廖国公,是一座大山压在杨德海心中。
廖国公虽无实权,但当今圣上重他年轻时英勇为国,很是推崇,大小事情只要廖国公开口的,皇上少有不允的。而这官场官官相护的潜规则,也让杨德海不得不敬畏这座大靠山。
杨德海当年会娶廖氏进门的最大原因,就是为了和这廖国公结交,这会儿听杨紫月一说,也是瞬息间在心中斟酌了一下,最终再狠狠将廖氏踢了个仰趴后,一甩袖子离开了。
杨德海一走,杨老太君也不会想留下来看哭哭啼啼的廖氏母子,被杨紫琪和良辰扶着回了院子。
一番闹腾下来,杨紫心满身疲惫都已经累积到了顶点,她侧首看一眼还在身边的杨景昊:“景昊,你也回去休息吧。今日的事情,以后就休要再提了,免得惹恼了祖母和父亲。”
经此一役,杨景昊也瞬间懂事了不少,以前他几乎未曾参与过这样的勾心斗角,今日上来就给他开了如此生动的一堂大课,也算是让他长了记性,真切感受到这杨府里并不是表面上那样风平浪静。
“大姐,你的伤……”杨景昊担忧的看着杨紫心手臂上狰狞的伤口,他知道他现在能安心依靠的只有自己这个大姐,因此对杨紫心也是分外关心。
“无事,卢医师应该也已经到了,我会让他给我上药的。”杨紫心安抚弟弟。
杨景昊看出杨紫心眉眼间深深的疲惫,便也乖巧听话地回去了。
杨紫心闺房。
冬梅和秋菊面色凄惶地候在门口,杨紫心一走进,两人就齐齐迎上去,一见杨紫心手臂上的伤口就是连声惊呼:“难怪卢医师过来了,原来小姐竟然伤得如此重。”
杨紫心实在是一句话都懒得说了,任由两个丫鬟扶了自己进门。卢医师也被请进来,看了杨紫心的伤口后就默默挑一挑眉,对杨紫心道:“大小姐,这伤口须得消毒,您忍着些痛。”
杨紫心点点头。
卢医师取了碘药倒在帕子上,抬手就覆上伤口,杨紫心秀眉一皱,闷哼一声,额上细细的汗珠就冒了出来。
接下来杨紫心就一直未曾喊过一声痛,直到伤口包扎好了,卢医师不由敬佩地看了杨紫心一眼,这女子当真是心性坚毅。
又嘱咐了些注意事项,卢医师便退出去了。
杨紫心也无力洗漱,只觉得一身都是酸痛的,随意脱了衣物,又唤了秋菊冬梅关窗熄灯,倒头便在床上睡着了。
明月高照,黑夜里只听见虫鸣声声,风吹过树梢枝丫,带得树影晃荡。一个飘逸的身影随风而过,眨眼间便隐入了杨紫心的闺房。
熟悉的银色面具,熟悉的白色长衣,青云公子悄无声息走到床边,伸手撩起床帘。
杨紫心眉头紧皱,似乎陷入了什么困扰的梦魇,身子缩得紧紧一团。
青云公子目光触及杨紫心露在外面的手臂,墨瞳不由收缩,那渗出鲜血的白纱布刺眼得厉害。
可以想象,今晚杨紫心在杨府内受了多大的一番苦难。青云公子悄悄地坐在床边,骨节分明的修长手指轻轻触摸着杨紫心的眉眼,一点一点,像是要用心勾画进他的脑海中。
你这孩子,怎么一点不让人省心,若是知道你今日要受这般苦楚,当时我就不该让你去那才子文会。
仿佛感应到青云公子就在身边,熟睡中的杨紫心拢紧的眉头慢慢舒展开来,面容恬静。又许是落在眉眼间的手指弄得发痒,杨紫心伸手就握住了青云公子的手指,就好像握住了一个护身符,紧紧交握着就放在了枕边,不动了。
青云公子也不抽回手,就那么静静地坐着,看着,似乎怎么也不会厌倦……
当天空透亮的时候,杨紫心悠悠然醒了过来,伸手揉了揉眼睛,却发现手中紧紧握着一个物件,定睛一看竟是一个小瓷瓶,那瓶子都已经被自己手心的温度捂得微微发热。
这是什么?杨紫心疑惑着拔开瓶塞,一股药物的清香就袭鼻而来,不消说,这味道就可以判断出绝对是上好的伤药。
“师父……”两个字在唇齿间悠然逸出,杨紫心模模糊糊想起,昨夜里懵懂中似是看到了青云公子端坐于床前,只是恍惚一下又陷入了黑甜梦乡。
那么,定然就是师父了!
