宗隐沉默的时间更长了。
    他说：“不，怜儿，我只为你而活。其他人的死活，跟我没有任何关系。”
    他生来，就是为了守护眼前这个纯洁柔弱，如同茉莉花枝一样的女孩子的。所以她说的不错，那些世人跟他没有关系，所以他根本不爱世人。
    他只爱眼前的少女。
    曾经的木迦圣人，眼神中带着若有所思，对隐藏在黑暗中的他说：“你必须爱上那孩子。只有你爱上了她，你才会愿意为她放弃所有，包括有朝一日，自己的生命。”
    “那凌哥哥呢？”少女托着腮，好奇地看着他，问出了口：“如果有一天，我和凌哥哥你只能救一个，你会救谁呢？”
    宗隐毫不迟疑：“你。”
    这是他曾经在心里预设过无数遍的问题，也是木迦曾经问过他的问题。
    圣人淡淡地看着他，可他有那么一瞬间，觉得圣人的眼中流动着的，不是亘古的悲悯，而是跟眼前的少女如出一辙的淡漠。
    “你有一天，势必要在宗凌和怜儿之间做出选择。告诉我，孩子，到了那一天，你会挽救谁的性命？”
    宗隐跪在冰冷的雪地上，涌上心头和眼中的是迷茫：“为什么会有那么一天？”
    “你只需要告诉我你的选择。”
    宗隐咬了咬牙，说：“我记得我的职责，我的使命是保护怜儿，所以我只会救她。”
    所以，连自己的兄长都不可以。
    他的人生中，只能出现一个人的身影。
    圣人终于带着淡淡的悲悯笑了起来，说：“记住你的承诺。”
    我默默地在旁边看着，我知道，这也是属于我的一生。
    属于另一个我的一生，我看着她被黑暗中的少年隐忍而近乎疯狂地爱上，看着她越来越淡漠，却笑的越来越多。
    不能被木迦发现，其实她并不爱这个世界，也不爱这些世人。木迦原本想要她成为拯救世人中的一员，可她却从打心底里——爱不上那些众生相的世人。可她在乎师父的感受，所以——不能让师父失望，不能让师父发现。
    木怜长成少女之后，实际上在密宗有许多爱慕她的人。
    密宗里原本女人就少，多数还都是决意捉鬼悍猛非凡的师姐们，又温和又爱笑的柔弱小姑娘，自然会成为众人爱慕的对象。
    但小姑娘根本不明白什么是爱。
    师父对她很好，凌哥哥对她很好，隐哥哥对她很好，山上的其他师兄姐对她也很好。
    所以木怜在刚开始的时候，谁都不爱。
    爱喜欢不一样。
    后来山上终于来了另一个柔弱的少女，大家都叫她为新的小师妹，因为这时候木怜已经成了圣女。小师妹并不是弃婴，小师妹好像是从山下很远很远的皇帝的宫殿里面逃出来的。因为无路可逃，跑到了圣山，从此就留了下来。
    她认真地对木怜说：“爱和喜欢不一样。”
    木怜微微笑着，歪着头看着小师妹，等她继续讲下去。
    “师姐，你知道吗。我以前喜欢过一个臭皇帝。”少女扮了个鬼脸，笑嘻嘻地对木怜说：“我刚进宫的时候，他好像也挺喜欢我。我说我喜欢梅花，他就给我种了一宫殿的梅花。但是后来陛下爱上了一个胖胖的女孩子，那个女孩子喜欢牡丹，所以他就又把梅树砍掉，换成了牡丹。他根本就不爱我，还比我年纪大那么多，现在想起来，我自己都觉得很不可思议。我那时候为什么会喜欢他？可能是因为知道自己嫁进宫里面去了，就只能有这一个男人，所以强迫自己喜欢他了。”
    木怜静静地听着小师妹絮叨。
    “但是后来啊，我爱上了他的弟弟。那个男孩子生的真美啊，我见过的所有人里面，没有一个比得上他的。”提到这个男孩子，小师妹的眼神都有些飘忽，她明明是在回忆，但眼神中却带着悲伤，说：“他唱的曲子真好听。”
    “你爱他唱的曲子？”木怜托腮看着小师妹，虽然笑着，却并不理解。
    “师姐，你不懂。”
    小师妹摇了摇头，认真地说：“我可以为他死，他却不愿意让我死。但是我爱上他之后，就没有办法再接受陛下了。我已经对不起他了，我不能再对不起陛下，所以我逃了出来。”
    我飘在两个少女的身边，眨了眨眼，看着小师妹的脸庞，忽然笑了笑。
    命运真的就是如此吊诡。
    小师妹长着一张跟江一诺一模一样的脸，难道说人在轮回转世之后，连容貌都是不会变的？
    身处在天下第一美人的爱情中的小师妹，后来还是从宫里逃了出来。
    “师姐，你说男人是不是都是有了新欢就忘了旧爱？”
    小师妹叹了口气，有些忧愁地看着木怜：“师姐，你说我的人生是不是很悲惨，我跟小牡丹都嫁给了陛下。但是我们俩都不爱陛下。陛下爱上了小牡丹，我们俩都爱着准哥哥。所以小牡丹后来要杀我，准哥哥没有办法救我的命，我就只能跑啦。”
    木怜愣了愣，觉得这其中的人物弯弯绕有点复杂。
    “所以。”小师妹眨了眨眼睛，忽然又俏皮地笑了笑，好像之前的阴霾都不复存在了一般：“师姐，凌师兄人这么好，你真的不考虑他？”
    宗凌大张旗鼓地追求木怜，在圣山上不是什么秘密。
    喜欢木怜的师兄弟不少，可既然大师兄都出了手，底下的人就只能干瞪着眼看着大师兄如何把曾经的小师妹追到手。
    木怜却有些勉强地笑了笑，没有回答小师妹这个问题。
    小师妹又是精神一振，笑嘻嘻地说：“听说过几天，南诏的王要来拜见师父呢。我在宫里的时候听到过他的消息，他的名字叫凤阁珞珈，好像也是个天下少有的美男子呢……”
    又一番心不在焉的话语后，送走了小师妹，木怜独自坐在自己的院子里发呆。
    可她也知道，无论什么时候，自己都不会孤身一人。因为总有人会站在她身后的阴影中，陪着她。
    桌子上还放着凌哥哥上次下山带回来的小玩意儿，凌哥哥和隐哥哥虽然长得一模一样，但是他们的性格却截然相反。
    宗凌的潇洒恣意豪气干云，是隐匿在暗影之中沉默内敛的宗隐所不曾有的。可又在什么时候，宗隐渐渐地觉得自己这个占尽了天下所有好事的兄长，居然有些令自己生厌？
    是在宗凌开始对木怜动情的时候吗？
    宗隐听见自己在心里回答，是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