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珂望着镜里的人，有些不敢认。礼服的颜色是她喜欢的宝蓝色，黑直的长发被绾了起来，露出白皙的脖颈。造型师提议配一条碎钻项链，梁玮摆手拒绝了。
    “哥，有必要这么大费周章吗？”梁珂提脚去试梁玮早早挑好的两双鞋，有些不适应。看起来精致优雅的鞋子，穿起来却不是很舒服，也不好走路。
    这里里外外上上下下折腾完，两个小时只多不少。她不知道梁玮哪里来的耐心，一直守在旁边，还不时跟造型师交换意见。
    “今晚熟人多，不能失了体面。”梁玮双手抱胸。参加这样的聚会，女人的事永远要比男人多，男人只需要一身得体的西装，女人从上到下，哪里都不能马虎。
    梁珂抬头看了他一眼，想说什么，想了想还是咽了回去。
    “后悔已经来不及了。”梁玮却一眼看穿她的心思，“你不是跟阮芷馨处得不错吗？”
    “嗯，是不错。”梁珂跺了跺脚，还是不舒服，“能换双平跟鞋吗？”
    “你已经满二十岁了。”梁玮郑重提醒，“要有点女人样子了。”
    “谁规定女人就必须穿高跟鞋了？”梁珂还是不情不愿。
    “反正由不得你。”梁玮把胳膊递了过来，“总算说得过去了，走吧。”
    梁珂伸出手挽住他的胳膊，另一只手提起拖地的裙摆，“我有种不好的预感。”
    “今天可是别人的好日子，你可别乌鸦嘴。”梁玮白了她一眼。
    “我又不是说寿星，我是说我自己。”梁珂吐了吐舌头，忧心忡忡，“裙子这么长，我要是绊倒了可怎么好？”
    “那你就直接脸贴着地面，不要起来了。”梁玮扶着她下楼梯，“踩稳了，要是在这里就绊倒了，估计会很难看。”
    听完他的话，梁珂瞬间有脱下鞋子直接朝他脸上砸过去的冲动。楼梯很陡，她不得不专心地一步一挪。
    梁玮走到车旁，体贴地替她拉开车门。梁珂连谢谢都省了，一上车就扭头看向车外，一副别惹我的表情。梁玮失笑，摇摇头，也不搭理她，专心开车。
    项宅灯火通明，就连院子外的大树都被绕上了一圈圈彩灯。宅子门口有穿着整齐的接待人员，见他们到来赶紧礼貌上前，询问了几句便领着他们进入了宅子。
    梁珂挤出个得体的微笑，挽住梁玮的胳膊朝大厅走去。
    “珂珂，这边。”
    门口不远的地方有人朝她挥挥手，梁珂看了一眼，对着梁玮低声道：“哥，去那边吗？”
    “去呀。”梁玮轻轻拍了拍她的手，“笑，微笑。”
    梁珂扭头看了他一眼，气鼓鼓地问：“我现在笑得还不够好看吗？”
    “嗯。”梁玮迈步朝前走，“比哭稍微好看一点。”
    这一次，梁珂想毫不留情地一脚踩下去，不知道会是什么效果。不过想归想，她终究是不敢的。再说，这里不是她的地盘，还真是不能放肆。
    “明轩，很久没见了，你哥呢？”梁玮对着迎上来的人问。
    梁珂目光轻轻掠过场内，确实没见到项明轼的人影。倒是项家的几位家长，个个笑容满面，忙着跟宾客寒暄。
    “芷馨刚刚让人来喊他上楼去了。”项明轩答道，目光落到梁珂身上，满是惊艳，“珂珂，你今晚可真漂亮。”
    梁珂听到赞美有点害羞，“真的吗？”
    “嗯，好看，优雅。”项明轩抓了抓脑袋，好不容易挤出了两个词。
    “也不看看是谁帮她挑的衣服。”梁玮得意地伸出手拍了拍项明轩的肩，“小子，你呢，不要只把目光停留在我们珂珂身上，眼界要放宽些。当然，珂珂今晚绝对是颗明珠。”
