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一个决定,在很多政客眼里,那真是一个不智的选择。
一个是梅家,北江首富,哪怕得到一半的赔嫁,那也是一个天文数字,娶这样一个妻子,多的不仅仅是财富,更有惊人的人脉关系圈;一个是恩公之女,虽有婚约,但裴家又不是只有一个儿子,还一个更合适的人选——五少在啊,这样一个妻子,没背景,没资历,没财富,真的很不相配。
罗佑本以为裴家多少会慎重考虑,怎能料到被他这么一激,竟然就把裴四少的婚事就此给订下了。
“裴总司令还真是一个守诚守信的君子。既然如此,那我只能遗憾地回复梅大先生,请梅大先生另外择东床快婿,相信这与没有结婚的青年才俊们来说,是一个天大的喜讯。”
一番话,轻描淡定就把这件事给带了过去。
*
另一边,梅若珊悄悄隐没,脸上无光是必然的,这么久以来,她的心思全扑在裴御洲身上,最终还是竹篮子打水一场空——想当初,她正式在报纸上看到这个男子被公布出来时,有多兴奋。
她让父亲梅山看:“爸,你看,你看,你快看,这就是我想嫁的男人,是不是长得特别好,是不是能力特别强,是不是特别配我?”
梅山瞧完那新闻内容,说:“小伙是个好小伙,年轻有为,前途不可限量,做事也得体靠谱,但是,越是这种有能力有主见的男人,对自己的人生规划越有自己的想法,你觉得你能吸引他,并驯服他,那就去做;如果做了,没能达到最终的效果,也不要太伤心,我相信,这种人不是随随便便就能被征服了。你这个孩子啊,从小就是太骄傲了,什么事都是顺风顺水,从来没见过被拒绝的苦头,你想要撞南墙,那就去撞,撞完记得另谋出路……”
从一开始,父亲就不看好她的追求之路,但又不反对她的任性——为了追一个梦,而放弃和燕家的联姻,这份纵容,相信世上任何一个父亲都不可能给予的了。
梅山是个好父亲,他把一切都看得特别的透。
八月初的某一天,当梅若珊看到代表了南江来了北江进行民意调查的慕戎徵,她欢喜极了,虽然他不爱说话,不喜搭理人,可是她还是想尽一切办法在接近他。以公事为由,和他见面,与他一起吃饭,一起游览北江的风光,一起看北江的戏剧,访问当地的各大职能部门……
她本以为,他们处得还不错,直到看到蔚鸯,她才意识到那些相处,根本不是什么相处——他可从来没主动亲近过她,虽然对她的才学,还有各种经济上和政治上的见解,很欣赏,也给予了赞誉,但,那仅仅是一种工作上的认同而已。
现在,她算是完全没了机会——她梅大小姐居然会输给一个名不见经传的小孤女,这份挫败,真是让她觉得又心酸又郁闷又无可奈何。
“别难过啊!你条件这么优秀,追求你的人,都能排到北江,我这个四弟啊,又无情又冷漠又孤僻,你不嫁给他是好事。我觉得,得这样的闷葫芦当丈夫,那不见得是一件特别美的事。一个女人想嫁的人,就该是可以取悦你,让你哈哈大笑的男人,如果你得成天去揣测他的心思,说真的,挺没意思的。”
裴玉瑚走了过来,手上拿着两杯酒,给了她一杯,劝慰起来,“就像我和霍岩,虽然他年纪比我小,但是他很会讨我欢心,我和他相处一直很轻松很愉快,这样的相处模式才是正确的。”
“只是我还是有点甘心。”梅若珊郁闷道:“你说,我怎么就被一个小丫头片子给比下来了?”
一口干尽红酒。
“你说我哪里不好了呢?”
