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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那就一起沉沦

    法院的传票来得意料之外地快,计划开庭的日子,正好距离患者死亡两个星期。
    去世的企业家背景深厚,他们能向法院施压将审理日期提前,孔映不惊讶。
    因为是公开审理案件,法庭一大早就被媒体占得满满当当,原告方早早就到了,孔映的律师靳律随后也出现在法庭上,可左等右等,就是等不来孔映。
    眼看着开庭的时间要到了,一身黑的孔映才姗姗来迟。
    “怎么才来?”靳律低声耳语。
    靳律是孔映的学长,孔映当年在斯坦福读医学院的时候,他法学院在读,两人在斯坦福的拳击社团相识,因为兴趣投机,很快结为好友。靳律毕业后去了芝加哥执业,专攻医疗法,后来回国,创办了自己的律师事务所。
    “去了趟宝和。”孔映在被告席坐定,气定神闲。
    “去宝和做什么?”
    “取点东西。”
    “你不怕记者逮你?”
    “今天开庭,记者都在法院,哪儿会有人还守在医院?”
    “孔映,我是你的律师,有任何事情,我强烈建议你对我坦诚相告,这样我好做好应对措施。现在的情况对我们很不利,我看过原告的证人名单了,一长串。这不是游戏,我也不是神仙,如果原告证据充分,我也救不了你。”
    “靳大律师,你身为斯坦福法学院的毕业生代表,你不救我谁救我?”孔映见靳律脸色不好,又凑到他耳边补充了一句,“只要你能拖到二审,我就把所有事都告诉你。”
    “孔映……”
    “记住,我只要一个结果,就是第二次开庭。”
    靳律还想再说,但书记员已宣布法官和陪审员入席。全体起立的时候,孔映回头向旁听席看了看,温沉和阮沁都在,就连沈婉都来了。
    案件审理进行到证人询问环节,原告方的第一个证人是手术护士。
    原告方律师询问她孔映手术过程中是否状态有异,护士回答:“孔主任那天的状态的确很不稳定。”
    “能说说是怎么不稳定吗?”
    “她脸色很苍白,好像很紧张的样子,手术过程中一直要我帮她擦汗。而且本来不到三个小时的手术,她做了四个小时。”
    第二个证人是当天值班的药剂科医生。
    原告方律师:“手术前,被告人是否拿着美国处方在你那儿取了药?”
    “是。”
    “能告诉我是什么药吗?”
    “舍曲林。”
    “那能麻烦你解释一下,这个药是做什么的吗?”
    “舍曲林是精神类药物,目前被广泛用于治疗抑郁症。”
    旁听席一片哗然。
    一个外科医生在手术前一个小时还在吃抗抑郁药,连法官听了都直摇头。
    原告律师明显是下了功夫,还找来了专门研究PTSD方面的专家来当证人,想以此证明孔映的精神状态不足以支持她成功地完成手术。
    最后一个证人,是金远光。
    “孔主任自从回到宝和上班,整个人的性格和从前大不一样,这是我们整个医院都知道的事实。”
    “那你也认为孔主任当时的精神状态不适合上台手术吗?”原告律师问。
    “就像刚才周护士所说,作为这场手术的一助,我认为孔主任状态的确不稳定。或许就是这样,她才把医用棉花遗忘在了患者体内……”
    金远光做证的全程,都没敢往孔映这里看上一眼。
    面对着不利于孔映的证词越来越多,连经历过大风大浪的靳律都开始皱眉,孔映却连一根眉毛都没动。
    靳律也不知道是她心太大,还是她干脆放弃了。
    审理进行到尾声的时候,靳律提出:“法官大人,因为被告人是在美国接受的治疗,所以我们需要美国那边的医疗记录来断定被告人是否有正当行医的能力,但美国方面对医疗报告的保密性管控严格,拿到报告前,还有一些必要的程序要走,所以我们请求二次开庭。”
    “行吧,被告律师,下次上庭前,请务必把所有证据准备齐全,你知道流程,民事案件一般是不会有第三次开庭的。”
    “谢谢法官大人。”
    第一次庭审结束了。
    孔映遣走了阮沁和温沉,待会儿她恐怕还要面对长枪短炮,她不想让他们也跟着一起承受这些。
    刚才庭审的内容早被在场的记者实时传送给了各大媒体,舆论对孔映更加不利了。说白了,原告证据充分、令人信服,这场官司孔映毫无胜算可言。
    靳律将材料收拾进公文包,面色凝重:“第二次开庭我帮你争取到了,你现在该告诉我事情的来龙去脉了吧?”
    “你回去查查邮箱,就知道我在说些什么了。”
    孔映正和靳律说话,突然被搂住了肩膀。
    她抬头一看,竟是姜廷东。
    “你怎么来了?”
    “公开审理,我不能来吗?”
