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七章

    七月的阳光很灼人,天台没有遮挡,梁珂听着风在耳边呼呼地吹着。换了个说话的地儿,她反而不知道要从哪里说起。
    “晒吗?”项明轼伸手挡在她的额前,“要不,我们换个地方?”
    “不。”梁珂摇头,“项明轼,我们会怎么样?”她用了来之前叶曼曼教她的方法,掐得自己狠狠一哆嗦,喉头一痒,像是忐忑至极,居然有些不成调。
    “我们会好好的。”项明轼立刻回答了她的问题,那么利落果决,一秒都没让她多等。“昨晚没睡好吧,脸色这么差。”说完,他的手就落在她的面颊,轻轻摩挲起来。
    “那芷馨要怎么办?”他的指端像带着火,一点点将她温暖,可是,她不敢贪恋这份温暖。她一把捏住他的手指,握在手心,“她到底都做了什么?她到底要怎么样?她为什么不能放开你?项明轼,我只要你,她也只要你,我好担心这样下去……”
    “可是珂珂,我只要你,你明白不明白?”项明轼见她说着说着眼圈就泛红了,立马出声打断,“珂珂,没有哪个大人能拗得过孩子的,他们顶多只是想吓唬吓唬我,可是关得住我一时,哪里能关得了我一世?只要我不依,他们就拿我没办法。”
    “真的吗?”梁珂还是不能确定。虽然没有感情的两个人也是能在一起的,但至少,在一起之前,也要两个人都点过头才行的。可是就算项明轼不点头,她却有预感有什么东西会不受控制。“项明轼,我们再想一想。你知道不知道,你爷爷到底在电话里跟我爸爸说了什么?我爸、我爸……”
    “伯父怎么了?他发脾气了是不是?他有没有对你怎么样?珂珂,你看着我!”他赶紧扶住她的肩,让她抬头,生怕漏掉她脸上的表情,“梁玮打电话找到我的时候,已经快要气疯了。珂珂,因为我,让你受委屈了。”
    “我不怕委屈。”不过是一个耳光,她受得住,也不委屈,总要付出代价的。她不怕受委屈,她只怕受尽委屈之后却没有苦尽甘来,那样该会是多绝望?她说:“项明轼,你跟你家里的人认真说说我们的事好不好,你也跟芷馨好好说一说。我家的事情你别担心,你也说过的,家长哪能拗得过孩子?我爸、我妈、我哥都会听我的,可是你家里人就不一定了……”
    “他们也会听我的,放心吧。”项明轼给了她一个安心的笑,“怀远请我的导师直接打电话给爷爷,说我的论文有问题要谈,我爷爷总不能不让我毕业,就安排司机还有他的随从送我去了学校。我去找导师,他们在楼下守着,怀远让人引开了他们的注意力,我就从侧门溜了出来。不过时间真的不宜太长,太长了肯定穿帮。我觉得现在还没到跟家里人闹翻的地步,今晚我就把我们的事情跟家里人说清楚,你可是要有心理准备呀!”
    “嗯,我知道。”梁珂点头,“哦,我知道你出来的时间不能太长,我哥提醒过我的。”她明明不能安然处之,却只能故作轻松。她不是不懂他的想法,他不过是不想她担心,更不想影响她的状态。
    她有心理准备,从阮芷馨告诉她,她也喜欢他的时候,她就有了心理准备。
    “珂珂,从现在开始,你要是有事找我,就打明轩的电话。明轩说,等我们守得云开见月明之后,他要领头功的。”项明轼转移话题,“这小子,连哥哥跟未来嫂子的便宜都想占。”
    “头功?哼,坏东西!什么嫂子,什么嫂子呀,谁要做他嫂子呀?”
    “除了你还会是谁呀?”项明轼笑着抓住她的手,放到唇边亲了亲,“珂珂,我要回学校了。”
    “这么快?不是有一个小时吗?”她说着就去看时间,真的,分针居然已经转了快一圈了,“真的好快。”她扁了扁嘴。
    项明轼本打算哄她几句,还没来得及,手机就响了起来。他翻出手机看了眼,是莫怀远的来电,不用接他都知道,莫怀远是想提醒他注意时间。他接起电话,“我们马上下来。”
    “好。”电话那端的人应了一声便收了线。
    “走吧。”梁珂发现果然是项明轩的手机,那小子还讲点义气,等这件事情过去之后,找个时间好好谢谢他。梁珂心里想着事,根本没注意身后的人有没有跟来。
    “咦……”她走了好几步,才发现身旁没有人,身后也没有。她回头看,只见那人站在护栏边,一脸笑意地望着她,“项明轼,你做什么呢?”
    “看你走路呢。”项明轼笑着答道。
    他的脸逆着光,梁珂明知道他是在笑,却看不清他的样子。
    “傻瓜,怎么哭了?”项明轼大步走了过来。刚才她明明还眼睛睁得大大地瞪他,怎么一瞬间的工夫就泪流满面了?
