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个人,语言不通,她买了一支翻译笔,就下定决心出发了。陶果要到离英国最近的海滩去,像个真正的诗人一样,去缅怀过去、去眺望远方。
陶果从所在的巴黎十一区出发,买了机票直飞博韦。下飞机后,她在去市区的大巴上一路欣赏茂密的植被,空气很清新,阳光正好,陶果觉得以往的时光都被自己虚度了。市区建筑物规划整齐有序且风格迥异,街道宽敞干净,她觉得这里是一个适合居住的地方,不知道以前有没有什么作家、诗人之类的人物在这里定居。陶果根据网上的推荐,参观了博韦大教堂,她暗笑自己读书少,不能完全明白教堂内的那些文化,她只是感觉气势恢宏。最后她在教堂前拍照留念,然后乘火车去往法国的另外一个城市。
阿棉,一个很好听的名字,关于法国的Amiens,网上有几种汉语翻译形式,陶果对这一种情有独钟。
阿棉,阿棉,阿棉,她在心里千千万万遍的唤着,她在火车上不断靠近它。这里地势很平,阿棉没有让她失望,小家碧玉般,静静地躺在索姆河畔。她参观完亚眠大教堂,就在附近的一家餐馆吃午饭,她点了一份当地有名的柠檬法式鹅肝,喝了一点当地的小众果酒,味道不错。下午的时候她去了一家很大的书店,她挑选了法国著名作家儒勒·凡尔纳的两本世界名著——《八十天环游地球》、《神秘岛》。这她是很久以前的愿望,这两本书是李东旭的最爱。如今,在它们的出生地买到它们,一切算不算一种小小的圆满?
她在阿棉休息了一晚,第二天一早乘长途大巴去往贝尔克,正好可以赶上那里一年一度的风筝节。
陶果沿着贝尔克的海滩漫步,海风吹动她的长裙,她有些冷,鼻子痒痒的,想打喷嚏,像是感冒了,还好有准备带了一件长款风衣。
海滩上飘着代表不同文化的风筝,它们分别属于世界各地不同的风筝爱好者。风筝是中国人发明的,相传人类最早的风筝起源于墨翟以木头制成木鸟,研制三年才得以试飞成功。陶果想到一句古诗: “儿童散学归来早,忙趁东风放纸鸢“。 不过这句诗,并不适合这些风筝,它们都是塑料做成的,不是真正意义上的鸢。
在众多的风筝中,陶果注意到一只小型的蜻蜓式样带有祥云图案剪纸风格的风筝。陶果嘴角浮现一抹苦涩的微笑,在关于小时候的记忆里,爸爸是一个制作风筝、放飞风筝的高手。 相比此刻飞在天空的那些风筝,她认为爸爸的风筝更加具有内涵。
爸爸总是和她们姐妹一起做风筝。他们会先准备好做风筝的一切物品,姐姐负责用细棍子搭建成风筝的轮廓,陶果负责用强力胶水粘贴牢固,爸爸负责剪纸。等她俩在轮廓上贴好第一层纸,爸爸的画就剪好了。父亲带着对女儿们的美好生活祝福和憧憬,格外钟情于寓意美好的,比如:“四季平安”、龙凤呈祥”、“百蝶闹春”、“好朋友”、“鲤鱼跳龙门”、 “百鸟朝凤”、“连年有鱼”等。
带着些好奇,也是一种缘分,陶果朝那只蜻蜓风筝走去。执线人是一个戴着金色圆边框眼睛的青年,他转身过来的那一霎,陶果僵在了那里,他的眼睛好熟悉,好像在那里见过。
“嗨,同胞!”他也注意到了陶果,扯着线朝她微笑着走了过来。
“真是运气,已经很多天没有人和我说中文了。”陶果笑着,友好地伸出同他握手。
他迟疑了一会儿才放开她的手,“你是我见过最美的女孩子!”
陶果笑笑,礼貌地抽回自己的手,他能如此直接表达自己的看法,陶果想,并不是自己样貌出众,而是他可能旅居海外多年,故她见怪不怪。
“谢谢!你的风筝很酷。”她转身离开。风继续撩动她的裙摆,她得在下午之前赶回市区的酒店,明天一早去她此行的最后一站,她希望明天一定要是晴天。
加莱,陶果的目的地。她本可以坐船去的,因为晕船,她便放弃了。中途客车出现故障,被迫停靠休息区等待救援车。她嫌车里太闷,就下车去在路边活动活动筋骨。她走动了几圈, 一辆老式的越野车就停在了她的跟前。
“嗨,美女,你去哪里?“陶果抬头,是昨天的那个风筝男。
陶果下意识地记住了他的车牌号,“我想去加莱,你顺路吗?”