    “看来在私人会所那一口,还没让你想明白。”孔映碍于靳律在这里,不好发作,只得恶狠狠地低语。
    靳律见这两人的关系不一般,便道:“邮箱我等一下会看,希望是对我们有利的证据。今天这里太乱,我们再约时间讨论吧。”
    孔映颔首:“知道了,你先走吧。”
    靳律礼节性地冲姜廷东点点头,算是打招呼,然后走了。
    待会儿还有别的案件在这里开庭,记者们被法警清到了法院大厅,原告已经接受过采访离开了,不接受采访的靳律则匆匆离去,所以此时所有记者们都在翘首等着孔映从法庭里出来。
    “我陪你吧。”姜廷东搂着她的肩膀,侧脸低头看着她,孔映似乎在他眼里看到了一种前所未有的温度。
    “用不着。”她冷淡道。
    姜廷东就像没听到一样,只说:“走吧。”
    孔映和姜廷东走出法庭,记者们立刻蜂拥而上,开启了狂轰滥炸模式。
    “孔医生,你在手术前还在吃抗抑郁药,你明知道自己精神不稳定,为什么还要上台手术呢?”
    “从现阶段的证据来看,你对患者死亡负有全责,你是否打算赔付巨额赔偿金来进行庭外和解?”
    “你的律师要求二次开庭,请问是否还有什么隐藏的关键性证据,还是这只是拖延时间的战术?”
    闪光灯闪得孔映眼睛发疼,姜廷东将手挡在她眼前,护着她往外走。
    这一挡不要紧,有几个跑过娱乐新闻的记者认出了姜廷东。
    “那个男的不是MG娱乐的制作人吗?怎么在这儿?”
    “是啊,难道……和颜晰有关系?”
    记者们再次炸开了锅,将孔姜二人团团围住。
    “颜晰身为公众人物不方便出席庭审,你是受颜晰之托来陪孔映的吗?”
    “你出现在这儿,是不是间接证实了两人的恋情?”
    姜廷东突然停下了,记者们哪会放过这个机会,个个都把话筒伸得老长。
    “孔映和颜晰,只是朋友。”姜廷东开了口。
    “那你为何会出现在这里?”
    孔映突然感到姜廷东捏紧了自己的手,她不明所以地抬头去看他,发现他也正在看自己。
    “因为,孔映,是我女朋友。”
    后视镜里,阮沁和温沉正在说话。
    靳律坐在车里,他很紧张,比他当年在最高法院替连环杀人犯辩护还紧张。
    他真的没有想到会在这里见到阮沁。
    初见阮沁的时候,是2004年,他在斯坦福读最后一年法学博士,阮沁还只是刚进校的本科大一学妹,两人在中国同学会结识,很快陷入了热恋。
    两人前后交往了将近一年,一直到靳律毕业,得到芝加哥一间顶级律所的实习机会。
    阮沁哭闹着不放他走,威胁他只要离开加州就分手。
    靳律也舍不得,可那个实习机会的确难得,他不想放弃。
    他请求阮沁等他,等他实习一结束就回加州娶她。
    可阮沁没有答应。
    两人就此分手。
    从此一晃十几年,两人没再联系过,一直到了今天。
    靳律不知道孔映和阮沁是什么时候认识的,他虽在和阮沁交往的时候就认识了孔映,但他们两个从没见过面。
    见阮沁上了温沉的车,靳律马上发动了引擎,一个急刹挡在了温沉的LX570前。
    他下车,走到副驾驶一侧,敲窗,对阮沁说:“上我的车,我送你。”
    温沉认出这人是孔映的律师,转头问阮沁:“你认识?”
    阮沁翻了个白眼:“何止认识,简直是冤家路窄。”
    “那……”
    “今天不麻烦你送我了,我待会儿和他说完话,自己回家就好了。”
    “好。”
    阮沁推开车门,车门把门外的靳律撞得一趔趄。
    她踩着高跟鞋上了靳律的揽胜,冲靳律挑眉道:“还愣着干什么?给温医生把路让开啊。”
    十几年了,她还是没变。
    可看到这样的她,靳律莫名心安。
    就像时间带走了许多东西,有些事却依然。
    咖啡厅里,阮沁和靳律两人面对面坐着。
    其实刚才开庭的时候阮沁就看到靳律了,有了那几个小时的缓冲,阮沁现在才能如此淡定。
    但靳律就不一样了。
    他也想过某时某地会与阮沁重逢,可等真正见到了,才发现冷静这种事,自己连装都装不出来。
    明明已经分手十几年了,为什么还会这样呢?他想不通。
    “你……什么时候回的棕榈?”靳律问。
    “时间不长。”
    “你和孔映……”
    “她是我学姐啊。”阮沁歪了歪头,“你们又是怎么认识的?”
