参观三楼包房用了半天时间,中午宋福禄把布朗带到二楼大餐厅吃午饭,他第一次请布朗吃饭,他想边吃边聊,继续给老外上课。在他看来,老外的脑子就是榆木疙瘩,总是不开窍,不详细解释,老外根本理解不了他的意图。
布朗参观三楼13个包房后感触很深,他想请教宋福禄几个问题:13个包房的总营业额和总利润多少;新中国饭店设立包房的用意是什么;新中国饭店有什么样的经营之道。
布朗直接把问题提了出来,请宋福禄解释。
宋福禄和布朗已经聊了一个星期,对这个老外有了比较深入的了解:他是一个较真的家伙,喜欢刨根问底,不搞明白问题,不肯罢休。既然如此,他就给老外一个满意的回答,让老外心里有底。当然,所谓的满意回答,并不是向老外透露真实情况,而是要说服老外。
宋福禄说,13个包房的总营业额很大,一年的营业额高达600万欧元,但到手的纯利润很少,一年大约有10万欧元的纯利润。他说的当然不是真话。实际数字是:年营业额为1500万欧元,年利润到达1000万欧元。三楼包房是新中国饭店最赚钱的餐厅,也是他重点看管的地方。
布朗便说600万欧元的营业额,至少应该有150-200万欧元的纯利润,那才是合理的经营之道。他不明白宋福禄一方面强调开餐馆是为了赚钱,另一方面又说赚钱不是他们的饭店的唯一目的。他的那种说法似乎矛盾,让他难以理解。
“布朗,我的话一点也不矛盾,你只是没明白我的意思。我们一年确实赚到了100万欧元,但是我们把其中的90万欧元都投入到了公益事业上了,所以到手的钱只有10万欧元。”
“宋先生,你说的公益事业指的是什么?”
“梁小姐投资办了一个里尔市最大的幼儿园,每年需要补贴大量资金。三楼包房餐厅赚到的钱都投资到幼儿园了。”
“原来是这么回事呀,这我就明白了。”
宋福禄回答老外的第二个问题,说开设包间业务的目的很简单:就是让顾客感受不一样的就餐环境,给顾客提供最佳就餐环境。
“这里面有盈利的目的吗?”
“没有,完全是为了顾客着想。你也看到了,包房里有古董,有文物,有艺术品,有奢华的装潢,那些都是为了给顾客提供一个完美的就餐环境,打造一种餐桌文化和餐桌艺术。”
老外提的第三个问题,宋福禄作了详细的解释。
他说新中国饭店的经营之道涉及到好多问题,不是几句话能说清楚的。他只能摘其要点说明。
他故作深沉地说:“开饭店赚钱,天经地义,无可厚非;但是我们开饭店却绝不是为了赚钱,而是为了更广泛的利益和事业。”
“具体说呢?”
“你知道就业问题在法国是头等大事,我们开饭店的一个目的是为了解决人们的就业问题。我们现在招聘了80个法国员工,为里尔是解决了一部分就业问题。就拿里尔旅游学校说吧,我们每年接收该校的三分之一毕业生。”
布朗插话说,饭店解决就业问题不假,但是没有员工饭店也赚不到钱。布朗觉得给宋福禄出了一个难题,其实宋福禄正想借机发挥,把老外员工的情况告诉布朗,让他明白新中国饭店为什么不以盈利为目的。
这几年宋福禄已成为老外员工的总教头,他教授老外员工学习制作中餐,在老外员工中树立了威信。老外员工对他炒菜的本领特别佩服:他刀工一流,用起菜刀如同使用机器一样。他切菜切肉的生活水平之高,远不是老外员工能相比的。老外员工看他切菜切肉,说那就是一种艺术化的备料过程,让他们肃然起敬。有的老外员工甚至说,宋先生的刀工不仅在法国,乃至在整个欧洲大陆的烹饪界都独一无二。老外员工拜他为师,把他当师傅看待,以虔诚的态度和他学习烹饪。
他对徒弟要求严格,经常和他们说徒弟要想学到本领,就得尊重师傅,虚心学习。学海无涯,中餐是一门艺术,需要多年的学习才能掌握要领,制作出中餐美食。
宋福禄说,到目前为止,他已经培养了20多个法国徒弟,那些徒弟虽然还不能制作真正的中餐美食,但能做最基本的中餐,初步达到了中餐厨师的标准。
他今后还要培训荷兰、比利时、卢森堡、德国、奥地利、瑞士的员工,让他们都学会做中餐。他暗暗想:他要成为欧洲中餐馆的“教父”,广收洋徒弟,让他们对师傅毕恭毕敬,虚心和他学做中餐。他要做独一无二的中餐“教头”统领千军万马打造一个庞大的中餐网路平台。
布朗说,以他的理解中餐厨师还是由中国人来担任为好,欧洲厨师恐怕难以最做出高水平的中餐。
宋福禄说布朗只知其一,不知其二。中国厨师当然好用,他何尝不想使用中国厨师呢;但是难以引进,因为有移民限制。使用法国厨师做中餐,饭店的培训费就花掉一大笔,无形中减少了饭店的利润。
布朗说中餐厨师是特殊职业,新中国饭店在荷比卢德奥五国开分店,可以和所在国有关部门提出引进中国厨师的事项。
宋福禄正有此意,他不露声色地问布朗,他是否能在那5个国家做中国厨师引进工作。他表示没问题,他可以负责引进厨师的工作。
“你能做到吗,布朗?”