    项明轼任由她抹了又抹。明知道她还在哭,却不知道要怎么哄,他心里何尝好受,偏还不能流露出一点半点。他只能将她圈进怀里,“傻瓜,我们很快就会好起来的。”
    电话再次响起,梁珂才渐渐不哭了。她知道时间快到了,却又舍不得跟他分开。她从他怀里抬起头,巴巴地看他的脸,像是要把那张脸刻进心里似的,“项明轼,你答应我,不论如何,也不能答应跟阮芷馨在一起。”
    就算他不能跟她在一起,也不能跟阮芷馨在一起。如果他跟阮芷馨在一起了,那她便一点希望也没有了。
    “我答应你,珂珂,除非我死,否则这一生,跟我在一起的人,只有你。”项明轼举手起誓。
    梁珂伸手捂住了他的嘴,“项明轼……我这一世,除了你……身旁再也不会站着别的人……”
    梁玮看着眼前的情景,只觉得喉头像扎着刺一般,那句“快走吧”怎么也说不出口。
    “阿玮,你来了。”项明轼抬头,发现了他的存在。
    “嗯,珂珂,跟哥哥走吧,明轼要回学校了。”梁玮上前一步,去拉梁珂。
    “明轼……”梁珂看了眼腕上的手表,又看了眼项明轼,“明轼……”
    她不想走,她不知道这一走,下次见面是何时。
    “珂珂……”项明轼觉得无力。他舍不得让她走,却又不得不让她走,她不走,他也不能走,可是他却非走不可。
    梁玮眼见着两个人不愿意分开,只能当机立断,拖着梁珂就往出口走。
    “项明轼,项明轼……”梁珂被他拖得踉踉跄跄,却还是一边回头一边喊着项明轼的名字。
    “珂珂,别让明轼太难受。”梁玮有些不耐烦地低声吼了句。
    梁珂听了他的话,立马噤了声。她又回头看了眼项明轼,他站在原地,目光却紧紧地锁在她的身上。梁珂朝他挤出一丝笑,这才安静地跟着梁玮离开。
    上车之后,梁珂一直沉默不语。
    “怎么了?”梁玮见她先是拼命地眨眼,后来又拿手去揉,“你小时候呛过水,眼睛、耳朵都容易发炎,不要再揉了,一会儿肿起来了。”
    “哥,我眼睛里像进了东西似的,好难受。”不知道怎么搞的,她的眼睛又疼又胀。梁珂收回手,眼睛还是睁不开,只能使劲地眨着,眨得眼泪都出来了。
    “我带你去医院看看,估计是哭得厉害了,眼睛才会疼。”梁玮说着就将车子掉了头,朝医院开去。
    检查结果出来,角膜有点发炎。医生叮嘱梁珂多休息少用眼,还要按时吃药,点眼药水。梁玮仔仔细细地询问了几个问题后,这才领着梁珂出了诊室,交代她坐在诊室外,等他去取药。
    梁珂点头应了下来。她坐在诊室外的长椅上,看着梁玮去了药房,这才幽幽地叹了口气。哪想叹息声未落,手机就在口袋里响了起来。她拿出手机一看,居然是一个陌生的号码。她犹豫了片刻,还是接了起来。
    “你好,请问哪位?”她礼貌地询问。
    “是梁珂吗?”电话那端的声音有些苍老,却不失威严。
    “是的。”梁珂眼皮一跳,预感有事情要发生。
    “珂珂,我是项明轼的爷爷项宏义,不知道你现在有没有空?”项宏义带着几分客气地询问。
    梁珂捏着手机的指端一颤,“是项爷爷呀,我有空呀,您找我有什么事吗?”
    “我在中心广场的翠竹园,你方便不方便过来一趟?”项宏义又问。
    “好的,我这就过来。”翠竹园她知道,市中心有名的茶楼,附庸风雅的好地方。梁珂自然不敢等梁玮回来。
    她出门拦了出租车,上车之后,才给梁玮打电话,“哥,曼曼找我有急事,我先走了,等我忙完再找你拿药。”
    “什么?”
    “哥,我手机快没电了,晚点充完电我再打给你呀。”不等他追问,梁珂飞快地挂了电话。
    到了翠竹园,梁珂心里止不住一阵紧张。门童引着她来到项宏义所在的包厢。
    项宏义应该是早就到了,一个人坐在榻上,安静地泡着茶。他听到动静,朝门口看了过来,见是梁珂,立马招了招手。
    “项爷爷。”梁珂乖顺地走了过去,打了个招呼。
    “来了,快坐快坐。”项宏义格外热情,邀梁珂落了座。他又泡了一壶新茶,倒了一杯递到梁珂面前,“来,尝尝项爷爷的手艺。”
    “多谢爷爷。”梁珂欠了欠身,双手接了过来。她心里嘀咕着既然是鸿门宴,大家开门见山不好吗?想着她便直接开口,“项爷爷应该不只是找我来喝茶的吧?”