    “同学。”
    “哦。”阮沁一副满不在乎的样子,却看到靳律空荡荡的无名指。
    仔细算算的话,靳律今年都34了,竟然还没有结婚,她有点惊讶。
    “你,有男朋友了吗?”靳律问得小心翼翼,在法庭上叱咤风云的大律师,如今在阮沁面前,却一点底气都没有。
    “问来干吗?”阮沁才不想轻易告诉他。
    “其实,芝加哥的实习结束之后,我回加州找过你……但你不在原来的地方住了,连号码也换掉了……”
    那时候回加州,靳律已经想好了,如果能见到阮沁,他一定要直接求婚。
    “因为不想见你。”阮沁回答得很干脆。
    阮沁承认那时候自己是在赌气,即便分手了,她还是期待靳律会联络她,即便只是一点点安慰都好,她一定会缴械投降。
    可是一年里,别说电话,就连一条问候的短信都没有过。
    当希望变成失望,失望变成绝望,那时候她才意识到,靳律有多么狠心。
    于是她换掉号码,决定再也不回头了。
    其实现在想起来,他们分开并不是任何一方的错,只是错误的时间发生了错误的事,他们的爱情那时候太胆怯,没经历现实的洗礼就怕得瑟瑟发抖。
    那现在呢?
    庭审过后,孔映回到檀香花园取了行李,搬回了NOSA。
    还好今天媒体的注意力都在庭审上,公寓楼下并没有什么记者。
    姜廷东就像是知道她会回来似的,抱着双臂靠着车子,正在停车场等她。
    孔映将行李提下车,快步向电梯走去,完全将姜廷东当空气。
    孔映以最快的速度进了电梯,却还是被长手长脚的姜廷东拦住了正在关闭的电梯门。
    电梯徐徐上行,姜廷东步步紧逼,孔映倒退着,背贴上了墙壁。
    她仰着头,冷静得如一捧没有波纹的水:“姜廷东,你这样追着我,不累吗?”末了又补了一句,“你不累,我都累了。”
    姜廷东微微垂下眼睑,咬着唇微微摇头。要让他怎么说,见不到她的这些日子,他快要疯了。
    “从前,我没有想过要走到这一步。但你一次次地撞进来,一次次让我心动,这都是你的错。”
    他靠了过来,用唇摸索着,落下了细细碎碎的吻,他太温柔,温柔得孔映无法闪躲,只得直面他的深情。
    他通红的眼睛里,带着复杂、痛苦,和深深的不安全感。
    “不管你是不是在意徐怀莎,她都已经是过去式了。
    “是我疯了,现在我想要的,只有你,难道你还不懂吗?
    “孔映,是你亲手把我从过去拉出来,你不能一句结束就收回全部,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回到地狱。”
    姜廷东捧着她的脸,小心翼翼的样子,令人心疼:“你,可以留在我身边吗?”
    他的眼睛真好看啊,千万种情绪流转、颤动,都汇在那颗瞳仁,最终消失在他鲸鱼尾巴一般的眼角。
    叮一声,电梯到了顶层,开了门。
    孔映低低地笑了:“姜廷东,别开玩笑了。”
    他的瞳孔微微紧缩,连捧着她脸的手指都在微微颤抖。
    “我承认你很不错,是个好情人。可是我们的游戏是有规则的,大家都是成年人了,成人法则,懂吗?你何必这么认真?”
    一字一句,仿佛刀子,将姜廷东的胸腔割裂了,疼得他喘不过气。
    他慢慢放下手。
    “是我太天真,以为你会有那么一丝丝喜欢我。”
    他的眼灰了,熄灭了。
    “如果我让你为难了,那么我道歉。”
    他后退。
    “我会,从你眼前消失。”
    他转身。
    夜晚,孔映靠在沙发上,捧着高脚杯,看着窗外渐渐消散的余晖。
    下午和姜廷东在电梯里摊牌的时候,他们的对话被在外等电梯的阮沁听到。结果一整个晚上,阮沁一直在跟她闹脾气。
    明明当初阮沁是反对她和姜廷东接触的,如今,阮沁却嫌弃她对姜廷东狠心了。
    “就算你不接受他,何必把话说得那么绝?我一个外人听了,都要替他心疼死了。”阮沁重重地将消夜搁在茶几上。
    “长痛不如短痛,我心里早有答案,又何必拖着他?”
    “你一点都不喜欢他吗?今早他可是昭告天下,说你是他的女朋友。现在官司对你不利,原告又有权有势,有几个人敢公开挺你?你难道就一点都不感动?”
    感不感动,喜不喜欢,如今说来又有何用?