“我能做到。”
“那好,你就负责这项工作。你说得有道理:开中餐馆还是用中国厨师为好。我现在带你去厨房,让你看看我的法国徒弟是怎么做中餐的。”
“可是我们的午饭还没吃完呢。”
“办正事比吃饭重要,你快吃,我等着你。”
布朗只好狼吞虎咽地吃完了午饭,跟着宋福禄来到一楼厨房。那里有10个法国厨师正忙着炒菜。
宋福禄介绍说,那10个厨师都是他徒弟,和他已经学了一年多了。他们都是里尔市旅游学校的毕业生。一年多来,跟他学习做中餐的法国员工虽然学到了一些做中餐的手艺,但充其量不过是学到了博大精深的中餐的皮毛而己。
“宋先生,我想知道学会中餐,做一个职业厨师,需要多长时间?”
“这要看学到什么样的水平。一般水平或叫初级水平,需要一年多时间。我培养的这10个学员就属于初级水平,可以上灶炒菜了。中级厨师需要三年至五年的培训;高级厨师至少需要十年时间的培训、磨练、提高。”
“10年时间有些长了。”
“不长。代尔伏特瓷器厂培养一个高级画师还需要10年时间呢,相比之下,我们的培训时间不算长。高水平的中餐也是一门艺术,而厨师就是艺术家,有什么样的厨师,就有什么样的中餐。厨师炒出的菜就是他的作品。”
那10个法国年轻的厨师看到宋福禄带着一个欧洲人来到厨房参观,一个个都想在宋福禄和他的客人面前露一手。
宋福禄和布朗说,他一人身兼数职,其中最重要的一项职务就是总厨师长。
布朗便在厨房观察宋福禄。他个子不高,但身体强壮,一眼看去,就像一个好厨师。他看似只像一个厨师,其实很有商业头脑,在和布朗谈话时表现出精明的商业头脑,令他拍案叫绝。
宋福禄上手教他的徒弟们炒菜,那天他们正在做宫保鸡丁。那道菜他们已经学了不下几十遍了,但在宋福禄看来,他们还是差不少,主要是对火候的掌握不好,不知道该在最恰当的时候颠炒锅。
宋福禄把炒锅拿起来做示范,他把煤气炉的火调到最大,然后迅速颠炒锅,锅里的宫保鸡丁被颠的上下翻滚,发出噼啪的响声。宋福禄的动作达到了炉火纯青的艺术境地,看得布朗眼睛都发直了。
徒弟们都按着他的样子颠炒锅,但没有一个人能做到他那种程度。
他暗暗想:你们这帮老外和学艺,什么时候能学到家,我都不知道。你们的手脚和大脑没有中国人的手脚那么灵巧、好使;你们的动作生硬,古板,永远也跟不上中国人的节奏。你们没有中国人那种“悟性”,总是不得要领,永远停留在功夫的表面。你们已经学了一年多,但你们炒菜还停留在初级水平。你们由于没有中国文化功底,所以根本就领会不了炒菜的神韵。要想真正学会炒菜,首先得学会中文,而这对你们来说,简直难于上青天。其次,要学会中国烹饪,还必须学习、了解中国文化,而这对你们更是难以办到。总之,你们就不是当中餐厨师的材料。中餐厨师只能由中国厨师担任。
布朗看出了一点名堂,他感觉欧洲人确实做不了中餐。宋福禄炒菜似乎就是凭着感觉炒,他一会儿用勺子加一些盐,一会儿又加一些酱油,好像随意性很大,其实还是有章法的:他的每一个动作都不是随便做的,似乎是为了达到某种特殊效果而那种特有的动作。从他炒菜的动作看,甚至都有一种美感。
“宋先生,你炒菜的动作具有美感。”布朗赞叹道。
“是吗?你还看出了美感?”
