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却不像是普通的书呆子能说出来的,可见此人胸中丘壑。是人中龙凤,但是为什么一个人中龙凤,甘愿在此地为一方地保呢?便感觉有一点好奇,笑道:“我今日前来,正是要跟您商量一点事情。”
“何事?”
“汤山的菜,是极好的,但是短短的一个月便收两茬,似乎是有一些不合规律。你也看了吧,大白菜还没有抱心,就收割了,这样一来,菜品达不到不说,这些农夫也是操劳的很。”
张云瑞眼睛一亮,知道武六七后面的文章必定是很大,便不打断。
武六七接着道:“我的仁义居,向来是以品质著称的,若是菜的品质不好,势必影响到我。所以我想,你所在的这个村子,就不必要像其他村子一样,每个月收两茬了,只是按照规律,种一茬品质兼优的菜,专门供给仁义居就好,价格我会加上两倍。”
张云瑞是个聪明人,一下子就知道了这其中的道理,这对于汤山附近的老百姓来说,绝对是一个利好的消息。兴奋的点头,道:“这真的是个好主意,正和我心意。既如此,那便是再好不过,”
说罢,张云瑞的表情忽然有一些落寞,长长的一叹,道:“唉,也只是不那么辛苦罢了,武大哥,你可知道,这里的农人为什么要快种快收呢?”
武六七笑了笑,道:“难道是为了多销得利?”
“为这个,也不为这个。”
“此话怎讲。”
“你可知道,洪武爷定了大明的江山,士农工商的等级已定?”
武六七点了点头,道:“这个我是知道的,我们这些商人,就是上不得台面的,你今天能称呼我一声先生,我已经是受宠若惊了。”
张云瑞笑笑,接着说道:“洪武爷重农轻商,曾经下了诏旨,禁止农人经商。只允许种地交皇粮。可是你也知道汤山这地方,丘陵欺负,没有一亩整田。若是种庄稼,收入也是少得可怜。后来北平城之中蔬菜奇缺,农人便种植了细菜进城贩售。可是衙门里的官员,却说我们这里的人违背了洪武爷的圣命,竟然要将这些土地一一抄了去!”
武六七听得,浑身是汗,只是一思量,便已经明白了这其中的意思,便苦笑一声,道:“若是不抄没了这些地,就得按照商人的例,缴纳更多的税赋,是不是?”
“正是这般的!”张云瑞大声的道:“都说武先生是人中龙凤,果然不虚!朝廷这些个赃官,按照商人的例收税,便是多出来六倍有余。在县衙里的花名册上,这些依旧是农户,他们只上交了农户的部分,剩下的都截留了!”
张云瑞说这话的时候,虽然愤恨,但是却异常的平静,看起来此人不但是胸有丘壑,还颇有气度,武六七哂笑道:“是啊,当日朱洪武想要将吏治治理的瓜清水白,可是谁想到,这些龌龊官们正是用他自己设立的大明律,欺压百姓。”
“正是这般。”张云瑞似乎很好奇武六七会说出这样的话,作为一个商人,很容易给人一种世俗的感觉,可是眼前的这个武六七,却似乎有一种读书人的儒者风范。这直接拉近了武六七和张云瑞的关系。
见张云瑞这般痛快,武六七便笑道:“我想,你打听我的事,还这么详细,看起来是有意走我的门路,因着我和姚广孝的关系,免了这一地百姓的祸,是不是?”
张云瑞脸一红,却拱手道:“正是这般的,还请武先生从中周旋。”
武六七点了点头,说道:“既然如此,我向你要一样东西,请你务必给我!”
“何物?”
“我要你的履历,我想,你应该不是落榜的举人,即便是个举人,现在也在县城之中,做一个老爷。若想让我帮忙,你需要坦诚。”
张云瑞的脸上,露出了一些不自然,淡淡的道:“这个我可是不懂了,我的履历,有那么重要么?”
武六七却是一脸正色的道:“很重要。”
于是这张云瑞便幽幽一叹,道:“好!为了一方黎民!”说罢,就在炕桌上磨墨铺纸,蘸饱了笔,手腕一抖,便开始写字。
第一个字出现在纸上的时候,武六七便是一声赞叹,道:“好字!”
随着张云瑞一边写着,关于他的清晰的脉络就展现了出来,
这家伙绝不是落地举人那么简单,他却是洪武三十九年的乡试解元,只因为会试考卷中忘了避皇上的讳,便被驳了回来,永不参加科举。差点落得人头落地。后来回到家乡,一心为乡民,和衙门的人硬碰硬。
武六七赞叹,这人绝对是人才。
武六七小心翼翼的收好了履历,拱手道:“既如此,便后会有期,接下来你就等我的好消息吧。”说罢,便跨上了马,回到了北平,却不是马上回到仁义居,而是策马来到了北京留守使衙门,找到了陈冕。
陈冕统管着北平城里外的民政和税赋。武六七也不客气,直接进了陈冕的书房,坐下便嚷嚷着要水。
陈冕也见惯了武六七的无赖样子,笑道:“你这风尘仆仆的,去做什么了?”
武六七摆了摆手,道:“我去做什么了?还不是给你访能人去了!”说罢,便将张云瑞的履历放在了桌子上,轻轻的拍了拍,道:“这便是我给你找的能人。”
陈冕有一点狐疑的展开了这东西,看了一遍,笑道:“看履历,似乎是一个风神俊朗骨气傲岸的主,但是比较倒霉的读书人,但是却去撞你的木钟,此人心地,有待考察啊。”
武六七摆了摆手,道:“你觉得我是那么糊涂的人么。”便将此行小汤山的事情,跟陈冕说了。陈冕脸色通红,道:“在我的治下,竟然有这样的龌龊墨吏,哼,我非要整治一下这些人不可。”
“用不着那么麻烦。”武六七将剩下的茶都一口喝了,笑嘻嘻的道:“整治这些家伙,说不定会恼羞成怒,反而变本加厉,依我看,就干脆将汤山所在的县老爷给换了,换成这个这个张云瑞也就是了。”武六七说罢,站了起来,走到了陈冕的身边,笑嘻嘻的道:“这是一个能干的人,说不定将来给你露脸。”
“可是朝廷曾说过,此人没有避讳,以后永不叙用。”
“你觉得当今皇上会怪罪你么?”
陈冕想了片刻,便松了一口气,将履历放在了一旁,道:“成,这件事就这么办,只是我提醒你,这个时候,也不要拉山头。虽然朝廷比较赏识你,但你究竟是没有功名的。一切都要万分的小心。”
陈冕这句话,可谓是谆谆告诫,没有拿武六七当外人。
武六七也很领情,只是笑道:“你放心吧,我就是个商人,在器重我,也是为朝廷卖命,更何况,我这居无定所,四下里操劳的人,如何能当得了官?我马上就要去山东了,你可有什么想要的东西,我一并带回来么?”
“你去山东做什么?”
“买菜”,武六七哈哈一笑,便迈步走出了北京留守使的衙门。
过了没多久,汤山县老爷因为渎职,被发配,而接任的人,却正是张云瑞。武六七没有想到的是,自己今日的无心之举,在数年之后,会给自己带来意想不到的收获。
而武六七,说的也不是笑话,当天晚上便再一次辞别了赛赛,只带着富贵,驱船去山东买菜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