    徐怀莎说得不错,她和姜廷东不是一路人,姜廷东值得比她更好的人。
    孔映看着酒杯里红色的液体沿着杯壁缓缓流动,突然想起她和姜廷东的那枚红酒吻了。
    “早知道他会动心,我就不该去招惹他。”
    “你!”阮沁拿她没办法,仰倒在沙发上,“学姐,你真是个狠毒虫,如果我是男人,我一定要远远避开你。”
    他大概也想过远远避开吧?可当初自己一味进攻,根本没给他躲开的机会。孔映想。
    但,无论如何,他还是回来了。
    在她危难的时刻,披荆斩棘,回到了她身边。
    姜廷东真的不再联络她了。
    孔映前几天还算正常,一直窝在家里躲记者,吃吃睡睡,逍遥快活。
    但这种没心没肺的状态并没有持续多久。
    她莫名其妙开始失眠。一闭上眼睛,就能看到那天在电梯里,姜廷东通红的双眼。
    这样的状态持续了几天,她不得不开始吃安眠药。
    可即便这样,任何细微的声响,都能轻易将她惊醒。
    孔映觉得这样的状态,仿佛又回到了旧金山的康复院的时候。
    整个人变得麻木、易怒,即便舍曲林的量加到了原来的两倍还多,也只能勉强控制情绪。
    夜晚的风很凉,她站在露台上,然而隔壁的灯已经不会再亮了。
    是不爱,是不能爱,还是无法爱?
    孔映无数次问自己这个问题。
    就算他真的忘记徐怀莎,那她就能留在他身边吗?
    可又有谁,会想要一个背着官司,还随时有可能自杀的精神病呢?
    如果得到就意味着失去的话,还不如不得到。
    姜廷东在晨曦中睁开眼。
    今天是孔映医疗事故案二审的日子。
    他已经整整一个月没有见过孔映了,一通电话,一条短信,都不曾有。
    原来思念到极致,是这种感觉。无论何时何地,只要一想起她的脸,胸口就隐隐作痛。
    缓慢起身,浑身疼痛无力,他病了,这两天开始莫名发烧,体温居高不下,他照常上班,病情似乎越拖越重。
    他今天约了药物试验的家庭之一面谈,这一个月,他已经陆陆续续见过不少参与试验的儿童家庭了。
    他想尽快搞清楚药物试验背后的真相,这样他才知道下一步该怎么做。
    去患儿家的路上,他隐约觉得后面那辆车有些熟悉。
    酒红色的丰田凯美瑞,这几个星期以来,这辆车他已经看到过很多次。
    开车的男人戴着渔夫帽,姜廷东在后视镜里看不清他的脸。
    难道是巧合?
    姜廷东一路开到目的地,等他下车查看的时候,一直跟在他身后的那辆红车已经不见了。
    他见周遭无异状,才敲开了患儿家门。
    开门的是孩子的爸爸,明明才三十几岁的人,头发却已经半白了,显得很是苍老。
    姜廷东此前在电话里已经大致说明了来意,起先这个男人并不愿意开口谈儿子的病情,在姜廷东的一再坚持下,他才同意谈一下关于洛美琳药物试验的事。
    “你也知道,杜兴氏肌肉营养不良症这个病,是没办法治愈的,所以当时坂姜制药研发出新药的时候,我和我老婆真的是太高兴了,心想聪聪有救了。”
    他嘴里的聪聪,就是他们7岁的儿子。
    “其实刚开始吃那个叫洛美琳的药的时候,聪聪是有所好转的。后来事情就变得有些奇怪,开始有传闻说几个参与试验的小朋友死了。那时候我还特意去问过儿科的沈主任,她解释说孩子死亡和洛美琳没有关系,是他们本身病程到了末期,自然去世的。”
    “我也不是学医的,自然就信了沈主任的话,不过那时候我也留了个心眼。后来,出事的小朋友越来越多,我就有点害怕了,我和老婆商量过后,就私自带着聪聪退出了那个项目,想先观望看看再说。”
    “出院之前,聪聪就有恶心呕吐的症状,出院之后还没有好转,我们就带他去了别的医院,诊断结果是慢性药物肝损伤。”
    “是因为洛美琳?”
    “我们到现在也不知道是因为什么,我去过很多次宝和医院和坂姜制药讨要说法,可是他们都坚称不是洛美琳的原因。直到后来坂姜制药的人突然上门来,说可以给我们一笔钱,但要我们签一个保密协议。一开始我们是不想签的,可是那些人告诉我们,小朋友生病不是因为洛美琳的原因,他们付这笔钱只是单纯地想帮助我们。你也知道,聪聪治病需要很多钱,我们当时没办法,就签了。”
    “那现在聪聪身体怎么样?”姜廷东问。
    “现在就只能吃药,等肝移植,还不知道要等到什么时候。”聪聪爸爸掩面叹息。
    姜廷东和孩子家长谈了将近一个小时,才道别出门。
    走到一楼的时候,他在楼梯口遇见一个戴着渔夫帽的男人在抽烟,嘴角有道长长的疤。
    他不动声色地与其擦肩而过,低头发了条短信给陈警官:银河丽湾11栋,聂远在跟我。
    发完后,他将手机收起,慢慢向车边走去。
    那个男人果然也跟了过来,并且听着脚步声,似乎离他越来越近。
    姜廷东站定,突然转过身来,一拳挥过去,对方勉强躲过大半,却还是被砸中颧骨。
    “警惕性挺强的嘛。”聂远龇牙,摸了摸脸。
    “姜成元派你来的?”