“是呀,那是力的美。你颠炒锅的动作就是一种力学的美。”
宋福禄炒出了一锅宫保鸡丁,正好是11份。他分为11盘菜,让服务生端走10盘菜,留下一盘菜让布朗和他的徒弟品尝。
一个徒弟尝了一口菜后说:“师傅,你炒的宫保鸡丁确实比我们炒的要好吃多了。”
另一个徒弟说他总也掌握不好火候,所以炒出的宫保鸡丁就不那么地道。
布朗品尝后,感觉确实好吃,中午他就吃了宫保鸡丁,那是法国厨师做的,对比之下,他发现了差别。他说:“确实不一样,这才是真正的中餐。”他问宋福禄炒菜的秘诀。
宋福禄说,炒菜是秘诀说白了就是一种爱好。他的一大爱好就是炒菜,他已经炒了20年菜,几乎炒遍了他所知道的所有中国菜。在无数次的炒菜过程中,他掌握了炒菜的技巧。20年下来,他积累了丰富的炒菜经验,成了一个称职的厨师。
布朗说:“宋先生,你过于谦虚了。你不只是一个称职的中餐厨师,你还是一个中餐大师。我想,你的徒弟也承认这一点。”
一个徒弟评价说,宋先生的确是大师级厨师,他会做几百道菜。他学了一年多炒菜,只学会十几道最简单的菜,与师傅相比,他还有巨大的差距。他想用10年时间和师傅学习炒菜。
布朗看到那些法国学徒都对中餐情有独钟,甚至于着迷,他们干起活来劲头十足,兴趣不减。布朗起初观看他们炒菜,不到一个小时,他也想上手操练。在他看来,中国炒菜具有神奇性和不可思议性,此外还有异国情调和很高的观赏性,所以他要尝试。
宋福禄看布朗对炒菜有了兴趣,心里暗暗发乐。他说要学会炒菜,那要下功夫,那学要很长时间的实践。
布朗说,他知道,如果宋福禄不介意,他也想做他的徒弟,和他学炒菜。他希望有一天,他也能想宋福禄那样做出优美的炒菜动作,炒出一盘精美的宫保鸡丁。
宋福禄便问:“布朗,你是出于好奇呢?还是为了什么?”
“好奇是一方面,另一方面我想掌握一门本领。我认为中国炒菜就是一种很高水平的本领,它甚至具有观赏性,可以作为一项表演。倘若我学会了炒菜,我就先在家人面前表演,然后建议你们将来开餐馆,最好单独辟出一块观赏炒菜的地方,让客人看到炒菜的全过程,客人肯定会觉得好奇、新鲜、有味道。
宋福禄的说教起作用了:他本来适合布朗谈饭店的业务,结果布朗对炒菜发生了浓厚的兴趣,非要做他的徒弟不可。
宋福禄通过20个厨师徒弟,摸准了洋人的脉搏,能够对症下药。他告诉布朗,学做中餐一定要勤奋,持之以恒,每天都得操练;如果布朗真有意学中餐,他可以先跟着他徒弟学,从最基本的起点开始学习。等到他有了一些中餐知识,掌握了一些炒菜的技巧,他再找机会给他讲解几次。
“宋先生,我想直接和你学做中餐。”
“你连初级水平都没有,你怎么和我学呢?你还是先和我徒弟学,由他们代我给你授课。”
一个徒弟告诉布朗,宋先生有一手绝活:能做到点石成金。他轻易不会教给别人;只有那些他喜欢的徒弟,他才会教。布朗要想得到宋先生的指教,他必须勤学苦练,得到宋先生的认可,那样他才有机会得到宋先生的指教。
布朗建议,宋福禄可以考虑开一个中餐烹饪学校,专门教授喜欢吃中餐的欧洲人学做中餐。他说,在欧洲大陆还没有一所那样的学校,那是一个空白。中餐是中国人的专利,欧洲人只能和中国人学习。宋先生如果办学,他做第一个学生。
布朗的一番话,让宋福禄啼笑皆非。这个老外似乎忘记了他是来求职的,而不是来学做中餐的。他们用他要做大事,而不是想让他学做中餐。
宋福禄说:“布朗,学做中餐的事先放一放,我们说点正事。”
“宋先生,这就是正事呀。”
“这怎么成了你的正事呢?”
“宋先生,你说你身兼数职,起初我不理解;现在我理解了。你们饭店的经营之道完全来自实践,确切地说来自炒菜。”
“你这是什么话?”这回轮到宋福禄糊涂了,他不知道布朗是什么意思。
“道理很简单。这些天和你聊天,我感觉你们都是从实践中取得经验的人,所以你们经营之道来自实践,而不是来自理论。我从你炒菜的动作和神态看出了你的经营之道,正如说所说的只可意会,不可言传。”
“所以你就像学做中餐?”
“我想我学不会做中餐,我就永远也不可能了解你们的经营之道。我既然想献身于你们的企业,我就得搞清楚企业的经营之道和发展前景。”
老外较真了,非得让宋福禄收他做徒弟。宋福禄左右为难,梁晓秀交给他的任务是调教布朗,让他上路,知道怎么样更好地为他们工作。现在布朗却提出要拜他为师,学习做中餐。这反倒让他感觉有点尴尬。
他只好说,布朗再考虑考虑,学中餐不是一天两天能学会的,那需要很长时间;此外,他也得考虑一下,是否收他这个徒弟。
布朗语气坚定地说,他已经想好了,他一定学会做中餐,现在就等宋先生答应他的请求了。
宋福禄说第二天给布朗一个准确消息。