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种感觉，像什么呢？
    莫七模模糊糊地感觉到自己，像是一片虚无的叶子，跟随着气流，跟随着水流，漫无边际地漂泊着。他想起少年时，在明远受到侮辱和欺负之后，也曾想过一走了之。他仰面躺在小河之上，一路跟随河流漂泊弯曲，头顶是蓝天白云，无拘无束。可是那小河的末端竟然是明远镇的水库，他最后还是回到了原点。
    那个时候他就明白了一个道理。
    自己的路，要自己制定，自己去走，才能抵达梦想的地方，否则随波逐流，最后不过是兜兜转转回到原来的地方。空耗了年华而已。
    但现在想来，明远那个小地方对他而言，却有着一种莫名地亲切，他渴望着能够再度回到那个地方。和自己这些年经历的比起来，那里不啻于人间仙境。那时候的杨明和那些欺负他的孩子们，那些给他白眼的大人们，都像是童话里的好人一般友善。
    下雨了？
    莫七隐约感觉到脸上微凉，有雨点一样的液体不断地滴落下来。他的意识逐渐开始占据大脑，眼皮缓缓睁开来的同时，就看到银月正幽幽地看着他。
    的确是下雨了。
    灰色的天空，灰色的云层，雨点一滴一滴落下来，他记得，雨薇是最喜欢下雨的了。
    “我成功了么？”
    他问她，银月眨了眨眼睛，他又问，“我还活着么？”
    银月又眨了眨眼睛。
    莫七不太敢和她的眼神对视，因为这会让他感觉到羞愧和过意不去。两人就这么怪异地静默着，直到雨点越来越大。莫七这才发现，自己躺在一片湖泊旁边，雨水落在湖面上，叮咚作响，像是无数的舞者在跳着同一支舞蹈。
    “你就……没有什么要对我说的么？比如……狠狠地骂我，又或者杀了我也是应该的。你不说话，我就觉得更难受。”
    莫七叹口气，忍不住说道。
    银月却站起身来，她那掩在薄裙中充满诱惑的身体，经过雨水的浸湿，完全呈现出来，可是莫七非但没有一丝欲望，甚至觉得有些哀伤。他看着她抬起头，仰面承接着雨水的洗礼，从眼角滑落的水滴，仿佛哭泣一般。
    “对不起。”
    她说。莫七咬牙站起身来，此时此刻全身酸软无力，就像是抽空了所有的空架子一般。
    “说对不起的人，应该是我。”
    银月摇摇头，雨水模糊的眼睛，像是碎裂的绿宝石，带着一种令人心疼的遗憾，“我一直不知道自己谁，不知道自己存在的意义。我听说爱可以让人找到生存的意义，可以让人懂得人生的真谛，我在那么多人的记忆里看到了爱，那是多么美好的东西啊，我异常渴望。于是，你来了，我像是溺水的人，无耻的抓住救命稻草，拼命地游，我想，也许我能从你那里得到我想要的东西。但是最后，我发现，这根本就是错误的。而且，还让你为难了。我知道你根本没有一丝一毫地喜欢过我，在我面前，没有人的心能骗过我。你的心里早已经装满了别人。”
    莫七沉默，微微摇头，任由雨水从脸上滑落。
    “但我也利用了你。”
    银月摇摇头，勉强露出一个笑容，“不如说是相互利用，这样我们就扯平了。我还要谢谢你，让我做了一个梦。一个女人所想拥有的梦。”
    莫七苦涩地笑了一笑。
    “你走吧，这里已经不属于死境了，去到你想去的世界，找到你想见的人。你自由了。”
    “那你呢？”
    “我？”
    银月嫣然一笑，这一刻，仿佛所有雨水都定格了，为她的笑容所震慑。
    “我还不是一样？一千年，一万年，不过是游魂一样，又有什么变化呢？我不过是别人无聊中制造出来的一个玩偶罢了。玩偶不需要感情，不需要喜怒哀乐，只要永远地--”
    她忽然顿住，朝着莫七挥挥手，在她身后，一道空间裂缝缓缓撕裂开来。莫七隔着雨帘，看着她转身走进裂缝之中，心中那茧忽然捅破了束缚。
    “银月！”
    他高声喊道，“裂颅是你拜托他来帮我的吧？还有狂杀，他之所以知道如何逃离死境，也是你告诉他的吧？你口上一直对我那样说，又阻止我离开死境，但你为何又这样？”
    那道纤细的背影微微凝固了，银月并没有完全回头，只是微微侧脸，给出一个淡淡地微笑来。
    “不想让你知道我对你太好，否则有一天你要是忘不了我怎么办？”
    她像是开玩笑一样说着，然后头也不回地消失在裂缝空间之中。莫七看着那道背影彻底消失，心中忽然疼了起来。
    他不是一个冷血的人，有人对他好，他会加倍地回报。可是对于银月，他却没有办法。他们在错误的时间，错误的地点，遇到了错的人。所以一切，都只是一个错误罢了。