    明珠？梁珂想了想，立马就明白了。原来梁玮根本就是醉翁之意不在酒，他费那么大的劲儿打扮她，就是想让她在这样的场合里引人注目，然后呢？她的心里顿时有些不是滋味，不知道是该笑还是该哭。梁玮当然是为她好，希望她能够吸引别人。可是，这样的形式却不是她喜欢的。
    正在她思索间，眼前猛地一暗，大厅一下子变得很安静。射灯朝着楼梯打过去，音乐轻轻响起，接着两个人沿着楼梯缓缓走下。
    梁珂望着光柱下的那一对璧人，瞳孔一阵紧缩。
    女子身姿婀娜，身穿桃红色的雪纺礼服裙；男人挺拔修长，身穿银灰色的西装。两人看上去十分般配。
    掌声适时地响了起来，梁珂也跟着拍起手，然而此时她的脑中一片空白。后来项家的长辈上台讲话，她一句也没听清。她望着台上并肩站着的那一对璧人，思绪越飘越远，心里泛起淡淡的苦涩。
    直到项明轩向她邀舞，她才回过神。她抬眼望去，舞池里已经有人开始跳舞，正是刚才光柱下的那一对。梁珂暗暗压下心中的不悦，苦笑着将自己的手递了过去。
    “哥，你去忙你的吧。”这样的聚会，自然是免不了诸多应酬，梁珂自然清楚，于是提醒梁玮，“我跟明轩一起，不用担心。”
    “那我先去那边打个招呼。”梁玮说着朝大厅另一侧指了指。
    梁珂顺着他手指的方向看了过去，只见一伙人聚在一起，其中就有上次在病房里见过的莫怀远，“好的，不用担心我。”
    “明轩，好好照顾珂珂。”梁玮走之前还不忘叮嘱项明轩。
    “好的，你放心就是了。”项明轩点头，拉着梁珂就朝舞池走。
    “明轩，我突然不想跳了。”眼见着就要踏进舞池，梁珂突然出声，“感觉有点闷，我想去吹风。”
    “你一直不喜欢吵。”项明轩点头，“去花园还是楼上？”
    梁珂想了下，此时花园里应该也是有不少人，她现在兴致不佳，不想和人寒暄，“去楼上吧。你不在这里招待，不会显得失礼吗？”
    “有我哥呢。长辈们都很喜欢芷馨，自然会非常积极，不会怠慢客人的。”项明轩摇头，“不过你不去和芷馨打个招呼吗？曼曼怎么没来？”
    是的，她以前听说过，当年项明轼的父母一直想要个女儿，结果第二胎生下来的还是个儿子，高兴自然是高兴，却因为没能有个贴身小棉袄而不甘心。现在芷馨的到来，正好弥补了当年之憾。
    只是阮芷馨应该没打算请她跟曼曼，因为她根本没在她们面前提过有关生日会的任何事情。可叶、项两家一直都有来往，叶曼曼终归还是知道了这件事，她当时的反应只是冷笑了几声，然后便装作什么也不知道。
    梁珂当然知道叶曼曼冷笑的含意，不过就是笑阮芷馨太过小家子气了。这样小的圈子，鸡毛蒜皮的事情都能传得沸沸扬扬，何况项家人本来就是打算越多人知道越好，哪里是她这样就能遮掩得住的？
    梁珂眸光轻掠，只见穿着银灰色西装的男子笑容里尽是温柔，身旁的人则是一脸娇羞。两个人端着酒杯，被一圈人围着，怎么看都觉得般配。她头一低，出声道：“曼曼应该是有事没能来。你也看到了，芷馨现在根本是分身乏术，还是等晚一点，我走的时候，再去跟她打招呼吧。”
    她不想走到那一对人跟前去，她想把自己隐在人群里，不被人发现最好。
    进来之前，她曾经期待能一眼看到他，而他也能在人群里一眼就看到自己。
    她花了几个小时耐心准备，不过就是想从他的眼里看到那么一点点惊喜，惊喜她的改变，惊喜她的美丽。
