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姓段。”婉兮提裙行礼。
他表情冷了下来,“我知道你,百乐门的段风晴。”
初见她时的惊艳荡然无存,眼中只有对她的厌恶。
沪上名流早就对吴有匪为一个风尘女子,一改平日温和正派的形象,整日流连声色场所皮具微词。
在他心里,是眼前这个女子毁了吴有匪的名声。
“是月宫。”婉兮低眉纠正道。
他懒得与她多说话,找了个舒服的位置坐下。
把这里当做主人家一般的给自己沏茶,闲散的靠在椅背上喝茶。
她无所谓他待见自己与否,吩咐佣人拿一床薄被来。
少顷。
佣人拿了蚕丝被来,“风晴小……”
“嘘。”她差佣人摆手,示意不要打扰别枝休息。
接过柔软的蚕丝被,细心的盖在别枝身上。
佣人小声道:“风晴小姐,老爷来电话,让你在他回来以前陪着夫人。”
“放心。”婉兮柔笑着点头。
佣人安心退下。
客厅里只剩下他和婉兮,他把钢拐放在一边。
翻开申报来看,可以全然不在意她的存在。
客厅的架子上有很多杂志,良友、玲珑、文萃……
随手拿一本,婉兮也能兀自看很久。
坐在别枝身前的羊毛地摊上,静默的看着。
两个人共处一室,没有任何话题。
相互维持陌生的状态,当对方不存在。
“叮——”电话响了。
婉兮抬起头,等着佣人来接。
许久佣人都没来接,电话铃声一遍接着一遍响。
他吵的受不了了,站起身朝院子里吆喝了一声,“巧儿,快来接电话。”
“来了,陈大少。”巧儿丢下花洒冲进来。
湿漉漉的双手在围裙上擦了擦,拿起电话来。
婉兮视线刚好瞥到报纸的黑白照片上,照片上报道的是满目疮痍的战场。
标题特别的犀利,【血与泪的教训,民族需要团结,不需要战争。】
文章洋洋洒洒数千字,她匆匆一瞥根本看不完内容,只看到新闻最后的书名是毓秀二字。
毓秀!
艾毓秀写的吗?
这片报道很明显是在战地拍摄的照片,对战火的描写也真实。
仔细一看申报只是转载,原创是发表在花田卫早报上的。
艾毓秀去做战地记者了吗?
陈法儒凝着婉兮看了许久,“风晴小姐也会关心国事?”
“只上过一年学,识字不多。”婉兮受蛊毒限制,许多话说出口都是身不由己。
锁心蛊会控制她的意志,使得她必须说出能遮掩身份的话。
“识字不多你看什么看?”陈法儒一开始还对她有点改观,听说她并不怎么识字。
看这篇报道貌似只是凑热闹,反倒更加讨厌她了。
婉兮在原来的地方坐定,“文章的署名,好像是大总统千金的闺名,可是名流圈的贵小姐呢。”
心中极为迫切的想看报道上的内容,了解前线的战况。
早先困在月宫,根本看不到报纸。
对战况一无所知,只能日复一日的等。
“我就说一个歌女怎会关心国事,嘁~商女不知亡国恨。”陈法儒把报纸一折,换到别的版面去看。
婉兮无奈,“陈大少说的是。”
“你休想以任何方式引起我的注意。”他不屑的目光透过报纸的一边瞪了她一眼,换了条腿跷二郎腿,“我可不是吴有匪,好端端的被个歌女毁了名声。”
婉兮见他对她成见如此深,低垂了臻首不敢再招惹。
佣人巧儿接完电话,匆忙上来通报,“一会儿戴师傅要来给您量脚。”
“给我?我前两日刚在她店里做了双皮鞋啊。”陈法儒表情有些意外。
巧儿小心翼翼的看向婉兮,“是给风晴小姐。”
“刚来就做鞋,也不知道做鞋的寓意不好。”陈法儒觉得有意思。
巧儿噘着嘴道:“送鞋送邪,怎么就不好。”
“时间长了,都会跟我狡辩了,送鞋也有送跑的意思啊。”陈法儒换了一个版面看报纸,那张战地照片又出现在婉兮面前。
战壕里死伤惨重,有个穿着军鞋的人仰面假寐。
脸上覆盖了泥土渣滓,五官依旧清秀。
她心口微微一动,夫君!!
见他胸口有个子弹的伤口,整个人都僵硬绷直了,“他受伤了。”
“你说什么?”陈法儒隐隐约约听到婉兮的自言自语。
婉兮摇头,抱娇小的别枝抱起来,“没什么,一会儿鞋匠来了,会吵到别枝睡觉,我送她上去。”
搂着别枝的时候,她举重若轻的抱着。
走楼梯的时候有些心不在焉,满脑子都是战场上受伤的吴凌恒。
战况都那么激烈了么,连主帅都受伤了。
以往他的特殊体质伤口会很快愈合,照片上好像并不是的。
是遇到了什么特殊情况吗?
一定是这样!!
夫君因为是阴生子,所以比常人都要厉害。
可这也是他的弱点啊!!
