空气中有几秒的沉静。
    不知过了多久，沈天宁那双漫不经心的眼睛微微抬起，好像在看她们，又好像没有，瞳眸的焦距不知落在何处。
    只有清清淡淡的嗓音响得最为清晰：“奶奶，你的仇人回来，难道你一点都没察觉到吗？”
    “仇人？”
    沈奶奶自认为自己是个好人，经常给慈善机构捐钱，地震洪水等自然灾害她捐的也很多，甚至偶尔在路边遇到乞丐都会给一些。
    偶尔，她会和朋友去寺庙祈福，花钱消灾，能做的都做了。
    因此，人活到这个岁数，也是有理由的。
    至于仇人……她的大脑很长时间没有反应过来。
    等意识到的时候，沈天宁已经朝她们走了过来，步伐不急不缓，不知为何，身子总透着一种说不清道不明的懒散。
    “天宁，你从哪知道的消息？”沈奶奶问道。
    “别人说的。”沈天宁对待长辈，语气依然恭敬，“奶奶，这些天你呆在家里不要走动。”
    沈宅有极好的安全系统，不会让陌生人进来，只要不被恐怖份子炸弹炸到，基本上没有大问题。
    怕就怕沈奶奶会出门，毕竟我在明敌在暗。
    沈奶奶活了一把年纪，虽然经历过很多事情，但真正来祸端的时候，依然怕得很，抓住孙子的衣角，“你把话说清楚。”
    沈天宁唇角动了动。
    这老太天是不是吓糊涂了。
    这还不够清楚吗，她老人家唯一的仇人不就姓于的。
    还是说，沈奶奶晚年过得太过于安详，都忘记几十年前发生的深仇大恨了？
    “于恩静。”
    轻飘飘的三个字，从沈天宁的唇角吐出。
    这个名字，像是一枚炸弹似的，在沈奶奶的大脑炸开，把封藏的回忆都给炸了出来。
    仿佛，几十年前的事情历历在目。
    即使过去这么久，自己做过哪些事情，依然记得清晰，依稀记得那是不富裕的时期，所有人都穷得叮当响，但沈家仗着百年丰厚的家底，依然过着富足的生活，可以为所欲为。
    沈奶奶发了很长时间的呆，“她是谁？”
    同样的问题，也让沈弯月产生好奇心。
    这个在沈家谈起就色变的名字，到底是怎样的人物。
    沈弯月心中还有一丝的庆幸，这个时候，就该发生一些大案子，好让别人对她没什么注意力，从而，她可以找机会顺利翻身。
    就算她要死，也得拉个人做垫背，比如宋繁星。
    什么双胞胎姐妹，什么狗屁亲情，在她面前一文不值，她花一辈子的事情去索取那男人的感情，结果一无所获，既然她得不到，那别人也别想得到。
    “于恩静。”简单的陈述由沈天宁一字一句地吐出，“云城人，五十多岁，丈夫和儿女在几十年前遭到街头混混打击报复，当场毙命，她本人移民至日本，前段时间，回来了。”
    这样一说，沈奶奶也回过神来。
    稍稍的镇定。
    不错，是她一个仇家。
    但是，那又如何，会对她造成威胁吗？
    “奶奶，你现在自身难保，还是不要管别人的好。”沈天宁说着，看了眼攀附在奶奶身侧的人。
    闻言，沈弯月下意识抓住长辈的衣角，瞳眸瞪圆，“奶奶……”
    “天宁，你和你妹妹发生什么恩怨了？至于这样子吗，兄妹两个有话好好说。”沈奶奶不满道。
    看来，沈奶奶并没有察觉到危机的来临。
    也是，在她看来，沈家现在如日中天，谁能抗衡？一个于恩静算什么，除了手头里有点医术，并没有其他本事。
    掀不起大风大浪。
    既然如此，她老人家还是继续过悠闲的生活吧。
    “奶奶，你不要掉以轻心。”沈天宁走过去，把手伸过去，“我先扶你老人家上去，慢慢说。”
    “不要！”沈弯月立刻尖叫，“奶奶别抛弃我一个人，哥哥会杀了我。”
    “弯月别怕。”
    沈奶奶倒是很少见过孙女如此惊慌失措的模样，忙抚摸她的额头，“有奶奶在呢。”
    看起来，沈奶奶是个好人，如果撇开多年前的恩怨来讲。
    但沈天宁知道，事实上并非如此。
    沈奶奶所做的好事，不过是想还清多年前的罪孽罢了。
    之所以去医院抱一个没有血缘的妹妹，是想向老天爷赎罪，多行善事，来消除自己犯下的错误，免得半夜鬼敲门。
    而机缘巧合下，这个养女沈弯月掀风掀浪，陷害宋繁星的同时，也招来于恩静。
    “天宁，你今天怎么回事？非要和我一个老婆子对着干是吗，我告诉你，你今天要是伤害你妹妹一分一毫，就从我的身上踏过去！”
    沈奶奶是个信命的人，她认为只要照顾好沈弯月就能赎清罪孽，老天爷就不会惩罚她，因此，从小就宠爱孙女，结果宠成一个自私自利，作恶多端的社会姐。