“你怕不怕?”他反问。
“外国人对我很友好,难道自己的同胞还做不到吗?”
“那你上来,我一个人,要去加莱,乘船去英国。”
“那我去跟客车的司机说一下,免得他等我。”
就这样,在异国他乡,陶果搭上了一辆陌生人的车。很长的一段时间内,他和她没有说话。不过从他播放的音乐来看,陶果还是觉得这个人应该是可信的,他播放的音乐曲调都悠扬、婉转。
“我叫赵树,在英国留学。”他主动地介绍他自己。
什么?诏书?陶果笑了,原来这个世界上还有比她和姐姐的名字更加随意的名字。
他调小了音量,悔不该从小就开始留学生活,如今这么美丽的一个女孩子坐在身旁,他竟然不知道如何搭讪,一紧张连发音都不准确了。“赵——树,赵国的赵,树木的树。”他再次强调。
她望着他,忍住笑意,她不想告诉她真名,倒不是对他不放心,只是觉得以后都见不到了,何必认真呢?
“我叫陶米。”她脱口而出。
“好名字,米是这个世界上最重要的东西。”
陶果始料未及,没有想到有人会这样解释名字,她满心欢喜。
等他们到达加莱的时候,已经是下午了。不幸遇到了车流高峰期,他小心翼翼地开着车带着她在街道上、车辆中穿梭,帮她找她前提订购好的那家酒店。
陶果没有那么容易对一个陌生人放下戒备,但是她不得不承认这一个下午与他的相处十分轻松,他恰到好处地保留了他应该保持的距离感,同时又分寸刚好地接纳她这个新朋友。
终于到了,赵树难以相信,眼前这个衣着并不奢侈的女孩子,居然舍得住这么豪华的酒店——这是法国最好的连锁酒店,在这样的酒店休息一晚,所花费用差不多可以赶上一些工薪人士一个月的工资了。
“你确定是这里?”赵树不是不相信她有钱,是怕她一个姑娘走错地方,到时候尴尬。
“我确定是这里,我一直住这家酒店,错不了。”陶果收拾起自己的耳机装进包里,没有注意到他稍微有些吃惊的表情,她微笑着对他说,“我想请你吃个饭,可以吗?”
“我请你吧,那里有女士请客的道理,我知道这里有一家十分不错的餐馆。”
“来而不往非礼也,我做你的车,请你吃饭,你别推迟了好吗?”
赵树看着她真诚的眼神,点头答应了。
他们在陶果入住的酒店餐厅吃完饭,她送赵树去了他要登船的码头。
“小米,谢谢你对我的信任,让我多了一个朋友。”
陶果又愣了一下才反应过来,她是不适合骗人的,现在“陶米”是她的名字。“我也是第一次搭陌生人的车,没有想到这么幸运。”
开始检票了,他随着人群往前挪动。
“赵树,一路平安!”她挥手,大声喊道。
他快步折了回来,给了陶果一个很绅士的抱抱,“算是为我们的这段奇遇划一个圆满的句号,以后我会提醒自己多做善事,只为上天让我与你再次重逢。”赵树很郑重地说。
陶果笑了,眼眶微红,异国他乡是该感谢他的陪伴。“这两本书,你到英国之后帮我寄给一个人,可以吗?”陶果从背包里取出那两本书来,“地址我已经写好了,夹在书里的。”
“没有问题,放心吧。”他似乎不愿意走,但是检票口已经没有人了,乘务员不停地地催他,他快步跑上前去,然后伫立在票台,大声喊道:“小米,以后我该怎么联系你?”他终于问了这个问题,可是他的内心又开始自卑起来,像她这么优秀的女孩子,又怎么会没有男朋友呢?
陶果继续挥手,她的生活已经七零八碎,何必空落人家牵挂,她假装没有听到,一直微笑着挥手,“对不起……”她在心里呼唤千千万万遍。
我是来告别的,李东旭——我要告诉自己,让自己死心,我已经没有机会。我有可以包下整艘客轮的钱,但是船上却早已没有我的座位;我有大把的时间,可以随意荒废一个周,但是我挤不出从这里渡海到你那里的半个小时;我知道你所有的兴趣爱好,但是我只能托别人寄给你了;我也知道我内心还在纠结,但是我真的真的想要放下了,因为一切太难了,李东旭。
陶果想着,没有哭,她笑笑,跟往事再见吧。陶果终于打开了手机,关机这么多天了,谁是第一个打她的人,她十分好奇。