    “你管谁派我来的,你只知道今天是你的死期就行了。”聂远袭来,姜廷东连续几个闪躲,却感到脑中嗡鸣,眼前的景象有些混沌。
    他还生着病,脚像踩在棉花上一样,几乎使不上力。
    两人很快扭打在一起,姜廷东用尽全身力气将聂远压在身下,狠狠地击打聂远的头部。
    他当初是如何向林泰下的手,姜廷东今天就要他血债血偿。
    聂远吃痛,也不示弱,反过来向姜廷东的腹部连出数拳。姜廷东向上缩了一下,却突然觉得胸前一阵尖锐的痛。
    只见头破血流的聂远手里拿着一把弹簧刀,刀上满是鲜血。
    姜廷东有那么一秒的愣神,他下意识地去摸自己胸口,然后看到了掌心的血红。
    他那一刻十分冷静,也不知道是哪里来的力气,整个人扑上去,甩掉了聂远手中的刀,然后死死抱着他不放。无论聂远如何挣扎,他就是不放手。
    他感到胸前液体涌动,听到远处警车的警笛声,眼前的一切旋转着模糊着,最终慢慢沦为黑暗。
    中级法院里,孔映的医疗事故案二审开庭。
    局势继续一边倒向原告方,许多记者已经在准备孔映败诉的通稿了。
    待双方举证完毕,靳律却突然向法官提出临时补充证据。
    原告律师立刻起身反对:“被告律师未在举证期限内举证,不应该采纳。”
    “法官大人,《最高人民法院关于民事诉讼证据的若干规定》第四十二条规定:当事人在二审程序中提供新的证据的,应当在二审开庭前或者开庭审理时提出。所以开庭后提交的新证据,是应当被采纳的。”
    “既然是新证据,就看看吧。”法官问,“是什么形式的证据?”
    “视频证据。”
    “好,开始吧。”
    靳律将光碟放入DVD机,很快,画面中出现了宝和医院的手术室,只听站在主刀位置的孔映说道:“这是名骨盆骨折患者,现在我们开始骶骨骨折及半侧骨盆内旋修正手术,请各位配合。”
    靳律按下暂停键:“法官大人,如您所见,这是我的委托人为原告父亲做手术时的录像。”
    这是孔映在克利夫兰诊所做医生时养成的习惯,无论大小,她的每一场手术,她都会录像记录。来到宝和医院任职后,为避免人多口杂,也出于对患者隐私的保护,她没有将这件事告诉任何人,所以根本没人知道她在记录这些手术。
    靳律继续说道:“现在我要快进到手术结尾,也就是我的委托人孔映医生结束手术离开手术室,由金远光副主任接手缝合的片段。相信看到最后,大家就会知道为什么患者腹内会出现那块医用纱布了。”
    旁听席的记者们窃窃私语起来,孔映回头望了望坐在旁听席的金远光,后者的脸色早已煞白。
    这时候,孔映的手机突然振动了起来。
    是颜晰的短信——
    廷东哥出事了,刀伤,现在救护车正在路上,速去宝和医院。
    孔映冲进宝和医院的时候,正好撞上护士长。
    “孔院长,我刚才听说官司我们赢了,是吗?天啊,我真没想到,金副主任居然会为了报复您干出那种缺德事,幸好您录像了,不然……”
    “姜廷东,姜廷东呢?”孔映急得连一秒钟都站不住了。
    “您说什么?”
    “刚才救护车送进来的病人,刀……刀伤。”
    “哦,一分钟前刚送去心外了。别提了,我刚才正好在急诊科,眼看着他被抬进来,那血流得,把床单全染红了。您说现在治安怎么这么差……哎,孔院长,孔院长?”
    孔映冲进楼梯间,三步并作两步往上跑,终于在走廊里追上了姜廷东的床。
    “怎么样了,怎么样了?”孔映喘着气,声音尖厉。
    帮忙推床的护士见是孔映,叫了一声:“孔院长。”
    “我问怎么样了!”
    “开放性胸部损伤,右心室破裂,胸主动脉破裂。”急诊科医生说道。
    “谁手术?”
