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上休息的时候，李准带着江一诺从我们前面的那辆马车上下来兜风，看见了在马车上昏睡了两个星期的我，微微一笑，面容依旧是昳丽非凡的，只是这笑间，似乎带了些苦涩与深意：“你醒了。”
    我没有理会李准，而是淡淡地看着站在李准身边，用一双纯真的眼眸看着我的江一诺。
    小师妹上辈子也姓江，但那时候她的名字叫采苹。江采苹，曾经那座长安城中上阳宫的主人。上辈子的她后来绝情绝爱地出了宫，到了密宗圣山上，很久之后小师妹为了这个魔气纵横的世界，死在了魔君弃天的剑下。远在长安的李准疯了一样赶来了圣山，从此世间很长一段时间内，再也没有那个曾经被誉为天下第一美人的皇子李准，就只有游历四方的百晓生。
    李准终究还是找到了小师妹的魂魄。
    这样很好。
    我吐了一口浊气，转过眸子来看着李准，说：“千金一诺。当年你许下的誓言，不要再忘记。”
    李准看着我，笑了笑，带着些如释重负般的轻松，握紧了一脸迷茫，并不知道我们在说些什么的江一诺的手，说：“你不必担心。”
    天色已经完全落了下来，大荒的月色很美，李准看了看我，忽然提醒了我一句，说：“有人大抵会过来。”
    我心里已经有了预感，淡淡地点了点头，继续抬头看着天上的月光。
    今夜月色很美，也是时候，将一切都做出了断了。
    葛凌不久之后就醒了过来。
    对于葛凌，我不想有丝毫隐瞒，他醒来之后，我就坦诚地给他看了我用离魂术分离出来的宗隐的魂魄：“我会求师父让他重新投胎。”
    葛凌的眉眼间掠过了一丝沉痛，最后变为了叹息，点了点头，说：“这样也好。”
    短暂的休息之后，我们终于到了朝歌山的脚下。
    朝歌山曾经是勾陈和白娘娘胡作非为的地方。只是朝歌山成为秘境也已经有数千年，里面早已生机断绝，不再有任何妖物存在了。
    可是当我看到站在我们进入秘境的必经之路上，一个我熟悉的干瘪瘦削的身影的时候，我还是睁大了眼睛，难以掩饰自己的吃惊。
    “李先生。”
    我喃喃地开口，攥紧了自己的手指。
    那个瘦削而阴鸷，头发花白而面无表情，甚至看上去有些猥琐的小老头、那个我们以为他已经身死，甚至连骸骨都没有找到、一心想为他报仇的李先生。
    安然无恙地站在我们的面前，站在大荒朝歌山秘境的入口处，平静地看着我们，甚至笑了笑，叫了我一声：“怜丫头。”
    就好像是什么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但……怎么可以就像是什么事情都不曾发生过一样？！
    我僵硬地如同一根木头一样，站在马车前，看着那个面容枯槁的老头子，喃喃地道：“你没死……”
    葛凌站在我的身边，紧紧地看着面色从容的李先生，有一瞬间我觉得葛凌是悲伤的。但紧接着，这悲伤就成了怒意。
    “我没有找到你的尸体。”葛凌哑着嗓子看着李先生，和李先生身后恭恭敬敬地站着的黑衣人，不出所料，这些黑衣人应该就是屡次抢夺秘境宝物的那批人：“你自导自演了一场戏，让自己身死，又杀了两个无辜的人——你为了得到秘境三重天的钥匙，你想成神？”
    李先生笑了笑，背着手站着，还是那副干巴巴的小老头的模样，可这时候，任何人都不会对他掉以轻心了。
    谁也没有想到，李先生竟然隐藏的如此之深……
    “把琼华如意拿过来吧。”
    李先生看了一眼葛凌，笑了笑，淡淡地道：“对了，还有你的血。”
    葛凌死死地看着李先生，皱了皱眉：“我需要一个解释。”
    一直以来，自己视如父亲的人，竟然才是隐藏在暗处的最大幕后黑手。李先生一手策划了自己的死亡，几次在争夺宝物的时候，即便知道有葛凌的存在，依旧下了狠手，还有李先生让宛宛在阴司去做的事情……
    我忽然觉得有些毛骨悚然，哑着嗓子问李先生：“你让宛宛去做什么了？”
    宛宛她不会出什么事情吧？
    李先生慢条斯理地瞅着我，依旧带着让人恼火的平静的表情，说：“这孩子命中注定是要跟着路西法的。你们虽是半身，你也管不了她许多。老头子不过是指引宛宛走了她该走的路罢了。平心而论，老头子可没害过你们。不过是我们到了最后有些分歧罢了，而这分歧也算不上什么——”
    李先生看着葛凌，淡淡地道：“开启秘境吧。葛凌，你要一个理由，难道成神的希望还不够？”
    我握紧了葛凌的手，葛凌的手冰凉，几乎像是没有任何温度一样。
    他咬着牙看着李先生，眼眸幽黑，一字一句地道：“你知不知道，是为了给你复仇我们才到大荒来？”
    李先生安然地站着：“这是你的命。”
    “我的命？”葛凌咬着牙重复了一句李先生说的话，长笑了两声，收回了青筋紧绷的手，淡淡地道：“难道说，从一开始这一切都在你的计划中？从我被阿清下毒杀死，到你说你能帮我成鬼复仇……血燊是因为你才被我知晓。难道这一切都是假的？”
    李先生的眉梢动了动，似乎有些不耐烦的样子，淡淡地道：“我说过，我从未害过你们。我设计假做身死，不过是为了躲避十三处的耳目。不过眼下既然到了大荒，十三处的小丫头也翻不出什么浪花了。成神是何等大事……自然要一人独行！”
    “你知道，我根本就对成神没有兴趣。”葛凌的脸色铁青：“那是投机取巧之道，以你的境界……”
    李先生忽然狂笑了一声，铺天盖地的威势从他的身上升腾而起，带着完全不像是一个老头子能够拥有的暴戾气息：“我在人皇境界停留了许久……眼见大限将至，我又如何不为自己搏一搏！你有了我的余泽，还不满足？你又有什么好指摘我的？我要成神，我要复活她，我要复活我的爱人……”
    “你入魔了。”
    又一道古朴如莲的声音遥遥传来，我的心神一震，抬眼一看，一道熟悉的红衣身影自天边而来，脸上和眸中是亘古的悲悯。
    “酆都，你入魔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