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番话触了素秋隐痛,闻言秀眉一垂,纵是脸上红黄斑点密生,也尽显了哀色,憾声道:“可是难女到底自幼双目失明,从未见过这世上的一寸阳光,就怕练得再精深些也是没什么用处!”
张入云摇首道:“你也不用害怕,要知你少了视觉,反助你少了好些烦恼,五色令人盲,你胸中无有一物,更能得求上进,杂念不生。何况只要你在功力再精深些,真气盈满顺天承地,纵不能复明,也可与常人一般查知周围一动一静,我当年也曾双目失明过,后来寻了善法,倒并未因目不能视而见困窘。”说到此处时,张入云见素秋脸色有异,知对方一定有心求救,想至此,不由皱起了眉头,只为他此般异术,是以自隐娘处得来的以肌理呼吸的奇异法门为基础,算来已有一半入了邪道,自己有异将素秋引至武当秦红雪门下,习得这般异术的话,反为她异日内功根基不美。
如此只得换言道:“只是我这法子不适合教习姑娘你,但你也不用心急,秦前辈为武当、昆仑两门长老,道法高绝,定有别的奇术相传,以代姑娘耳目。”果然素秋听罢脸上露出些许失望,张入云看在眼里,心中也是一叹。
当日张入云再悉心授教女子白阳图解,张入云本意只想再传她十式左右,以求稳固根基,不想素秋聪明绝顶,又经了昨夜一番坐悟,竟轻轻巧巧的将后余十八式学了个干净。要知白阳图解前二十七式为修练者最博大精深的基础,内中搬运气血,调弄真气的法门更是复杂无比,光只将内里行动运气的诸多手法记得便非常人所能办到,张入云资质也不算恶,当年也足费了一个多月才将十二式图解记会背熟。可眼前如素秋这般,不但一教就会,且还操弄熟练,少年从未想过天下竟有这等奇才。事后再问,果然素秋自幼于家中便饱读经书,更有过耳不忘之能,如今得张入云言传口授,悉心指教,自然更不在话下。可到底因未能得张入云代眼的奇术,有些遗憾,待黄昏时分,张入云已将余下的十八解传授完满,虽天色还早,也还是早早打发她回房中自行领悟,如有疑问再来问自己。
到了晚间各人回房中安寝,夜来,上半夜寂静无声,可到了下半夜却忽地刮了北风,张入云坐卧房中听得隔壁门首轻摇,知有人出了屋外,听脚步正是素秋,因屋外风大,少年人少不得起了身,挑破一点窗纸,取眼向外张望。
就见黑暗中素秋背景婀娜,一步步行至院前大树下,取手抚着树干似在回想心事。张入云见她半日不得异样,知她出得门外只为散心,正待回身,却见一阵狂风刮过,将个一地树绿叶扫落了好些,黑暗中飘落了好些于素秋身旁,谁想女子正满怀心事,心中郁郁见落叶缠身,双掌齐扬,如拔冰弦一般在空中展动,即刻间满身绿叶除有一两片为功力不纯移散一旁,其余尽都收在其掌中。张入云在室中见她不过两日功夫,便将一门浇雨梨花指练得这般精纯,纵是几日来早已见怪不怪,如今还是睁大了一双眼睛。
可素秋只将手中绿叶轻轻放落在地,并不为自己功进心喜,只垂手斜倚着树干,月光打在其面孔上只映得她脸上一片雪白,再不见平日里一些斑点,纵是张入云离得她远,也可一眼看出她丽质天生,实是个绝色美人。可到底双眼空洞,是一大缺憾。
张入云驻目素秋良久,却见她都是在树身下静立,待那夜风渡过,过得不久便乌云遮月,开始淅淅沥沥的下起雨来,先还只是几个雨点子,不久雨势渐大,挂在树枝头,好似一串银珠滴落在佳人肩头,虽是江南暮春天气,但夜来风雨仍旧寒气侵人。
不想素秋并未为寒雨见愁,反倒脸上露出兴奋的表情,掌心向天承接着落雨,本是驻足半日的身体,此刻也在雨下轻快的迈动了起来。张入云在房中瞅着,自己当日也曾目盲,自然知道她是在为何事兴奋。是以只在一旁观望,并不上前阻止,可时间一久,见雨越下越大,佳人还没有一些回房歇息的意思。少年人无奈终是踱步出了房门,他脚步虽轻,但一置得雨下也立时被素秋发觉。
“这雨越下越大,姑娘还是早些回房中休息吧!你这几日精炼内气,虽然如此下去身体只会越发康健,但你才刚动气,若在雨下淋久了生起病来,却比常人还要严重的多,还请安心保重身体吧!”张入云近身道。
素秋见张入云起身前来,忙回道:“难女资质愚陋,夜间行功总觉神思不宁,端稳不住,至后终忍不住起了身,于庭院中透气,不想反打扰了恩人静养,还请您见谅!”
张入云笑道:“你做的很对,修道人最寂心火狂燥,你有了心事,便止了习练外出散心乃是正理,不然若岔了气,哪才叫凶险呢!我以前曾经激进强运过真力,其后的苦楚,真是深有体会!姑娘若有心事还是极早排遣的好,不然会对行功运气有大妨碍!”
素秋听张入云语气,好似多知自己心事,想至此,便也不再作声色,柳眉一皱便直言相告道:“不瞒公子,我一年来在西湖花船早当自己身死了一般,从没想过会有得救的一天,且我亲人尽逝,纵是逃离苦海,活在这世上也不知道该做些什么?能做些什么?张恩公!您所说的那位武当秦前辈到底是个什么样的人物?后纵是得了仙道,又有什么用处?”