    她们两个如此团结一心，沈天宁没有动手的理由，何况，安远还在后面看着呢。
    他先让佣人带小孩子上楼睡觉。
    安远起先不太情愿，拽着他的衣角，“妈妈呢？”
    “她会回来的。”
    “她是不是不要我了？”
    沈天宁想起宋繁星丢下他的情景。
    显然，她是没打算和他重归于好的，就算搬出安远，她也没有回头。
    真是个残忍的女人。
    但是，在孩子面前，沈天宁只是温柔地笑笑，轻声地安抚：“怎么会呢，妈妈只是外面有点事，等处理好之后，就和你一起玩。”
    “真的吗？”
    “真的。”
    “那我们拉手手。”
    大概是怕沈天宁骗人，安远的小脑瓜十分灵活，坚持要和爸爸拉手才可以作证。
    沈天宁伸出了手。
    “你妈妈不会回来的！”沈弯月突然撕心裂肺的喊道，“你妈不要你了，她在外面过的逍遥自在，才不要你这个拖油瓶。”
    近乎尖叫。
    字字句句像把刀子似的戳进孩子的心窝。
    沈弯月知道自己不好过，既然如此，大家都别好过。
    然而，她自认为一通大喊大叫，却没有换来孩子的哭泣声。
    安远只是慢慢地走过来。
    “安远……”沈天宁不放心地喊了句。
    小脚步很慢，但走得坚定稳重，最后来到她们的跟前。
    “不准你说我妈妈的坏话！”
    安远手中不知何时端了个杯子，话音落下的同时，手抬起来，杯子里的水，全部洒在沈弯月的脸上。
    包括佣人，大家全都惊呆了。
    沈奶奶因为被沈弯月拽着衣服，所以不可避免地溅了些水，难免恼道：“你这孩子，怎么这么过分！她是你姑姑！怎么一点都不知道尊敬人？”
    安远站在旁边，小爪子拿着杯子，并不说话。
    “天宁，你看看你怎么教育孩子的？这么小的年纪就做这么多坏事！”沈奶奶一边擦着自己的衣服，一边训斥。
    沈天宁招招手，“儿子，过来。”
    安远略显发怔，大概也知道自己这么做有些冲动，大眼睛眨了眨，既害怕又倔强地走过去，“爸爸！”
    “儿子，你怎么能随便泼水呢？”
    “可她说我妈妈坏话！”
    “既然如此，你不觉得，打一巴掌，更合适吗？”
    “……”
    沈天宁拉起儿子的手，不急不缓地教导，“爸爸明天就给你请一个跆拳道老师，教你怎么打架。”
    安远又惊又愕然，忍不住和他对上好长时间的目光，最终确定他没有开玩笑的意思。
    哪有父亲教儿子打架的？
    沈奶奶捂着胸口，险些被这两人气出心脏病来，“天宁你真的要气死我吗？”
    “奶奶，有些事，你就别插手了。”
    沈天宁叫来佣人，让她们把老太天送上楼休息。
    沈老太不情不愿，最终耐不住一堆人的推搡，被迫往楼上走，临走前不忘记回头看着他们，“我告诉你，不准欺负你妹妹，知道吗？”
    沈天宁并未答应。
    “她要是有个三长两短，我也不活了！”
    最后一句，沈老太撂得相当果断狠辣。
    她可能认为，抚养一个孤儿长大，老天爷就会原谅她的罪孽。
    孩子和老人都上楼了。
    最后只剩下他们两个人。
    沈弯月依然是那副半死不活的样子，面对沈天宁，不由得往后退了几部。
    “你可以选择自杀。”沈天宁说得云淡风轻，仿佛在说今天天气不错，“死在谁的手里都是死，自杀总归要好一些。”
    “你什么意思？”
    “你觉得你能活下来吗？”
    都到这个时候，她还没觉得自己不可能活在这世上，仍然抱着一丝侥幸的心理。
    沈弯月屏住呼吸。
    她不是不知道这句话的意思。
    她现在不死的话，以后被宋繁星揪在手中，各种各样的罪都等着她，手和脸的伤痛只是次要的，说不定还有其他更折磨人的。
    “是，我活不下去，但是哥哥，你也活不下去的。”沈弯月忽地释怀一笑，“她不会再回到你身边的，她有别人了。”
    在无能面前，似乎只剩下语言，但这并不能刺激到他。
    沈天宁点燃一根香烟，“她会回来的。”
    沈弯月只剩下笑，源源不断地笑，只有这样才能表示她的讽刺，无尽的讽刺，笑完之后眼泪从眼眶里冒出来，“不可能，我死了，你们也不可能在一起！”
    说着，她慢慢地站起来，从厨房里找到一把水果刀。
    只有自我了断才最没有痛苦。
    “把刀放下。”沈天宁的嗓音在身后静静响起，“我留你，有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