梁晓秀回到里尔那天,皮尔斯夫妇来拜访他们,她料到老外要摊牌了,心中早就有了预案,正等着和老外交锋呢。
老皮尔斯拿出老江湖的派头直接问道:“梁小姐,你考虑得怎么样了?”
“皮尔斯先生,我不懂你的意思。我考虑什么呢?”梁晓秀巧妙地反问。
“你想让快餐店永远关门吗?”老家伙在提示她,由于他拒绝复工,快餐店已经关门一个星期了,他想借此刺激一下梁晓秀的神经。
“店铺租金还有三个月才到期,我们又不欠你租金,你不至于这么早就来催租金吧,皮尔斯先生?”她的话绵里藏针,让老家伙很不舒服。
皮尔斯意识到这样的对话不会有任何结果,梁晓秀铁了心要和他作对。这个年轻的姑娘已不是一年多前刚来里尔时的那个姑娘了;她如今羽毛丰满,腰杆硬了,有了和他谈判的资本。
他想了想,觉得还得拿销售卷饼说事,把梁晓秀的气焰打下去。他料定梁晓秀对挣钱感兴趣,快餐店不开门,她就挣不到钱。
他说:“梁小姐,我今天来找你,并不是求你开门营业,我对营业不感兴趣,我只是想和你说明事态的严重性。请你听好了。”
“我洗耳恭听,先生。”
“按照我们的租赁合同规定,你还得交2年的店铺租金,不管你是否营业,是否赚钱,你都得交6万欧元。这一点你不否认吧?”
“我当然不会否认。我们会按时交店铺租金。不过这次不会提前三个月交租金了。我改变了主意,我要三个月后再交3万欧元的租金。”
她故意刺激老头,让老头难受。老头见钱眼开,提前拿不到租金,他心里就会不舒服,甚至睡不着觉。
老头感觉象被她捅了一刀,心里阵阵发痛。梁晓秀变了卦,那分明是在刺激他。但他假装不在乎地说:“不开门营业,白白交2年6万欧元的租金,这不符合常理呀!难道梁小姐的钱多得没处花了吗?”
“当然不是。我们是中国人,我们信守承诺。我们签了为期三年的合同,我们就得遵守合同。至于我们是否开门营业,什么时候开门,决定权在我们手里,与皮尔斯先生好像没什么关系吧?”
她的每句话都带刺儿,句句刺向老头的心窝。
皮尔斯太太和宋福禄在一旁听了他们的对话,都很着急。他们俩曾私下达成协议:只要梁晓秀在2万欧元的基础上再增加2千欧元,皮尔斯夫妇就复工。但是他们的一厢情愿分别被皮尔斯和梁晓秀给否决了。在他们那两个家庭,说话算数的分别是男主人和女主人;而他们俩则处于次要地位。
皮尔斯太太想插话,但看到她丈夫正在气头上,她没敢说什么。她想再等等,如果谈判陷入僵局,她就准备出马和梁晓秀周旋。
宋福禄也想插话,但梁晓秀不给他机会,只好等待机会。梁晓秀是他们家的掌舵人,在大事上她从不让他做主。
皮尔斯老头单刀直入:“梁小姐,我想告诉你一件常理:在这个世界上没有人不喜欢钱,没有人拒绝钱;就是说,谁都喜欢钱,谁都愿意要钱。我想,你不是例外吧?”
“皮尔斯先生,你说的常理是公认的常理。我当然不例外。不过我有我做人的原则,我有对金钱的明确态度。在这一点上,我又和一般生意人不一样,也可以说是一个例外。”她的话不软不硬,不卑不亢。
“什么原则?什么态度?”老头迫不及待地问道。
“你听我慢慢道来。做人要有原则,不能稀里糊涂。以你们的年底奖金为例,我们拿出2万欧元奖励你们,我认为是一个恰当的数额。可是你却不接受,而且还提出了无理要求,漫天要价,这就违背了我的原则,话句话说,突破了我的心理底线。按理说,我可以不奖励你们,我们没有签过类似的合同,对吧?我好心没有遭到好报,我为什么还要自找苦吃呢?这就是我做人的原则,也是我对金钱的态度。”
老头急了,赶紧说:“梁小姐,奖励是应该的,因为我们让你们赚到了大钱,没有我们那有你们的今天?这个事实你不否认吧?”