张入云见她果然是在为自己日后作难,沉吟半晌也想不到个好说辞,只得慢慢说道:“你之所问,我道行浅薄也说不出个所以来,秦前辈是当世高人,想来定能给姑娘你一个满意的答案。不过照我生平,亦是有太多错漏,但仍是活到了今日,只我一口气在,定要将往日愧欠补上,姑娘你不知日后如此自处,但即为我多事救出花船,总不能自行了断,寻死吧!换如是我,虽不敢自诩圣贤,强渡救人,但即会了一点本事,总要为含冤人伸口恶气。要是素秋姑娘里只为自己孤身一人,不好排遣寂寞,武当山上已有我青莲侄女和叮当姐妹,再不问用为此烦恼的,何况还有二云观与百花谷两处都有我手足好友,两边人物好些,待日后姑娘有暇也请一定来玩!”
说到这里张入云才觉得自己有些自说自话,忙又笑道:“呵呵,我说的倒有些轻巧了,万一秦前辈不肯收留你,到时却叫姑娘你尴尬呢!”
素秋闻言忙恭身道:“难女哪敢作此想,就算秦前辈不收留也无妨,反不如拜在恩人门下倒叫贱婢安心!”
张入云连忙摆手道:“这话千万不要再提,我道法不堪入流,哪能收得弟子,何况你也只比我小着几岁,又是天生丽质,更是没有可能的事!”说话间,又想起浮云子此刻已是受了五位女弟子在二云观中,自己如也收了位女徒定叫江湖人耻笑,是以手越法的摇得急了。可不想对面素秋意甚坚决,倒不好打发,无奈只得想法推搪,因想着素秋每次与自己对答自称难女,却叫张入云有些听不入耳,忙再道:“素秋姑娘,我看你不要老是恩人,难女的称呼了!一来我最讨厌这些张智,二来你如此称呼自己有些不吉利,我听着也逆耳。”
未想素秋闻言脸上却露了些愁苦,张入云先时便已晓其心意,便在旁劝解道:“姑娘若是不愿意重提旧事,不如便自己改个姓名吧!无论怎样也比得这花船娼窖里得来的花名好的多!”
素秋听罢大是心动,可左思右想均又不得,末了方直言道:“不瞒公子,贱妾一时想不出个好名字,公子于我有再造之恩,还是请您替我想一个吧!”
张入云笑道:“替人取姓名只有父母君师才有资格,我只是举手之劳,况且我也大不了你几岁,就是长者都称不上,哪能胡乱替你取姓命,姑娘你还是饶了我吧!”
哪知这一回上却换了佳人坚持,一味恳请张入云开金口赐名姓,张入云好生不解,挣耐不过,只得顺口问道:“即如此,你我且一人一半,你有什么喜欢名字,或是常惯听熟的名姓说来我听,也好不作忘本!”
这话好叫素秋作难,展转半日,方犹豫着说道:“贱妾也没有什么心宜的名姓,幼时家父母只唤我小名作龙儿,如论不忘本,还是这个字罗妥当些!”
张入云听得其名姓中有龙,便是为之一惊,当下双目圆睁,竟放落不下心思,素秋在旁听得其心跳有异,心中虽有疑惑但却不敢开口相询,只过了好些时候才听得对方开口道:“我有位兄长道号虬龙子,你即旧日也曾唤龙子,倒当真与我有缘,我见你两日内便尽晓我白阳图解前二十七解,这般灵秀聪慧当真世所罕见,不如就唤作灵龙子吧!”言毕,少年人自己倒在口中一番惦量,揣摩之下也觉这名字不俗,倒配得上素秋这般人物。
果然素秋闻声大喜,当下也不顾地上泥泞,已然翻身拜倒道:“即得恩人赐名,就便请恩公收下弟子吧!”
张入云见她忽然改了口,因先时心念闪动,倒不曾有多惊讶,可思忖一番仍旧道:“我只是救你出了西湖,至于赐名姓也是姑娘本意,就如此便做的人师傅,天下哪有这样的道理!况且我也功力未足,尚在修行,姑娘你又是天生奇秀,如让我收你做了弟子,实没有这般能力,也不配,还是收转心意,待日后我引姑娘你至武当门下吧!”
可灵龙女闻声却坚决的摇了摇头,仍与地上跪道:“贱妾只不过是空有些资质灵性罢了,可若不得先生指教,此刻也还是一手无缚鸡之力的弱女,且道法一流只是末技,我重先生的还是先生您一身的正气与修身立世的心境,最叫弟子佩服的,弟子自幼失明,如今之几日里得先生指教才得些光明,还请师傅不要见拒,叫灵龙再不见方向!”
张入云听得灵龙便是将身一振,遂振作精神笑道:“呵呵,被你说的我倒有些很不好意思,其实若收了你为弟子,不用费些精神便能自行进益,倒真是我平生最便宜事,昔日红叶禅师曾道我‘云者从龙’如欲证果,还要着落在他人身上,我本当是义妹红莲或是虬龙子义兄二人之一,可未想你竟也得称龙,如此思来,指不定真有造化于其内,我目下身负大事要办,如今得了些功行,正要相召往日义兄契友相助,即如此,好!我就收你做个弟子,不过且说好了,我收你为徒却是满怀私心,只想异日倚重你,可没有一点叫人好佩服的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