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秀启程的日期确定为1974年6月6日,距离出发的日期还有半个月,梁晓秀感觉时间似乎停止了,怎么也不到出发的日子。
不知不觉,她来法国已经4年整了。她刚来时还是一个18岁的大姑娘;如今她22岁,已经是两个孩子的妈妈了,想起来恍如做梦一般。
她那天想了很久,她想:假设她没出国,她还在国内老家,她会做什么呢?也许她还在务农,每年挣几百元;也许她已嫁人,嫁的是一个老农,过着和村里人一样的乡下日子。
四年时间既不算长,也不算短,但在这四年里她发生了天翻地覆的变化,她甚至都想象不出家乡的样子了。
她首先想到了父母,父亲已经年过半百,母亲年纪还不算大,那年才45岁。父母现在怎么样了?他们身体好吗?她在四年中只写过三封家信,对父母没有尽到孝心,想起来她觉得自己太狠心了。父母生了五个孩子,她是家里的老大,本应尽义务,可是一直没来得及尽义务,她此刻只想早日动身回国,看望父母,为父母尽孝心。
她在想着父母时,父母接到了女儿的来信,得知女儿要回国探亲,夫妇俩高兴地一夜没睡觉。
梁晓秀的父母虽然是地道的农民,但他们明白事理,通情达理,女儿四年只写了三封家信,他们并不抱怨。他们毕竟是过来人,知道女儿在异国他乡闯荡肯定很不容易,他们不想给女儿添麻烦。再说,女儿是奔着女婿去的,在家里肯定得听丈夫的,受丈夫管。这次女儿带着两个孩子回来探亲,女婿却没有一同回来,老两口心里打了一个问号:女婿为什么不一起回来探亲呢?他们还没见过女婿,按理说他也应该回来看看岳父岳母啊。
老两口商量了女儿回国探亲的种种事。他们决定派梁晓秀的大弟弟和大妹妹到上海接机,女儿带着两个孩子回来,没人接机不行。
父亲说:“让晓玲和振华去上海接站,他们两一直吵吵要逛一次大上海,这次正好可以顺便逛一下。”
母亲说:“我看行,就让他们俩去上海接站。”
从梁晓秀的村子到上海需要先坐马车到镇里,从镇里再坐汽车到县里,从县里坐火车,中间换一次车才能到上海。600公里的路程需要走两天时间。
父亲问母亲:“给他们带多少钱呢?我们家的钱可能不够用。”
“一共就有300快,都让他们拿着吧。到了上海,只要接到晓秀,他们就没问题了。晓秀身上总会带着钱吧?”
“也不知道她的经济状况怎么样。这孩子来信从不提。我估计她也没什么钱,要不哪能四年才回来一趟呢。”
“不管怎样,回来就好。”
这些年来,老两口一直惦记着大女儿晓秀,总想看看女儿,他们其实早就想让女儿回来一次,但始终没有说出口。女儿和儿子不一样:女儿嫁人就得听丈夫的话,丈夫如果不同意女儿回家探亲,女儿怎么能回来呢?
女儿当初出国时,说好要嫁给一个开餐馆的华人,那人经济条件不错;可是这些年来老两口没收到女儿寄来一分钱,他们便认定女儿的生活一定很困难,并不象当初想象的那么好。
女儿出嫁后,这些年总有亲朋好友打听他们女儿的消息,问他们晓秀在法国的生活情况,还问梁晓秀在法国是否发财了。他们无言以对,只好敷衍。
现在女儿要带着两个孩子回来探亲,一切真相都将揭晓。如果女儿的经济条件不错,他们家从此就翻身了;如果女儿勉强生活,他们也不指望女儿为他们做什么。女儿嫁了人,就是人家的媳妇,他们决不能和女儿提什么过分的要求,免得女儿为难。
母亲和父亲说,女儿回来看望父母,他们先看看情形再说。他们毕竟没有在法国生活的经历,不知道女儿的现状究竟如何。母亲非常想看看女儿现在变成什么样了。在五个孩子中,大女儿最懂事,从小到大没让她操过心。女儿这次主动提出回来看望他们,说明女儿还没忘了他们,心里还想着他们。
老两口告诉梁晓秀的大妹妹和大弟弟,让他们到时候到上海接他们的大姐,两个孩子听了兴奋得直跳。大弟弟说,他要借这个机会好好逛逛大上海,了却一桩心愿。大妹妹说,大姐回来,他们家就该翻身了:大姐在法国呆了四年,肯定发大财了。
母亲说:“你们的大姐回来一次不容易,你们接到大姐后不要瞎问,瞎打听,大姐不说她家的经济状况,你们千万不能随便问,听到没有?”
大妹妹说,她们是亲姐妹,有什么问题都可以问,晓秀是她姐姐,她问情况,姐姐不会介意。大弟弟则说,他们是一家人,用不着客套,应该直来直去。
父亲打断了他们的话,说晓秀嫁了人,她现在是别人的媳妇,在家里要听丈夫的话,他们千万不能为难姐姐,姐姐不说,他们不能问。
两个孩子很不情愿地点了点头。他们不明白父母的心思,大姐回来探亲,父母竟然把大姐当成了客人,难道她不是他们的大姐吗?
梁晓秀写信报告行程时,没让家里人到上海接站,她想带着孩子自己回家。她四年前离开家时,就是一个人走的;这次她还要一个人回家,只是多了两个孩子。她不想麻烦家人,她想给家人一个惊喜。
她计划在国内呆三个月,在家呆一个月,到上海、北京和杭州呆两个月。她计划到上海后,先住两天,休息一下,然后再动身回家。
距离出发的日子越来越近了,梁晓秀的心开始飞向了家,飞到了父母身边,飞到了妹妹和弟弟身边。
父母和弟弟妹妹每天都在盼望着梁晓秀的到来,他们也觉得时间过得太慢了,6月6日那个日子总也不到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