“这正是我要说的下文。事实上,我们并没又赚到什么大钱,我们只是赚了辛苦钱而已。什么是大钱?皮尔斯先生应该比我更清楚吧?”
“怎么,你想否认我们卖卷饼的功绩吗?”
“我没有否认,我只是指出了一个事实:你贪得无厌,想瓜分我们的绝大部分利润。中国有句老话叫‘有钱大家一起挣’,你违背了那个原则。你想独吞,你想瓜分大头,这是不允许的。”她的态度越来越明确,不给老家伙可乘之机。
老头还不甘心,辩解说:“梁小姐,你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钱是我们帮你们挣的;而不是你们帮我们挣的。在挣钱的整个过程中,我们起到了决定性的作用,所以我们就得拿大头。这是法国生意场上的规矩。”
“皮尔斯先生,你也忽略了一个基本事实:我是老板,你是雇员,不管你有多大本领,你只能拿老板给你的钱,而没有资格和老板讨价还价。这是中国生意场的规矩。”
“你是在法国做生意,在里尔做生意!”
“你是在和中国人打交道!”
两人针锋相对,快要吵架了,宋福禄和皮尔斯太太这时感觉事情不妙,便先后出面缓和气氛。
宋福禄说,他和皮尔斯太太讨论过快餐店的事,皮尔斯太太同意只要再多给他们2000欧元,他们就复工。他希望皮尔斯先生考虑他太太的建议,接受那个条件。
皮尔斯太太则说,她不希望看到梁小姐和皮尔斯先生闹僵了,他们双方应该心平气和地谈,不要伤了彼此的感情。他们合作已经一年多了,双方处得一直挺好,没必要翻脸。
梁晓秀当着皮尔斯夫妇的面严肃批评了宋福禄:“宋先生,你不要忘了,快餐店的决定权在我手里,你有什么资格私下和别人达成协议?我明确告诉你:你的承诺无效!”
皮尔斯太太听了她的话,赶紧问道:“梁小姐,你的意思是说不会在2万欧元的基础上再给我们增加2千欧元了?”
皮尔斯狠狠地瞪了一眼太太,也当着梁晓秀的面数落了一番他太太:“太太,你不要再添乱了。谈判的双方代表是皮尔斯先生和梁晓秀小姐,你在中间瞎掺合什么?你有决定权吗?你起什么作用?”
皮尔斯老头一连三个发问,把皮尔斯太太给顶了回去。老太太低着头,不敢应声了。
宋福禄也挺尴尬,皮尔斯老头的话无意中也刺激了他:老头认为他是无关紧要的人物,梁晓秀才是真正的老板,她才有资格和皮尔斯对话。宋福禄感觉自己窝囊:说话不算数,丢尽了脸面。他一个大男人竟然让妻子出面和老外男人唇枪舌战,他的脸往哪儿放?
就这样,两个家庭,一中一法,一个19岁的女人对一个63岁的老男人,展开了一场针锋相对的辩论。
老头说:不满足他的条件,他就不复工;他不复工,梁晓秀就没有任何利润可言。梁晓秀应该往长远了看,看到未来赚钱的机会。
梁晓秀说:皮尔斯的条件漫天要价,毫无道理,她不可能满足他的无理要求。他不复工,天塌不下来。她做生意从不计较眼前的利益,她始终看着远方,想着未来。未来掌握在她手里,她有信心迎接各种挑战。
梁晓秀的话出乎皮尔斯的意料,他这时才意识到这个年轻的中国女人确实不是简单的人物,她居然完全不在乎他为她创造的经济利润,那么她在乎什么呢?难道她有什么制胜的法宝吗?