她想让她指出自己的不足。
“感情这种事吧,真不是好不好可以解决问题的,你也懂的,鞋子合不合适,只有脚知道,脚穿上时觉得舒服了那就是舒服,鞋再贵再好看,穿着硌脚,或是不带脚,那样的鞋子终不是脚的最爱。”
裴玉瑚拍拍她的肩,以示安慰。
“不行,我要找那小姑娘去……”
梅若珊想不通,想跑去找蔚鸯,想要近距离的了解一下,她们两的差距到底在哪里?
“不行,你现在不能去,所有人都在等你发飙,去大闹呢,你丢脸本来与我无关,但是,我觉得一个女人觉得就得养着自己的骄傲,别为了一个男人,误了自己的人生。真要想了解蔚鸯是怎么一个人,可以等以后。就如你之前所说,在没有结婚之前,你还是有机会的,但是,就算你想竞争,也得体体面面的。因为你是梅若珊啊……对不对……”
她把人拉了回来。
这么多年家族给她们这些名媛的培养,不能丢,一个人活着得有自己的姿态,胡搅蛮缠太过幼稚,这也正是裴玉瑚在被父母订婚后没有闹的原因——她想优雅的活着,世上的麻烦事,这个时候是麻烦,过一阵子就不见是麻烦,凡事都有两面的。
梅若珊想想,有道理啊,笑着转头勾住了裴玉瑚,“那我们回头找她。现在陪我喝酒……今天,你不许陪霍岩,只能陪我……霍岩,裴三姐借我一下……”
一时陪着裴玉瑚的霍岩,温温一笑,“记得毫发无伤的还回来。”
裴玉瑚冲这个小未婚夫憨憨一笑,挥了挥手,梅若珊哆嗦了一下,“你们两个能不能别肉麻了,我现在刚刚失恋……”
待她们走远,他的目光冲手牵手走在人群当中的慕戎徵和蔚鸯看了又看,目光深深的,也不知在思量什么。
*
一场宴会,圆满结束——最开心的莫过于老太太,过了一个衬心如意的大寿,其次是慕戎徵,终于公开了;最郁闷的应是裴夫人,心下很是惋惜老四的婚事就这么给搞砸了;最痛苦的最过于裴五少。
宴会后,老太太把慕戎徵和蔚鸯拉去了裴园,裴翘莲给蔚鸯单独安排了房间。
洗了个澡,蔚鸯睡在床上,转辗反侧,怔怔走神,怎么也料想不到:自己就这样做了人家未婚妻,事态发展就是如此的出人意表,她心下既欢喜,又有点小烦恼,但总得来说是高兴胜于不高兴。
正自思量,阳台上的落地门前传来一阵敲门声,她听到了,跑过去,盯着窗帘低垂处,惊警地问:“谁呀?”
“我!”
竟是慕戎微在外头。
天呐,这里可是三楼,这个疯子。
她忙去把门给开了,看到他已经洗好了澡,就站在外头,不觉瞪大了双眼,往阳台外瞅了瞅,“你这是做什么?”
“和你一起睡觉。”
带着她,拉进了门,合上,一把抱起,走向床,他的意思是那么的明显。
这种行为,顿时令她的汗毛根根竖了起来。
天呐地呐,吃了腥的男人,怎么这么可怕?
“喂,停停停。”她抗议着,以手抵抗着:“你不能留在这里。”
“为什么不行?”他一脸深思。
“我不想让奶奶他们留一个不好的印象。”
才十六岁,就那样,长辈子看到了,一定会觉得她太不自爱了。
“放心,天亮前我会溜回去的。”
唇再次落下。
可她又一次捂住了,低叫:“那也不行!唔……”
他才不管,拉开她的手,一边深吻,一边用身子蹭着,让她感受一下,他现在是箭在弦上,不复不发。
*
裴翘莲从姐姐房内出来,一时无眠,往园中散步,想着姐姐生前的样儿,想着姐姐惨死的样儿,想着御洲抱着姐姐的尸身不让任何人接近的光景,想着这么些年,那孩子寡寡然不和任何人交心,想着自己有时做梦梦到姐姐,姐姐拜托她一定得好生看护着御洲……
一眨眼,那么多年过去了,如今看到那孩子终于找到了一个他钟意的姑娘,也算是圆满了。
树荫下,她坐在石椅上正自望着星空,御洲穿着一件睡衣走了出来,这是想干什么?