    “已经打电话叫温主任来了,估计马上到了。”
    孔映去摸姜廷东的手,却摸到了一掌心的血。
    她竭力使自己保持冷静,她是医生,生死关头,她不能掉眼泪,她的眼泪也不值钱。
    “姜廷东,看着我,看着我。”
    孔映抱着姜廷东的头,后者还没有完全失去意识,听见她的声音,将眼珠慢慢转过来,半睁着看她。
    “温沉马上就来,没有他做不来的手术的,你会没事的,知道吗?你会没事的。”
    孔映的声音颤抖着,她不知道她是在安慰姜廷东,还是在安慰她自己。
    见到孔映,姜廷东的表情变得十分安心,他轻轻地、满足地叹了口气:“还以为……见不到了。”
    只不过一句话而已,孔映的眼泪就再也无法抑制。
    她几乎用尽全身的力气,将嘴唇咬得全是血,都没能阻止自己痛哭出声。
    他有多痛,却还担心再也无法见到她了。
    “孔映……”
    “我在,我在。”孔映哽咽着,将耳朵俯到他唇边。
    “不要哭。”
    他又叹,却是温柔,太温柔。
    孔武来了电话,想必是听说了官司的结果了。
    孔映没有接。
    不一会儿,孔武的短信进来了:小映,官司既然结束了,明天就回来上班吧。
    孔映只回了一个字:好。
    她身旁,是全副武装的颜晰。
    手术已经进行了7个小时,外面的天色已经渐渐暗了下来。孔映静静地坐在手术室门外,看着警察走来走去。
    胸主动脉破裂,死亡率在80%以上,她以前在美国心外科轮转实习的时候,见过许多类似的病人,最终能救回来的,少之又少。
    可她除了心焦,毫无办法。
    她不断想起姜廷东在电梯里说的那句话:“孔映,是你亲手把我从过去拉出来,你不能一句结束就收回全部,你不能眼睁睁地看着我回到地狱。”
    是她眼睁睁,是她无动于衷。
    这一切都是她的错。
    远处,匆匆走来一个男人,与在门外的警察轻声交谈了两句,然后把目光落在了孔映身上。
    “你是孔主任……哦不,孔院长吧?”男人突然开了口。
    孔映隐约觉得见过这个人,却又记不起是在哪里:“你是?”
    “我是赵警官,上回您协助过我们调查杀人案。”
    孔映想起来了,这个人就是当初来医院找过她的便衣警察。
    “你来这儿是?”
    “我们找个安静的地方说话吧。”
    孔映有些踌躇,颜晰冲她点点头:“你去吧,这里有我。有什么事,我给你打电话。”
    “好吧。”孔映深吸了一口气,对赵警官说,“那去我楼上办公室谈吧。”
    院长办公室如今是沈婉在用,骨科主任办公室又被金远光占了,孔映只好带赵警官进了空病房。
    “之前跟你说的,林泰被害一案,车里的第三人,我们已经抓到了。”
    “那个叫聂远的人?”
    “对,多亏了姜先生,不然我们也抓不到他。”
    “什么意思?跟姜廷东有什么关系?”
    “整件事我们现在也不是太清楚,出于某种原因,聂远盯上了姜廷东,想要杀他灭口。还好姜廷东警惕性高,及时报了警。”
    “他报警了,为什么还受伤了?”
    “是他自己先去追聂远的,我们赶到的时候,他正死死抓着聂远,已经被刺了一刀。”
    是什么样的力量,能让他在心脏被插上一刀的情况下,还不肯放过聂远。
    “如果您知道任何事,请务必告知我们,这样会对我们破案很有帮助。”
    “好,我知道了。”
    赵警官走了,孔映慢慢在床上坐了下来。
    孔映想不通为何聂远会想要姜廷东的命?
    姜廷东搬走的这一个月,他到底做了什么,会惹来杀身之祸?
    难道,是那份药物试验报告?
    可这件事除了她、姜廷东和颜晰外,根本就没人知道。
    孔映想起她和姜廷东在岚桥庄园里画的那张人物关系图。难道这段时间,他一直在自己调查,所以才会引起坂姜制药的注意?
    孔映心事重重地回到手术室外。
    姜廷东的父亲去年过世,母亲远在美国联系不上,妹妹又下落不明,出了这种事,身为叔父的姜成元竟只匆匆露面了几分钟,然后很快以会议为由离开了。
    可不是吗?姜成元一家本就不与姜廷东亲近,倘若这个时候嘘寒问暖,岂不更让人怀疑聂远是他派来的?
    夜里十点,手术终于结束了。
    温沉和心外科的严副主任从手术室里走了出来,孔映率先冲上去:“怎么样了?”
    “暂时脱离生命危险了,不过心脏和主动脉受创严重,又是大出血,保险起见,要先在ICU观察24小时,再转去普通病房。”
    孔映有些腿软,眼看着要跌坐下去,温沉赶忙拦腰抱住了她:“没事吧?”