新ZF有特别行动科和一些神秘部门,就有许多专门对抗或者利用邪祟的能人异士。
包括段薄擎本人,身边跟着蜃、养蛊人……
于系若也豢养这样的高手,对夫君来说怕是极大的威胁。
“好大的力气。”陈法儒等婉兮的背影彻底消失了,才喃喃出口。
段风晴的身材瘦的有点病态,腰肢纤细的都快赶上他的手腕子。
看起来细胳膊细腿,弱不禁风、手无缚鸡之力的样子,却能轻而易举的抱起一个七十多斤的小丫头。
难道段薄擎也跟阿懒一样私底下偷偷培训女特工了?
若不是受过专业训练,寻常女子怎可能有这么大的力气。
婉兮下来的时候,鞋匠戴师傅已经坐着等候了。
戴师傅和陈法儒关系熟稔,见面聊了几句。
见婉兮下来,陈法儒绅士的起身,“我看我还是去琴房回避吧,女孩子的脚可不能随便看。”
“都是新社会了,陈大公子还这么迂腐。”戴师傅掩唇笑他。
他微微颔首,提步上楼。
戴师傅年芳三十多岁,一身蓝布花格子旗袍。
见了婉兮只是淡淡一笑,等她坐下后,替她把鞋脱下。
一旁是戴师傅的徒弟,给戴师傅专门递尺子。
戴师傅不仅量她脚的长度,还量了各个位置的宽度。
力求做出来的鞋子,完全贴合婉兮的脚。
为了找到合适婉兮脚的材质,她顺手捏了捏婉兮的脚骨。
捏了几下之后,脸色变得有些阴郁。
婉兮低声问道:“怎么了?戴师傅?”
“你这脚骨有些怪,骨质柔软,像是刚长出来的。”她皱眉思索。
婉兮脸色微微一白,“戴师傅……”
“你先下去吧,我有些话跟她单独聊聊。”戴师傅给自己的徒弟使了眼色,等徒弟走远了才问的婉兮。
婉兮秘密就要被发现,蛊毒在身体深处蠢蠢欲动。
血液循环加快,呼吸变得急促。
视线变得有些模糊,并且蒙上了一层血红的膜一般,看什么都有些微红。
戴师傅明明在她身边,声音却好像是从很遥远的地方传来,“你……是不是中了美人蛊。”
“我……”婉兮额头落汗,眼睛紧盯着桌面上铜制的茶刀。
茶刀很钝,但是一样可以杀人。
插入戴师傅的脖子、额头、太阳穴,都可令其当场毙命。
这是蛊毒为了自我保护,强行剥夺她的意志。
“月宫的歌女有这样的秘密我知道,白曼丽的脚也是这样。”戴师傅一副很理解她的样子。
婉兮握住了茶刀,艰涩的开口,“世界上哪里来那么多美女,丑女想要改变命运,当然只能使用美人蛊,您是怎么知道……”
“名流圈好多贵小姐知道,求着让白曼丽给她们用蛊呢,谁不想自己变得好看呢。”戴师傅以为婉兮要分茶,没怎么在意她手里握着茶刀。
婉兮缓缓的站起身,“你为什么要把这个秘密说出来?”
“我要确定你的骨头为什么这么软,才可以帮你设计更贴合你的鞋子啊,脚骨比较奇怪也有是天生的可能。”戴师傅的说话声音,她慢慢的变得听不见。
婉兮拼命和蛊毒对抗,强烈的碰撞了抵抗之下。
鼻孔里流出鲜血,一滴一滴的落在地上,“快走,戴师傅,我……我要动手了。”
“什么?”戴师傅回头之际。
她手里的茶刀朝自己的眉心袭来,原本根本无法躲避。
琴房里大提琴的声音响起,低沉的琴音并入耳。
好像唤醒了婉兮,她用力的摇了摇头。
想让自己清醒过来,可是转瞬眼神又变得嗜血。
婉兮看到惊慌失措的戴师傅,心里即是凄凉又是可悲自己现在的处境,“为什么不走!快走啊!!难道想被我杀死吗?”
“我……我这就走。”戴师傅匆忙而走,三步并作两步的要离开。
到了门口要开门出去,听到“叮”的一声金属落地的声音。
回头看了一眼,一把撸子号对着自己。
婉兮极力想要收枪,却控制不住的上膛扣动扳机,“对不起,戴师傅,这个秘密……这个秘密不可以……”
“救命……救命——”戴师傅仓皇逃出去,和她的徒弟撞到一块。
在戴师傅离开射击范围之后,婉兮瞬间跌倒在地。
猫鬼蛊强行控制下,还要求她必须追出去,把发现她身体里有猫鬼蛊的戴师傅打成筛子。
她不停的喘息再喘息,好似从池塘里打捞上来一般被汗浸透了,“猫鬼蛊……你杀了她,会更容易暴露的。”
藏在她体内的“猫儿”好像听懂了,暴怒式的控制终于结束了。
她双手撑地,久久都没缓过神来。
太可怕了!!
猫鬼蛊可以控制她杀人,并且夺舍一般的占有她的身体。
还道自己是军人呢!
意志力那般的薄弱,完全抵受不住蛊毒发作的疼。
并且有恐惧感,忌惮二次发作。
所以不敢太过抵抗。
夫君……
她已经到极限了,坚持不了了。
你在哪里?
在哪里!!!
她无声的落泪,缩在自己的世界里悲苦的哭泣。
“发生什么了?”吴有匪的声音在她耳边响起。
她恍然抬头,他的脸和夫君的脸重叠在了一起,素手朝他的面庞伸了过去,“夫……夫……君,你终于回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