皮尔斯家决定探梁晓秀的底细。
他问道:“梁小姐,你以为你在大广场还能找到一位像我这样的人才吗?”
她回答说:“皮尔斯先生,你对我一点都不了解。我做生意有我的一套方式方法。我今天给你透一个底。我目前有若干项选折:第一,我可以放弃大广场的市场,这对我来说没有什么大不了的损失;第二,我可以继续经营大广场的市场,至于人选,我可以在一天之内就找到,而且干得不会比你差;第三,我们的生意已经走上轨道,今后我们只要稍加改善经营策略,我们就能盈利;第四,快餐店不是我们的终极目标,快餐店不过是我们创业阶段的一个项目。我们今后要开中餐馆,真正赚钱的是中餐馆,而不是快餐店;第五,法国人才很多,我们并不缺人才,只要我们开出合理的价格,人才会蜂拥而上。这五条就是我给你的答复。”
皮尔斯听得很认真,他没想到梁晓秀能提出五条意见,每一条都像一把利剑刺向他的胸膛。
梁晓秀又补充说:“皮尔斯先生,我要特别强调一点:这个世界离开谁都照样转,在生意场上更是如此。你以为你本事,别人替代不了你,你想错了。请你记住一句中国老话:山外有山,天外有天。”
梁晓秀的话音一落,皮尔斯太太就绝望了。她暗暗埋怨老伴非得和人家叫板,结果损失巨大,不但没有拿到2万欧元的年底奖金,而且还把好好的工作弄丢了。人家说的很明白:可以随时聘请别人替代他们。她暗暗想:看你这个老头还有什么办法和人家过招?
宋福禄也在暗暗琢磨梁晓秀的话,他认为梁晓秀的话带有感情色彩,她上哪儿去找象皮尔斯老头那样的人才呢?她无非是在和老头赌气呢。赌气不解决问题;赌气只能把事情搞得越来越糟糕。
皮尔斯想了想,硬着头皮说:“那就请梁小姐另请高明吧,我倒要看看在大广场还有谁能干得比我更出色!”
双方不欢而散,一场舌战就这样结束了。
皮尔斯一走,宋福禄就和梁晓秀说,她不应该当着皮尔斯夫妇的面数落他,不给他一点面子,让他下不来台。他毕竟是男人,不想在老外面前丢脸,掉价。
梁晓秀解释说,她本不想让他丢面子,但看到他瞒着她私下和皮尔斯太太沟通,还达成什么协议,她才在老外面前扫他的面子,让他长记性:有什么事,先和她商量,然后再去做。她特别强调:在生意场上没有面子可言,要想顾面子,就别想赚到大钱。
他问道:“那你真想把老皮尔斯夫妇炒了?”
“那还有假呀!”
“那我就得和你说说我的意见。我不同意解雇皮尔斯夫妇,理由是我们找不到象他们那样的销售人才。他们卖卷饼已经卖出了水平,创造了经济奇迹,你半途把他们解雇了,我们的损失巨大,无法挽回。”
他想点醒梁晓秀,不让她犯错误。
“那你的意思是满足老头的条件,给他5万欧元的奖金?”
“你不要忘了人家给我们创造了多少利润!80多万欧元啊!我们就算给他5万欧元,我们不也是吃小亏,占大便宜吗?明年老头至少还会给我们卖出30万份卷饼,又让我们赚到80多万欧元。这些事你是怎么想的,晓秀?”