    可是，现在呢？他好像根本就没有发现她的存在，就算发现了，依照现在的情势，他也是走不开的。
    今晚，他不是她的，他是另一个人的。
    “好，跟我走。”项明轩在前面带路。
    梁珂心头越发觉得酸，提起裙摆准备跟上。宾客们三五人聚在一起聊天，不知谁提了一句，“呀，这不是明轩吗？都长这么高了……”
    “对呀，真的是明轩呀。”很快就有人配合地插进话来，接着他们的去路就被人拦住了，项明轩自然是不能走了。
    “陈伯伯好，朱伯伯您也来了，好久不见……”项明轩客气地应着他们的话，却不忘将梁珂护在身后。
    “真好呀，明轩也进了军医大？”
    “是呀，未来是他们年轻人的，我们这群老匹夫，怕是快要死在沙滩上了。”
    “明轩这个年纪也该有对象了吧，咦，明轩，你身后的这位是你女朋友吗？”
    “是呀是呀，明轩，快介绍下，你女朋友跟你一样，也是学医的吗？”
    ……
    梁珂只觉得面前的人都在奋力挖坑，而且那个坑越挖越大，只等着她往里头跳，然后再将她埋掉。她不想跳，于是朝后一退，接着后背就撞到了人。
    “珂珂。”那个人立在她的身后，温柔地唤道。
    梁珂只觉得心漏跳了一拍。她有些怔愣，下意识地回头去看。
    “明轼哥哥，爷爷叫我们过去。”
    阮芷馨灿烂的笑脸映入梁珂的眼帘，梁珂立马站直身子，理了理裙摆。
    “珂珂，你来了呀。”阮芷馨笑。
    “嗯，陪我哥来的。”梁珂如实道：“生日快乐。”
    “谢谢。”
    阮芷馨对她居然没有半分多余的热络，好在所有人的注意力被成功转移开去，项明轩得以解脱，梁珂也松了口气。
    项明轼轻松地应付着那些人，只站了一小会儿，就以项老爷子在等着他们为由，领着项明轩跟梁珂走了。
    “明轼哥哥，爷爷在那边。”阮芷馨立在项明轼身旁寸步不移，伸手指了指大厅的另一边。
    梁珂深吸了口气，望向身旁的项明轩，喊了声：“明轩。”她刻意压低了声音。项明轩扭头看到她的神情，立马了然，于是喊了一声，“哥。”
    项明轼停下脚步朝他看来。梁珂见他的眸光闪了闪，很快恢复常态，快到她都以为自己看错了。
    “什么事？”项明轼看了眼一旁的阮芷馨，又抬眸朝梁珂望去。
    “我带珂珂去楼上透透气。”项明轩如实道。
    项明轼挑了挑眉，嘴里道：“爷爷在等我们。”他直接朝并肩而立的两个人走来，然后将他们分开。
    “珂珂，你也应该过去打个招呼，对不对？”他说着就伸手揽住梁珂的腰，也不管她愿意不愿意，带着她就朝前走。
    他的手紧紧贴在她的腰上，梁珂只觉得他的掌心像燃着一把火，一点点透过裙料渗了进来，烫得她浑身上下越来越热，连脚步都不听使唤。
    “爷爷，珂珂来向您问好了。”项明轼将身旁的人朝前推了推。
    梁珂就这样被逼着弯了弯唇角，“项爷爷，很久没见您了。”
    “呀，这是珂珂呀，真是女大十八变呀，都长这么高了。”项家老爷子项宏义夸赞道：“我听芷馨说，你们常在一起上自习，是不是呀？”
    “是的。”梁珂点头，“这么久没见，爷爷您真是老当益壮，比上次我见您的时候还要精神呢。”
    “瞧瞧，梁家的妮子多会讲话，又嘴甜又懂事，还会疼人。”项宏义脸上的笑更灿烂了，“我们芷馨最贴心了，每周回来，不是亲自下厨给我做几道菜，就是陪我下棋唠嗑。家里那两个兔崽子，一天到晚见不到人影，养了有什么用！”