她正想把人叫过来说说话,谁料他轻轻一纵,步飞檐飞壁上了阳台,几个纵翻,徒手就爬上——那是蔚鸯住的客房——没一会儿,阳台上的门开了,那小子一把拉着她就过了去。
窗外,斜月西去,万籁皆静寂,屋内,灯灭情深,春宵正消魂。
裴翘莲看着无奈极了,御洲这孩子竟也有这般把持不住的时候,居然连这种翻墙入室的事都做得出来,这对人家小姑娘没不公平。
不行。
她得去劝开。
才走一跳,身后有人叫住了她,“你想干什么?”
“你……你怎么也在?”
是祁皋。
“刚刚见你在姐姐房内伤神,我没进去。等我再去找你时,你下了楼,我就跟了过去。”
祁皋拉上她重新坐下,一起望着满天星星。
“你都看到了?”
“嗯。你想去扰梦吗?”祁皋低笑,“儿孙自有儿孙福。这种事,本就是你情我愿的事。你别管了。”
“要是小姑娘怀上了怎么办?”
“那就娶进来呗,你喜欢,老太太喜欢,御洲也喜欢,说不定人家御洲正有这想法呢……之前我和大舅子谈了谈,才知道蔚家并没有早早嫁女的打算,这蔚小姐啊,想凭自己的本事做自己想做的事。你啊,就别操心了……一切随缘。”
祁皋拍拍妻子的肩,让她省点心。
“嗯,这小姑娘心气高,本事好,我是喜欢的,可她现在太小了,我就是怕她吃了御洲那孩子的亏。”
得来祁皋一瞟,他失笑了,“原来你这是忧心人家小姑娘吃亏啊……那完了,已经吃亏了。全被你那好内侄给占了去。”
裴翘莲跟着轻轻一笑,靠在他肩上柔柔地说道:“哎,我听茹意说,那孩子的医术好得不得了,她亲耳听见的,那孩子能治不孕不育,你说,我要不要找她看看……只是她那么小,好像有点不靠谱……”
“只要你觉得合适就去做,我全力配合。”
祁皋亲亲妻子的发,她知道的,这么多年以来,求一子,一直是她的心愿……
“嗯。”裴翘莲笑了笑,“回头我去找那孩子聊聊……”
*
清晨,裴翘莲去敲蔚鸯的门,小姑娘来开门,穿得清清爽爽,满满的学生气,实在讨人喜欢——会让人不由自主就记起自己的学生时代。
“祁夫人?”
蔚鸯还以为是慕戎徵,那家伙,五点左右在她的催打下回的屋。
“怎么,以为我是小洲?”
“不是。”蔚鸯忙摆手,“我就是有点意外您这么早找我。请进……”
她把人让进了客房。
“其实呢,也没什么,就是想和你说,吃过早饭,你和御洲别急着出去,拨点时间给我,有点事我想咨询你……”
裴翘莲笑着说,看到这孩子把房间料理得整整齐齐,心下挺满意——这是一个自理能力很强的孩子。
“好啊,没问题。”
蔚鸯笑着答应,心下依约觉得这位祁夫人可能是想问她有关不孕不育的事。
“行,那,我们先去吃早餐。”
“你先去,我上个洗手间,回头呢,我去找一下戎徵,一起过去。”
“成。”
裴翘莲挥挥手离开。
蔚鸯上了个洗手是出来,往二楼尽头找去。尽头那间应是裴沫莲的房间,慕戎徵的房间紧挨在他母亲卧室边上。
门半开着,但,没里面没人,她找了一圈出来,看到一向紧闭着的裴沫莲的卧室门竟开着,莫不是他进去悼念亡母了?