杨紫心为这个认知感到小小的喜悦,将手中的药瓶捧到胸前,视若珍宝,嘴角也不由向上翘了起来。
“小姐,你醒了。”秋菊端着刚打的热水掀开帘子进到屋里,“良辰姐姐在外面候了你多时了,见你睡得香,也没来打扰了。”
“那快请她进来吧。”昨天的事还没有谢过良辰,杨紫心边懒懒起身,边吩咐秋菊。
秋菊将水盆放在架子上,又拧了毛巾递于杨紫心后,这才出门去请良辰。
良辰进门后,杨紫心便笑道:“良辰姐姐。”
“大小姐,今日手上的伤可好些了吗?还疼不疼?”良辰急急走过去,脸上是真切的担心。
“卢医师上了药,今日已是好多了,也不那么疼得紧了。”杨紫心握住良辰伸过来的手,一一回答。
良辰点点头,舒出一口气:“那便好,也是委屈你了,老爷下手真是没个轻重。”
“不说这个,昨日还要多亏良辰姐姐帮我去请了老太君。”杨紫心向她道谢,“良辰姐姐昨夜也没睡好吧,看你这黑眼圈重的。”
良辰脸上不自然地笑笑,伸手触了下眼下淡淡的青黑:“昨晚出了那么大的事情,心中总有些不安,便没睡得安稳。”
其实良辰哪里是不安,根本就是一夜未睡。
昨夜里和杨紫琪一起扶了杨老太君回院子后,杨老太君便打发了杨紫琪离开,却独独留下了良辰。
烛火昏暗,照得杨老太君印射在墙上的影子分外巨大而沉重,压得低眉顺目的良辰呼吸凝滞。
“说吧。”杨老太君貌似闲闲地端起茶杯饮了一口,一双眼睛却没离开过良辰,“今日我何时让你去置办物件了?”
良辰心中颤颤的,到底还是被杨老太君察觉了:“老太君,我确实是胡说的,只是那时三小姐缠我缠得紧,所以我才乱扯了个借口,还望老太君赎罪。”说着良辰就“扑通”一声跪倒在地。
杨老太君虽然年纪大了,但看人却愈发透彻,良辰若是没有心虚之事,何至于要为扯个不轻不重的谎而下跪?
当下杨老太君就用力一拍桌面,喝道:“良辰!你还要瞒我?你信是不信,我有一千种办法让你张嘴!”
良辰浑身簌簌发抖,却也知晓,自己偷听到杨德海和杨老太君的对话之事,是万万不能和杨老太君坦白,否则,依着这事的重要性,自己是必死无疑。
“老太君饶命,我说实话。”良辰却也不敢什么都不说,“今日我确实是想来院子里陪陪您,但是正好撞见老爷从您院子里出来,而院子里又静悄悄的。良辰也不笨,知晓肯定是老爷和老太君在商议事情,这才四下屏退了。都说瓜田李下,良辰便思忖着不当在这时候进院子来叨扰老太君,所以就转身离开,不巧就正好碰见了三小姐,见她纠缠便撒了个谎。”
杨老太君眯缝着眼睛盯着良辰,似是在判断她所说的真假。
良辰大气不敢出,手指掩盖在袖中微微发抖,面上却努力装出一派坦然。
杨老太君盯了半晌,终于收回目光,端起茶碗又小小饮了一口,这才缓缓开口:“良辰,你在我身边伺候多年,你知道,我是很喜欢你的。”
“良辰自然知道,也感激老太君对良辰的厚爱。”良辰两鬓已有汗水微微渗出,一字一句都小心谨慎。
老太君点点头,又道:“你也知道我整治人的时候,也不会手软。”
良辰又是一颤,即刻俯身在地:“老太君,我刚才所言句句属实,绝无欺瞒老太君之心,望老太君明察啊!”
杨老太君久久不让良辰起身,直看到良辰因为这别扭的姿势浑身都开始微微颤抖了。
“我又没说不信你,何必如此紧张,起来吧,良辰。”
这声音像是赦令,让几乎都不会呼吸的良辰瞬间吸进一大口新鲜的空气,慢慢起身:“谢老太君。”
震慑的力道已下,杨老太君又要给良辰长记性:“良辰,我觉得我真是老了,若是以往,我定是会错杀一千也不放过一个,今日,我却饶了你,你明白是什么意思吗?”
刚以为逃过一劫的良辰又是紧张到背脊冒了冷汗:“老太君,我指天发誓,良辰真是什么也不知道。”
杨老太君冷笑一声:“我不管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总之我不希望有任何流言传出去,否则,哼哼。”
良辰冷汗涔涔:“老太君,良辰什么都不知道,只晓得要一心服侍老太君和老爷。”
杨老太君面色松动了一些,招手让良辰过来,良辰赶紧爬起来,却因跪的太久,双腿都麻木了,踉跄了好几下才走到杨老太君身边。
杨老太君就像没看到良辰的苦楚,刚才还冷凝的脸上就换了个慈祥的模样,伸手拉过良辰笑道:“良辰,我们杨府中香火一直不旺,来来去去也就是心儿、昊儿他们六个孩子,现在老爷最是宠幸你,你该惜这份福,老太君我还盼着你给我杨家多生几个大胖小子,懂不懂?”
良辰这才明白,今日能逃过死劫,最大的原因就是靠着杨德海的宠爱。这也是杨老太君在告诉自己,想要在杨府里好过,她能依仗的还是当家做主的。
“良辰谨记于心。”良辰敛眉顺目。
杨老太君话已说到,疲惫地挥挥手让良辰离开:“你去吧。”
从杨老太君院子里出来后,良辰回了房就翻来覆去想了一夜,事关重大,一边是对自己有恩的大小姐杨紫心,一边是掌握自己命运的家主,她真是不知该怎么选。
良辰兀自陷入了沉思,杨紫心见她迟迟不语,不由拍了拍良辰的手背:“良辰姐姐,你可是有心事?”
良辰回神,这才反应过来自己还在杨紫心的闺房里,勉强笑了笑道:“没有,许是没睡好,现下看过你了,我也安心些了,就先回去补补觉吧。”
“好,良辰姐姐快去吧。”杨紫心不疑有他,催促着良辰回去休息。
良辰应了就转身走,出门时一双美目不由往之前放阴阳杀的地方看了一眼。也罢,总归已入了杨府门,便是一根绳上的蚂蚱。若是老爷真能冒险一试得了富贵,小姐也是跟着得道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