姚广孝在说这句话的时候,脸上的表情,没有丝毫的变化,就像是平日念诵大悲咒时候的表情一样。但是听在武六七的耳朵之中,却是浑身汗毛倒竖。
出家人慈悲为怀,可是这老和尚,却和慈悲一点边都不搭。
在慈祥的外表下,看不见的是一颗阴狠的心。
武六七抬眼看了一眼袁璜,原指望着这个叔伯替自己说说话,免了这个费力不讨好,甚至是随时可能丢掉性命的差事。可是袁璜就像是庙里面的泥胎神像,只是微微的抿着嘴,好像是再听大家说话,又好像是漫不经心。
武六七一阵的腹诽,便笑着道:“圣僧,我有一事不明,还请圣僧赐教。”
“但讲无妨,我一定会如实相告。”
“既然当今圣上是要捉住自己的侄子,这个差事派给了郑和,而您派我出去,也是为了这件事,大家的诉求都是一样的,为什么还要我刻意的接近郑和?直接求皇帝下了圣旨,或者是你这里给一封书札,也就是了,何苦还要我万里海疆的去寻找呢?”
武六七这句话,问的十分刁钻,在场的所有人都没有想到这一层,袁璜的眉毛微微的一挑,似乎很赞许武六七。
姚广孝只是深深的一叹,片刻之后,才喃喃的道:“我终究是没有看错人,你这个猢狲不但是伶牙俐齿,脑子也是灵通的很,你既然想知道,我便说说,只是法不传六耳,徒儿,你先退下去吧!”
小沙弥怎么也想不到,竟然将自己支了出去。
饶是这些天姚广孝对武六七另眼相看,但也没有到这个地步,要说自己这些年在姚广孝身边伺候笔墨,端汤送水的,怎么说也是个心腹了,但是近日却是特别,竟然将自己给赶了出去。
这小沙弥一百个不情愿,但是也没有办法,只好合十躬身的退了出去。
姚广孝沉吟了片刻,道:“刚刚老衲说过,我一定会如实相告。”
姚广孝接下来说的话,即便是见多识广的袁璜,也都惊吓的不轻了。
“这还是当今万岁龙潜时候的事,想来你们都是明白的,万岁之所以能身登大宝,对外宣称是靖难,清君侧,可是这样的搪塞,是难以遮掩真相的,”
“当时,洪武爷已经是年近迟暮了,为了给朱允炆登基执掌天下铺平道路,不惜拿着老臣开刀,大肆的屠戮。杀戮完功臣,天下已经定了一半,紧接着就是收拾自己这几个儿子了。”姚广孝的声音,就像是在一个空坛子之中发出来的,嗡嗡作响。他呷了一口茶,接着道:“谁知道,还没等洪武爷办完这些事情,就驾崩了,剩下了一个养的优柔寡断的小皇帝,一时没有了章程。”
“那个时候,朝里的文武,也都剩下了尸位素餐之辈了。朝里一部分人主张顺着先王的意思,撤藩。而又有很大一部分人,没有见地,但是却甚投朱允炆的脾气,主张不要削藩,一时间,主张不削藩的人占了上风,渐渐的也就搁置了这件事。”
这时候,袁璜却说话了,摇了摇拂尘道:“这边难坏了你罢,若是朱允炆不削藩,你如何辅佐燕王夺得大位?”
姚广孝只是笑了笑,也没有难堪的神色,接着说道:“就是这话,我出世,就是为了辅佐一代令主,塑造一方江山,这是我命里注定的,所以说什么也要完成,”
“只不过,那个时候,朝廷若是不削藩,燕王便又一些气馁,为了坚定燕王的心,我便开始了谋划。”
“锦衣卫是洪武皇帝取消的,也是迫于群臣的压力,这些平日里颐指气使的家伙,一旦落如凡尘,也觉得适应不了,整日无所事事的,我便联络了他们,这其中便有外面吃酒的纪纲等。这些人之前就是做秘密差事的,用起来顺手。”
“要想坚定燕王的心,那就必须尽力的离间这叔侄二人。于是这些曾经的锦衣卫便开始了活动,一方面,在金陵散步燕王要谋反的消息。另一方面,在北京散步朝廷执意削藩的消息。如此一来,这叔侄二人便离心离德了。”
武六七心中暗叹道:“好阴狠的计谋。为了自己的目的,竟然这样大费周章,真不知道姚广孝烧着戒疤的光头里面,装着什么样的一个脑子。”
“可是这还不算完,还有更重要的。”姚广孝接着说,只是脸色变得十分诡异,在灯烛的光芒之中,他的眼睛里面闪着鬼火一样的光芒,道:“建文帝就是这样一个举棋不定的性子,于是我打算加一把火,写了一封奏报,将燕王如何厉兵秣马,如何训练三军的事情,都一一奏报给了南京,这些当然都是真的,因为这些举措,都是我为燕王筹划的。”
在场的所有人都是一惊。
这倒是从来没有听说过的事情。幸好靖难之后,燕王坐了皇帝的宝座,若是没有成功,这件事再败露了,姚广孝纵使有通天入地的神通,也一定会背上个卖主求荣,两面三刀的罪名。
袁璜和武六七听后,脸色变得十分难看,他们知道这意味着什么。这么机密的事情,都拿出来说了,一方面是姚广孝真的把袁璜当朋友,也很信得过武六七,另一方面,这些话,就是讲贼船上的舢板统统丢进了大运河之中,上了贼船,想下去的话,就麻烦了。
姚广孝没有理会二人的表情,只是淡淡的说到:“靖难之后,我就让锦衣卫的人,将建文帝的宫殿一把火烧掉,一来可以烧死这个没有气数的皇上,二来,将来往书札付诸一炬,也没有了把柄。”
袁璜吸了一口凉气,喃喃的道:“后来,你听说建文帝没有死,而是流亡南洋,于是就想起了这一条,是不是?”
姚广孝却是丝毫都不避讳,道:“正是这般的,这件事关乎身家性命,若是被永乐皇帝知道了这件事,难免用两个欺君之罪压在我头上,他即便是再尊敬我,害得他装疯八年,他未必能咽的下这口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