    “是呀是呀，我们都替老爷子开心呢，又添了个孙女，是大喜事呀。”
    “对呀对呀，芷馨是个好孩子，又懂事又孝顺，难怪老爷子疼她。”
    “明轼、明轩也都是上进的孩子呀，你们说，老爷子心里能不宝贝这两个好孙子吗？”
    ……
    众人跟着附和。阮芷馨乖顺地立在项宏义身旁，脸上红扑扑的，看了着实让人觉得心头发软。
    项明轩脸上带笑，安静地站在一旁，并不插话，也没有要走的意思。梁珂越听越觉得头疼，想走开，偏有人挡在她的身后，于是只能硬着头皮继续往下听。
    “老爷子，孙女呢，总归是别人家的，孙子呢，不仅可以一直待在家里，而且指不定哪天，还能给您再带个人回来。”
    “对对对，不过不管孙子孙女都是老爷子的心头肉呀！”
    “我们芷馨还小，再说了，孙女怎么就不可以带人回来，能嫁出去，也可以招个上门女婿嘛。”项宏义梗着脖子道。
    “爷爷，我不嫁！”阮芷馨害羞地晃了晃项宏义的胳膊。
    “你们这群老不正经，我们家小丫头害羞了。”项宏义听着阮芷馨的话，赶忙拍了拍她的手，安慰道：“不嫁不嫁，现在不嫁。”
    “以后我也不嫁，我要留在家里陪着爷爷。”她补充了一句。
    “傻孩子，你哪能一辈子陪着爷爷呀？女孩子总是要找对象的嘛。”项宏义直摇头，“今天有这么多叔叔伯伯在场，你跟爷爷说，你喜欢什么类型的男孩子，让他们都听听，以后也好替你留意留意。”
    “爷爷……”阮芷馨的脸更红了，眸子眨了眨，缓缓抬头朝梁珂望了过来，“我就是不嫁，我要陪着您，还有明轼哥哥……”
    梁珂心头一惊，只觉得预感就要应验了，可是她还不敢确定阮芷馨会这么大胆。今晚这个生日会实则是介绍会，项家收了个义女，她现在身份已定。要是她把自己对项明轼的感觉就这么当着众人吐露出来了，会引起什么样的轩然大波？
    “对对对，芷馨你说一说，叔叔伯伯们心里也能有个谱，免得到时候老爷子怪我们不上心，乱点鸳鸯谱什么的。”
    “是呀，芷馨你喜欢什么样的，说一说。”
    “咦，芷馨，你怎么一直望着明轼呢，难道你喜欢明轼这样的？”
    “芷馨，你的脸怎么这么红呀？你不仅想一直陪着爷爷，还想一直陪着明轼？”
    “我不理你们了。”阮芷馨一跺脚，扭头就跑开了。
    “这丫头，羞得不敢见人了。”项宏义又摇头。
    梁珂的指甲戳进了掌心，却也不是那么疼。
    “爷爷，我去那边招呼一下。”项明轼终于出声了，也不管那些人有没有说完话，拉着梁珂就朝另一边走。
    梁珂的腿跟灌了铅似的，可她迫切地想离开这个地方，只能咬着牙，被他拖着走。
    项明轩似察觉到什么，赶紧跟了上来。
    “明轩，你去忙你的，我有话跟珂珂讲。”项明轼猛地停下脚步，回头对身后的人道。
    “哥……”项明轩有点疑惑，目光从项明轼的身上移到梁珂脸上，“珂珂……”
    “明轩，你去找我哥，就说我不舒服，想早点回去。”梁珂露出个僵硬的笑，点点头。
    “好，我这就去，只是，珂珂，你还好吧？”项明轩还是不放心。
    梁珂摇摇头，“我没事。”
    项明轼再也不愿意等，拉着她的胳膊就朝屋外的花园走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