要死了,你们还不如不救他,去救那名女兵。”
她接着又说:“就算是救出来在送往医院他还能多活一段时间,但是我们已经没钱了,已经没能力医治了,就放弃了,就让他这样去吧,他也不用再受病痛折磨了。你们救那名女兵吧,她还健健康康的,她还能够为国家做出贡献,她以后还能救更多的人,她还有大把的好年华没有享受,不能就怎么去了。我家那口子就那样了,就算是救出来有钱医治,也活不了多长时间了,也不能为国家做点什么了,所以,他早晚都是一死,我希望你们救那名女兵。尤其啊,孩子父亲对我来说,就是个累赘,是个包袱。就让他走吧,让那名女兵出来吧。”
四个人都僵直了脊背,不敢相信,许久没吭声。
良久,程云天才开口问:“您不是怕我们为难,才说出这番话的吧?”
男孩母亲平静的脸上终于流露出一丝愤怒不甘的情绪:“我是他老婆啊,他是我孩子的父亲啊,是我们家的顶梁柱啊,要是他好好的,我自然是不管怎么说,就算是跟你们拼了,也都让你们救他。但是真的没必要了。他现在真的,已经让我们娘俩都快活不下去了。就因为他病了,我得在家照顾他,孩子到了上幼儿园的年龄,都因为他,没钱去上!他一病,就要吃药维持!每当要去医院拿药检查的时候,家里没钱我都要去黑市上,找那些非法要卵子的,这样子凑钱,才能给他拿药。我实在是没办法的时候,我都有想过卖孩子。可这是自己的亲骨肉,哪舍得卖?真的,我们家已经承受不起了,我这具躯体,也不行了。”
在场的四个人听完这段话,胸闷,喉咙就像是被东西哽住一样,难受极了,又让人喘不过来气。
------题外话------
唉。
o(╥﹏╥)o