“戎徵?你在吗?”
她推门进去。
房内有淡淡的花香,她四下环视,看到书桌上果然有一束新摘的玫瑰花,而边上则摆着一张台照,上面美丽大方的女子,正是她那位无缘一见的婆婆裴沫莲,而她身边倚靠得一个笑容明亮的小小少年,手上捧着一束红艳艳的玫瑰——是慕戎徵么?
不!
不对!
这个人……这个人是十年前她遇上的那个大哥哥,那个不会笑不会哭,满身是伤的少年。
天呐……
地呐……
慕戎徵就是那个少年?
她瞪大了眼睛,心脏狂跳,思绪一下全乱了。
怎么回事?
这到底是怎么回事啊?
她的大脑不觉嗡嗡狂响起来。
十年前,药神庙,奄奄一息的少年,七天七夜的守护,日复一日地晨昏相伴,她笑,他也会笑;她被欺负,他帮她出气;她淘气,他说可爱……
那是一个了不得的大哥哥,会读书,会认字,会打架,会吹曲,那些日子,他教了她好多好多东西。
他说:“这辈子,我只做你的哥哥。一生一世保护你,不让你受半点委屈。”
他还说:“男子汉大丈夫,一言九鼎,从此,我和小乖,生死一体。击掌为誓。”
可是,有一天山上来了一群可怕的官兵,他们见人就杀,只为了找照片上那个人——那个人正是大哥哥,只要有人说不认得,那人不是吃枪子,就是被抹脖子……
血染青山,那不是虚话。
那是她第一次意识到死亡的可怕,一起生活过的人就那样全倒在了血泊中,血腥味充斥着整个天空——那个说要保护她的人,给她们带来了灭顶之灾,眼睁睁看着他们死去,却没有跳出来。
带头的那个人说:“只要把照片上的人交出来,我们立刻收队,只要他不出来,那我们就会把整个寺庙的人全部杀得一个不留。”
那是一场可怕的灾难。
她盼着有奇迹降临。
可惜,奇迹没出现。
他也始终没有出现。
直到另一拨人马赶来,将头一批屠城的人尽数击毙,他才出来,跪在神医婆婆面前,大颗大颗的落泪。
那天的画面,一直一直刻在她的脑子里:
神医婆婆死在她一惯喜欢坐的位置,身上全是枪窟窿,双眼睁着,一脸痛苦,少年跪在那里,身上沾满了血水。
她冲过去,抱着婆婆嚎啕大哭,哭完,转头打他骂他,“都是你,都是你,所有人全是因为你,你为什么不出来?你为什么不出来?这下好了,婆婆死了,她死了……我恨你我恨你……”
抓起他的手,她狠狠咬了一口,直咬得鲜血淋淋,他都没推开她。
后来,母亲带着她离开了那个伤口之地,生了重病,一病好好几个月,病好后已在温市,这段旧年伤心事,就这样被雪藏了。她从不敢回忆——太疼,疼到了骨子里。
本以为,那些都已经翻篇了,不想,竟从没有翻过去,与自己两世纠缠的人,竟就是当年那个祸源。
哐啷。
手上拿着的台照落到了地上,碎成了一堆。
蔚鸯转身,噔噔噔跑出去,跑上了楼,拿上自己的包包,就跑了出去,没有和任何人打招呼,冲出裴园——这一刻,她唯一的念头是:逃走。
从这场欺骗中逃出去,从可怕的政治暗战中撇清自己,只过最简单的生活,只做最简单的自己……
愤怒在熊熊燃烧……
委屈在汹涌澎湃……
悲恨在越演越烈……
无法控制自己的情绪,令她几近崩溃——她做梦也没想到,他们之所以如此纠缠不清,竟是因为这样一个前缘旧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