在观影厅放着《百万宝贝》前面部分的时候，甘敬能察觉到在场观众有一些分心，这从偶尔响起的窃窃私语和一小块屏幕照亮的脸庞就能看出来。
    一般来说，观众坐在电影院是比自家电视机前更能投入注意力，一是因为影厅环境给了观众强制性观影的条件，二是因为电影票有着更为直观的花钱消费。
    所以，当观众不能集中注意力在大屏幕上的时候往往代表着一个不好的信号，是不是电影哪里出问题了？不好看？演员不漂亮？主角演技不好？反派不够坏？
    或者，坐在左边的人吃爆米花的声音太大？
    或者，坐在右边的人掏出了一个煎饼果子？
    或者，坐在前面的情侣忽然打起了kiss？
    反正，不管怎样，观众的数个小动作就代表他们发出了可供解读的信号，这是有些危险的。
    甘敬侧头用余光那么一扫，心里也就琢磨了个12345，电影刚开始放的时候大家都应该是存着看鸡汤电影的预估，但这部片子画面色彩的风格并不是昂扬的，而且，鸡汤电影一般都需要那种黄土地上一朵娇花般的细节，这是《百万宝贝》所缺少的。
    不管这部作品前半部分和后半部分如何转折，它总体的风格是叙事性而非喜剧或趣味，这样的后果就是此刻观众呈现出的分心。
    但这种分心在碰到冷冽、粗暴、生硬的止血戏份后被扭转了。
    即便不是商业片，艺术片能调动情绪最直接的手段也包含着感官刺激。
    “阿甘，这个画面处理的漂亮，李早瑜演的也漂亮。真的，就这么一会，我忽然忘了李早瑜之前演电影给我的印象。”张中晖是在电影小剧情过去之后才凑到甘敬这边低声分享。
    甘敬无声笑笑，没说话。
    张中晖继续说道：“没白费咱俩对她的良苦用心啊，我现在一想，李早瑜每部片子都在进步呢。”
    甘敬不能无声了，他低声斥了一句：“什么就咱俩？是我，是我，我是导演。”
    “那不得有我给她搭戏啊？没有我这么恰如其分的表演就能突出她这样的出彩？”张中晖据理力争的声音稍大，引来了李早瑜的注意。
    李早瑜拨乱反正的说道：“我永远感谢甘哥。”
    “李早瑜，你知道未来的科幻之王在注视着你吗？”张中晖开了个玩笑。
    “没有灯，太黑了，看不到。”李早瑜摆明了毋庸置疑的立场。
    “你完了，我跟你说……”
    甘敬打断影帝的调侃：“还看不看了？你俩聊不够了还。看电影。”
    张中晖悻悻的缩回座位，李早瑜则是小小得意于老板的拉偏架。
    相较于这边一位导演、两位主演的不正经，稍右一些坐着的姜淳没有说过一句话，他甚至因为太过专注都没听到三人的聊天。
    姜淳这一部戏是有全程参与的，哪怕后期自己的戏份杀青他都坚持赖在剧组不走就为了有个全须全尾的仪式感。
    此刻，那种仪式感不见，享受关注的心思消失，姜淳瞧着大屏幕上自己熟知的一幕幕戏不断闪过，心里只有惊叹，甘敬就这么剪出来了？就特么剪的完成度这么高？
    他是直接拿剪子“咔嚓咔嚓”剪的啊？牲口！
    姜淳知道故事的结局，他和别人看电影的角度心态自是不同，可越是这样越觉得这戏份安排的很好。
    影厅大屏幕上的表演继续往下走，当剧情过了大半，当女主角逐渐成功，当她又一次站在了拳击台上，一切的一切都因为对手的一次偷袭而改变。
    拳击赛观众们的喧嚣陡然放缓，男主角张中晖的表情一下子凝固，偷袭挥拳的对手张望倒下的李早瑜，姜淳则站在黑暗中脸色悲戚。
    镜头从低往高拉伸，俯瞰的画面里李早瑜躺在地上一动不动。
    一次偷袭，倒下的位置让脚凳正对脖颈，毁灭性的打击在这一刻展露出狰狞。
    影厅观众们的心里不约而同的“咯噔”了一声。
    如果是普通观众或许还没那么敏锐，但在座的人不少都十分内行，这一瞬间他们一下子就明白影片前面92分钟的冷色调画面风格是为何而来。
    这特么根本就不是一部鸡汤片吧！
    导演怎么敢这么来玩？！
    不讨喜，不讨喜，不讨喜！
    电影故事自此转向彻底的冷冽。
    前面故事里的李早瑜有多么努力，病床上因为脊椎断裂一动不动的她就有多无力。
    电影在继续，四十分钟，后面四十分钟的观影厅里一片寂静，只有女主角自杀未果和最终张中晖帮助李早瑜结束的那一刻才有断断续续的抽噎声。
    随着一阵缓慢的钢琴声，大屏幕上缓缓浮现演员表，影厅的灯光也重新亮起。
    《百万宝贝》的首映结束了，一部132分钟的电影结束了。
    热烈的鼓掌声响起。
    前排的主创团队们起身鞠躬表示感谢。
    “甘导，甘导……”
    “李早瑜，请问你对……”
    “甘导，我想问一个……”
    当主创团队们重新登上舞台，纷扰的问题立即没有秩序的袭来，在场有着媒体属性的人似乎格外激动，而这种激动相较于影片开始前还有些小小的不同——他们主动询问李早瑜了。
    甘敬抬手又往下压，等到现场安静下来后才说道：“感谢大家参加我们的首映，为了不耽误后面的观影，媒体朋友们再问三个问题我们就结束。晚宴就在旁边，我们还能边吃边聊。”
    这次不用主持人廖悠来挑，甘敬直接省事的连挑了三个漂亮的记者。
    “李早瑜，我想问你对你这次表演满意吗？你觉得这部戏能让你拿到奖杯吗？上次的《我和他》只是入围但没有丝毫斩获。”女记者起来之后机智的快速问道。
    李早瑜没想到第一个提问是对自己的，她略一思考，保持简单：“挺满意的，希望能拿奖。”
    女记者明显不满意这个回答，于是，后面记者干脆第二个问题也问了她：“你觉得《百万宝贝》能取得什么样的票房？要知道国内对于这类沉重题材的电影并没有多少商业上的接受度。”
    李早瑜这次犹豫：“票房的事我没想过，我就觉得像甘哥说的，大家对于艺术片应该多些宽容，票房不是衡量它的最重要标准。”
    “那你觉得这部片子和《拳击手》相比会赢吗？两个方面，票房和口碑上。”
    “会赢，都会赢，我相信姜老师也是这样认为的。”李早瑜这次回答带上了旁边的姜淳。
    姜淳点点头，有些期待记者们顺势问过来，可是场下的人还是把目光放在李早瑜身上，这和开场时相比简直是大大的不同了。
    我这么快就过气了？
    姜淳忽然沮丧，默默看着导演甘敬开始说收尾的场面话，看着大家给予热烈的掌声和对重点演员的注目礼。
    不过，他转念一想，也不错，李早瑜表现的这么棒，这么被人看在眼里，那证明儿子错了，自己对了，也挺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