    莫七用力敲了敲脑袋，让自己从这种思绪中摆脱出来，他下意识地想要召唤伊伊出来，可是肩周符文只传来微弱的蓝光。他这才想起来，伊伊此刻正在进化之中，于是他找了附近的一座山石作为掩体，盘膝而坐，又打开万象盒，将轩辕云给的许多丹药一股脑地塞进嘴里，也不管有用没用。
    如此调息了几个时辰，雨早已经停了，天色甚至开始渐暗，他才感觉身体总算是恢复了不少。身体和意识一恢复正常，那种被昏迷抑制的悲恸就潮水一样袭来。他想起自己和狂杀的初遇，想起两人并肩作战，一起对着大海喝的酩酊大醉的时候。他曾经说过，要和他一起离开的，可是最后，只剩下他一个人。
    在死境将近两年的时光里，真的就像是做了一场梦。
    莫七抹去眼角的泪水，打开空行秘囊，里面又有不少信笺，都是小丫头的挂念。另外少不了的，当然是一堆她最新炼制的丹药。
    感觉七哥像是你的试药童子啊……
    莫七微微一笑，随即回了一封信笺，另外询问她可否炼制出提升心神力的丹药，此刻天视境界，距离神行至尊虽说还差着一步，可是这一步想要迈过，真的异常艰难。实在是没有办法，这才寻求轩辕云的帮助。
    做完这一切，莫七长长叹了口气，大脑中是自己在死境中所见所闻的点滴。十祭，禁培，巨鹿王，冷雪，白鸦，幻之牙神，神秘的培元力胎体空间，还有那一朵白莲。
    白帝佛君，没想到你的神魄居然藏身在那里！
    莫七皱起眉来，响起在白帝池中，白帝佛君神蜕之后的躯体所说，他的神魄一直藏在这个世界的某一个角落。也许有一天，有人会发现他，但他却希望这一天永远不会到来……
    这个角落，会否就是死境中那神秘的培元力胎体空间？那究竟是什么地方？而白帝佛君藏身在那里这么久，究竟是有着什么不可告人的目的？他希望的那一天永远不要到来，可是我自己不就已经发现他了么？他所指的那一天，又是哪一天呢？
    这些纷扰的问题又像是一团乱麻在莫七的脑海中翻滚着。他的视线又定格在那把银色的，镌刻着雷纹的雷鬼锏上。从进入那个胎体空间之后，它就变得不同寻常的安静，特别是从自己昏迷之后看到的那只怪鸟以后。那只怪鸟虽然一模一样，但是总感觉和最开始出现的有着截然不同的气息，但究竟哪里不同他并不能说出来。
    然而能确定的是，最初的时候，幻之牙神是一心要置自己于死地，同时也觊觎这把锏。这也几乎证明了这把锏的确是来自魔界，并且有着特别的存在意义。然而一切从自己昏迷之后就变得完全不同，对方不但不杀自己，还主动锻炼魔焰锏，并且又将其交还自己。
    为什么？
    莫七轻轻抚摸着冰冷刺手的雷鬼锏，眼神逐渐锐利起来，剩下的答案其实很简单，自己还有利用价值。这把锏跟在自己身边，能够让它和那个幕后的人带来更大的利益。
    嗡！
    莫七忽然握紧锏身，用力击空，身前的一道空间陡然间被电芒撕裂，雷鬼锏爆发出来的强力电流依旧张牙舞爪，耀如银龙。
    既然如此，咱们就走着瞧吧，早晚我会知道这里面埋藏的一切勾当！
    莫七将雷鬼锏重新背在身后，伸手习惯性想要将长发束起，却落了空。这才想起自己又成了一个光头，不由苦笑一声，摸了摸只有一层浅浅发根的头顶，长长吸了口气。
    也该是离开这里的时候了，如今实力提升到须弥境，也拥有进入六域的资格。
    莫七想着，不过再走之前，他要回锡蓝灵院看一看，和老师和朋友们正式道别。
    一想到就要见到那些熟悉的人，莫七的血又开始沸腾起来。
    死境。
    黑雾妖娆而来，将幽冥古龙背上的巨鹿王缠绕起来。
    “你可真是会做人……自己有心放那小子走，却不明着来，暗地里任由秀乘风那个家伙插手！”
    巨鹿王冷哼起来，明显十分愤怒。
    “可是最后，还不是你的银月成全了他？说到底，那个小子的命数还未到，你我都夺不走。但我知道，你生气，并不是因为那个小子逃走，而是--”
    黑雾顿了顿，“秀乘风。”
    巨鹿王忽然握起双掌，似要将这黑雾捏碎，然而无形无迹的黑雾瞬间四散开来。
    “你早就知道那个孙子潜藏在你的身体里？”
    “是。”
    对方回答的也干脆。
    “那你为什么--”
    巨鹿王大吃一惊，不过话刚出头就打住，因为他明白，这个“朋友”不是无的放失的那种，他这么做一定有他的道理。
    “我也和他一样，在等那一天的到来啊。”
    黑雾穿过巨鹿王的身体，朝着远方飘去，一切重又恢复了静默和死寂。唯有幽冥古龙巨大的翅膀轻轻扇动，发出风声呜咽的声响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