    “没事,没事。”孔映脸色苍白。
    “ICU暂时无法探视,你在这儿守着也没用,先回家休息一下吧。”温沉心疼孔映,若是继续这么熬着,身体迟早会垮。
    “不用了,我在这里等。”
    “孔映……”
    “我在这里等。”
    温沉见拗不过她,只好默许:“那有什么需要,给我电话。我的休息室,你也随时来用。”
    “嗯。”孔映点点头,又拉住温沉,“谢谢你了,我知道如果没有你,他大概早就没命了。”
    “我是医生,应该做的。”温沉露出一个苦涩的笑,“况且,我见不得你哭。”
    即便他救的那个人,夺走了他毕生最爱。
    孔映一夜没睡,早晨回家换了套衣服,就来上班了。
    孔武已经叫沈婉腾了院长办公室出来,孔映进办公室的时候正好碰见往外走的沈婉,她礼节性地点点头:“沈主任,这段时间辛苦你了。”
    “应该的。幸好那件事真相大白了,不然可真是白白冤枉了你。”沈婉似乎没有任何不快,反而拉着孔映的手拉家常,“我听林姐说,我和你爸不在家的时候你回家住过。正好你爸今天出院,你晚上来家里一起吃饭吧?阿姨准备你最喜欢吃的。”
    孔映一反常态,欣然应道:“好啊。”
    正说着,秘书过来叫孔映:“孔院长,靳律师来了。”
    “那我不打扰你了,晚上回家我们再慢慢说。”沈婉拍了拍孔映的手,抱着东西走了。
    秘书忍不住插嘴:“院长,你和沈主任感情真好,就像亲母女似的。”
    孔映嗤笑一声:“请靳律师进来吧。”
    昨天孔映连宣判都没等到就匆匆离席,靳律这番来,是来补充一些审判过程的。
    那盘手术录像,完美地证明了孔映无过错的事实,更清晰地记录下了金远光和手术护士故意向患者腹腔内塞入医用棉花的过程。
    据说两人被当庭逮捕,即将被提起公诉。
    “但我还是不明白,你为什么要我拖到二审,拖到二审也就算了,还非要我提交临时证据。这段录像,你明明在一审的时候就可以拿出来的。”
    “金远光这个人我是了解的,他虽然恨我,但毕竟胆小怕事,能串通护士一起来栽赃陷害我,他一个人做不到。”
    “所以,你是想拖延时间,看看背后是否有人指使他?”
    “一审之后,就连你都觉得这官司我们要输了,更何况别人?”
    靳律觉得孔映的胆子实在太大了,现在说是这么说,可是但凡有一点意外情况,比如法官不批准二审或不采纳临时证据,那可就弄巧成拙了。
    到底是多大的事,值得孔映冒着这么大的风险去做?
    “那你发现什么了吗?”
    孔映在办公桌后坐着,侧身对着靳律,轻轻地敲着钢笔:“一审结束的那个星期,金远光就被扶成了骨科正主任,还进了宝和的合伙人候选名单。我前面去旧金山疗养整整一年,都没人敢提填充我空位的话题,现在事情才出几个星期,我的位置就被人顶替,你不觉得有点奇怪吗?”
    “你是怀疑宝和医院高层有人要陷害你?”
    “陷不陷害,恐怕只有金远光能给我答案了。我打算中午去趟看守所见见他。”
    “也好,他现在已经走投无路,应该会说真话。”
    “只可惜那个患者了,白白死了。”孔映叹了口气,突然问,“你难道就不想知道,我为什么要找你做辩护?我手里明明有录像,随便找个小律师就能搞定的事,找你这个大忙人来,岂不大材小用?”
    “我们是老同学……”
    “你要好好对阮沁。”
    靳律愣了,半晌才出声:“你……你知道?”
    “以前只知道她交过一个男朋友,却因为异地而没走到最后。知道那个人是你,是她回国后的事了,有一次我在她房间看到你们的合照。”孔映托腮,“何况,我在法庭上看到她看你的眼神了。”
    “不行的,她不肯重新接受我的。我也理解,毕竟已经十几年过去了,是没理由不向前看的吧。”
    “那你向前看了吗?”
    靳律被孔映给问住了。
    她又说:“如果对的人已经出现,就是不能向前看,不能忘的。”
    孔映果真守约,晚上六点准时踏入檀香花园的孔家别墅。
    这还是她回国后和孔武吃的第一顿饭,又恰逢医疗事故案水落石出,孔武心情极好,这一顿饭吃得其乐融融。
    饭后,林妈帮着沈婉收拾碗筷,孔武则把孔映叫到书房谈心。
    “看到你和你沈阿姨相处得这么好,我也就放心了。以前我一直以为,你是因为接受不了她,才不回家的。”
    “你们结婚了,我做女儿的,接不接受,都得接受。”孔映不咸不淡。
    “官司那事,是爸爸不对,不该随便停你的职。但你也要理解,爸爸这么做都是为了医院的声誉……”
    孔映听得心中不耐烦,打断了孔武的话:“我今天去见了金远光。”
    “骨科的金远光?”孔武不解,“他已经被医院开除了,搞不好还要坐牢,你去见他做什么?”