“福禄,你好糊涂呀!你说老头帮我们赚了80多万欧元,你更应该清楚那些钱是怎么赚到的呀。我们像牛马一样干活,每天都干到半夜,付出了多少心血和体力!我们在人力成本上节约了,两个人顶六个人用,所以才有了利润。我们还把卷饼的成本压到了最低点,硬是把利润挤了出来。倘若六个老外做我们这一行,你认为他们能赚到那么多钱吗?30万份卷饼,老外要是做,最多赚到10万欧元的利润。说到底,我们付出的远远超过皮尔斯老头。他说白了,不过是一个销售商而已。”
“你真的能找到新的人选?”他不相信梁晓秀能找到象皮尔斯那样的人才。
“那有什么难的?举手之劳。”
“可是新招的人能卖动卷饼吗?”
梁晓秀给他解释了她的具体想法。老皮尔斯已经打开了市场,顾客已不成问题了。她注意到后一段时间除了老头的固定客户外,大部分顾客都是来大广场游览的游客,那些游客才是大买主。新人卖卷饼,照样能卖动。她做了调查,大广场附近商店的店员一般一个月也就挣1500欧元,她只要出2000欧元的月薪,那些人就会挤破头来当店员。她相信一天卖出1000份卷饼,再也不是什么难事了。解雇老皮尔斯,他们不但不吃亏,还有赚头:给皮尔斯夫妇开的6000欧元月薪,完全可以雇佣三个老外。此外,更重要的一点是:他们要战胜老皮尔斯,打掉他的嚣张气焰,为今后的管理奠定坚实的基础。她是老板,她不允许手下人挑三拣四,挑战她的权威。
她已经有了一整套方案,接下来就要实施她的方案。她要物色三个老外,取代皮尔斯夫妇;倘若皮尔斯还想继续干下去,他就得老老实实听她的话。
宋福禄最后又问:“晓秀,你估计皮尔斯老头还会来找我们吗?”
“我估计他很有可能还会来找我们。老头给我们买卷饼,比他当年开铺子都赚钱,他舍不得放弃。他今天不过是给我做做样子。”
“那你还用他们吗?”
“我要把话说清楚,如果他同意我的意见,我就用他们;如果他还挑三拣四,我立即打发他走人。”
皮尔斯夫妇那天一回家,皮尔斯太太就和皮尔斯吵了起来。她平时都听皮尔斯的,但这次她认定皮尔斯做错了事,白白损失了那么大一笔钱。
“我心堵得慌,你这是往外扔钱啊!”老太太痛苦地抱怨道。
“我也是好心嘛!我怎么能把钱往外扔呢?”老头其实也挺后悔,只是碍于面子,不得不和梁晓秀来硬的,哪知道梁晓秀根本不听他那一套。
“人家梁小姐已经和你透了底:她要另找人了。我看你这回老实了吧?你不仅没拿到2万欧元,你还弄丢了好好的赚钱的工作。我看你是聪明反被聪明误!”
“那倒不至于,我要是提出复工,那个中国女人会像欢兔子似的高兴!她嘴上说不在乎我,其实她很在乎我,因为她根本就找不到像我这样的人才!”
“你的意思是你要再找她谈?你接受2万欧元的奖金了?”
“那要看情况而定。至少2万欧元,少一分我都不答应!”
“那我们明天就去找梁小姐,告诉她我们同意接受2万欧元的年底奖金。我顺便再提一下2千欧元的事,我估计梁小姐会答应给我们。这样我们就可以上班了。这一个多星期我没事干浑身不舒服。”
两人达成一致,准备第二天找梁晓秀要回2万欧元,然后就开工卖卷饼。
不出所料,第二天一大早,皮尔斯夫妇就登门造访了。
这回主动权完全掌握在梁晓秀手里,她提出了三个条件:一、皮尔斯夫妇的月薪为6000欧元,但他们一年必须完成30万份卷饼的销售任务;二、如果完不成任务,不但不发年底奖金,还要扣掉一个月的工资;三、完成任务,年底发2万欧元的奖金。
老皮尔斯只好乖乖接受了梁晓秀提出的条件。
梁晓秀这个19岁的中国农村姑娘就以这种方式降服了老外,为她今后的发展奠定了坚实的基础。