    “哦,呵呵,那珂珂觉得呢?”项宏义倒是没想到她会问得这么直接,有点尴尬。
    “项爷爷,您跟我父亲通过电话了,我今天来,也是想问您,您都跟他说了些什么?”这是梁珂此行最大的目的,他是维护阮芷馨的势力之一,所以,他怎么会让她跟项明轼顺利地在一起呢?他摆明就是来添堵的。
    “哦,这是大人们的事情,珂珂要是想知道,可以直接去问你的父亲。”项宏义打着哈哈,回避了这个问题。
    梁珂有点泄气,果然姜还是老的辣。梁珂腹诽着,脸上却依然笑意盈盈,“看来项爷爷并不喜欢我跟明轼在一起了。”
    他们从来没打算分开,而且,也没有人能将他们分开。
    “既然珂珂这么直接,那项爷爷也不遮遮掩掩了。”项宏义给自己倒了杯茶,端起来抿了口,还轻轻啧了声,“什么样的茶配什么样的瓷,上等的铁观音用白瓷来配真是再恰当不过。珂珂,你觉得呢?”
    梁珂真想翻白眼。说这儿是附庸风雅的好地方果然没错,本来进来前再正常不过的一个人,在这儿待待也能转了性,还好人家只是借着事物打比方,而不是满口的之乎者也。她管什么杯子配什么茶,茶只要解渴,杯子只要能装茶,不就行了?
    见梁珂脸上的表情瞬息万变,项宏义还以为他的意思表达得很清楚,梁珂听懂了,于是趁热打铁,“珂珂很聪明,一点就透。我觉得,像我们明轼就应该找芷馨这样的姑娘。芷馨伶俐又温顺,学的还是外语专业,以后两个人一起出了国,她多多少少帮得上明轼。而你个性桀骜,明轼也是倔强的人,你俩学习的专业也差得太远。有句老话说得再好不过,一个成功的男人背后总会有个支持他的女人。”
    “项爷爷,您就以性格和专业这两点来确定,芷馨比我更适合明轼吗?”梁珂弯了弯嘴角。谈到现在,她真的开始佩服自己了。
    她端起茶杯,一饮而尽,“项爷爷,我觉得,能不能成为男人背后的女人,关键在于甘不甘愿。我若爱明轼,就愿意成为他背后的女人,不论是专业还是性格,都是可以改变的。项爷爷,你是过来人,不可能不懂这个道理。如今非要和我谈一谈,只不过是因为您心里早就打定了主意,让芷馨跟明轼在一起,然后让我知难而退,是吗?”
    项宏义避开梁珂的目光,像是有点心虚。他端起茶壶,替梁珂将茶杯满上。
    “可是怎么办,我没打算退呢?项爷爷有没有听过还有句老话说,强扭的瓜不甜?其实作为家长关心孩子们的事情无可厚非,可是,过分的关心就是干涉,项爷爷也不想逼迫明轼吧?”说完,梁珂顿了顿,“如果明轼喜欢芷馨,不用您来说,我自然会退出的。只是项爷爷现在坐在这里,应该也是知道明轼心里所想,您现在做这些,难道没想过哪天明轼知道了,会对您产生别的想法吗?”
    再亲的人,也没有权力替他们决定人生对不对?梁珂不知道,若是项明轼知道自己最敬爱的人,现在却处心积虑地破坏着他用心经营的情感,会是什么感觉?
    “梁珂,你还真是……”项宏义像是被戳中了痛处,“你是想告诉明轼我来找你了,逼迫你了,然后让明轼怪我对不对?梁珂,我还真没想到你是个心机这么重的姑娘呀,果然是梁嘉升调教出来的。真是虎父无犬女呀,是我小看你了。”
    他的话里带着明显的讽刺,特别是那句“虎父无犬女”,像一个巴掌扇到梁珂的脸上,比父亲的巴掌疼无数倍。人就是这样,自己的事情,各种委屈都能咽得下去,偏偏听不得别人欺侮家人,哪怕半点都不可以。“项爷爷,我敬重您是长辈,可是,您也不能说话不知轻重。”
    “哦,我哪句话不知轻重了?”项宏义将手里的茶杯朝桌上重重一放,“梁珂,明轼肯定会娶芷馨的,他们很快就会订婚,然后一起出国。我劝你就别痴心妄想了。”
    最后一句像惊雷贯耳,轰得梁珂眼前一黑,心中血气翻涌。她暗自吸气,告诫自己不能自乱阵脚,屏着气回应道:“如果真如您说的那样,我会祝福他们的。”
    这一次的见面是要不欢而散了,如果项明轼最后选择和阮芷馨在一起,那她还坚持什么?
    只是,事情还没到那一步,就算难过,她也要撑住。还有,她相信项明轼,若是爱情连基本的信任都没有了,那还有什么值得坚持的呢?
    “今天很谢谢项爷爷的茶,我还有别的事情,要先走一步,您慢喝。”就算别人不客气,她还是必须维持基本的礼数。
    梁珂说完便出了翠竹园。不知道是不是心理作用,走出那道拱门,她觉得空气都明显地清新起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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