    “有些事,我想弄清楚。”孔映走到书桌前,从口袋里掏出手机,搁在了孔武面前,“没想到,还真让我听到了些有意思的事情。”
    孔映按下录音播放键。
    姜廷东苏醒,已是三天后的中午了。他最后一秒的记忆,还是孔映在哭,再下一秒,他就看到了医院白花花的天花板。
    颜晰正在椅子上昏昏欲睡,见姜廷东有反应,立即跳起来。
    “孔映的官司,怎么样了?”姜廷东哑着嗓子问颜晰。
    “你放心吧,赢了,她已经回医院上班了。”
    “她人呢?还好吗?”
    “与其关心她,还不如关心关心你自己,你可是差点没命了知不知道?”颜晰摇头叹气,“还有,我可是陪了你三个白天,你怎么不问我好不好?太重色轻友了吧。”
    姜廷东锲而不舍:“她人呢?”
    颜晰翻了个白眼:“我已经发短信给她了,她白天上班,晚上守你,已经累得不行了,不要催这么急好不好?”
    正说着,孔映就急匆匆进了病房。
    接到颜晰的短信的时候,她刚下一台手术,急得连刷手服都没换,就赶到心外住院部来了。
    “醒了?感觉怎么样?”
    姜廷东见到孔映,露出疑惑的表情,微微转头看向颜晰:“颜晰,她是……谁啊?”
    颜晰听到这话,差点没从椅子上翻下去。
    孔映脑中警铃大作,又不敢马上确认,稳了稳道:“你等着,我去叫严副主任。”
    待孔映出了房间,颜晰哪儿还憋得住:“刚刚还在问孔医生的官司,这会儿就装起失忆来了,你幼不幼稚啊?”
    “你要是敢乱说话……”
    “我才不掺和你们的事,上次在檀香花园会所,我已经搞得里外不是人了。”
    姜廷东露出一脸“你知道就好”的表情。
    “那现在是怎样?要我避嫌?”
    “你自己看着办。”
    不一会儿,孔映带着严副主任来了,后者检查一番,道:“孔院长,我们借一步说话。”
    两人走出病房,孔映急道:“怎样?”
    “没查出什么问题,他身体素质很好,恢复得不错。至于失忆,可能是当时出血过多,脑部缺氧导致部分记忆受损。这样,我先安排个脑CT看看,您先不要太担心。”
    “好吧。”
    孔映回到病房,正巧碰见重新全副武装好的颜晰:“你要走?”
    “我已经攒了一大堆工作,再不回去,社长要把我杀了的。”颜晰偷瞄了姜廷东一眼,“我先走啦。”
    正说着,郑浩舜拎着吃的进来了:“颜晰,你是有多懒,你这几天都没工作,居然还支使我买饭。”
    孔映疑惑地看着颜晰。
    眼看着要露馅,颜晰立即打哈哈:“我是有很多工作啦,是浩舜忘记啦。”
    这下轮到郑浩舜不爽了:“喂,我哪有忘记,这几天你本来就很闲啊。”
    颜晰扭头看了一眼杀气腾腾的姜廷东,冷汗都要下来了,他一把抓住郑浩舜把人往病房外拖:“廷东哥,我们先去工作了哈,有空我再来看你。”
    孔映摇摇头,完全不懂他们在搞些什么。
    “你……”姜廷东的眼睛一直跟着孔映转。
    孔映在他床边坐下,一脸冷静:“你不记得我了是吗?”
    姜廷东一脸无辜地摇摇头。
    “我叫孔映,是这家医院的院长,也是你邻居。”她真的没想到有一天,自己要在姜廷东面前做自我介绍。
    “我们是朋友?”
    “算是。”
    “那我……还要在这里住多久?”
    “我跟严副主任聊过了,一个星期之后你就可以下床,之后没问题就可以出院了。”
    “出院之后,你可以住我家吗?”
    “哈?”
    “我们是朋友,又是邻居,我出院之后没人照顾我,你是医生,可以照顾我吗?”
    姜廷东声音嘶哑,又是一副楚楚可怜的表情。孔映发誓,以前的姜廷东是绝对不会做出这种表情的。
    孔映忽而想起他受伤那天的情景,他浑身是血,他那么痛,却还对她说不要哭。
    如果当初自己不那么狠心,不留他一个人去面对药物试验背后的阴谋,那或许这一切就不会发生。
    如今,她又如何说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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