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不会拿霍振熙去赌。
    皇上笑了笑，盯着陆清灵半晌，突然问道：“你现在是陆清灵，还是李昭华？”
    陆清灵眉毛一挑：“皇上这是什么意思？”
    皇上依旧笑了笑：“也没什么意思，就是想问一问，好奇而已。”
    陆清灵心里毛毛的，总感觉今天的皇上怪怪的，说起话来有一种人之将死的感觉。
    陆清灵想了想，道：“陆清灵跟李昭华是同一个人。”
    她承接了李昭华的记忆，虽然不如亲身经历那样刻骨铭心，可是在数次回忆涌来的时候，那些快乐，那些痛苦，都让她感同身受。
    从宁王那里得知元后旧事之后，陆清灵更加肯定她就是李昭华，或者说，李昭华就是她。
    皇上想了想，觉得这个答案很妙，敬了陆清灵一杯：“东海王妃是个明白人。”
    皇上一饮而尽，陆清灵却低头看着面前的茶杯，没有动。
    皇上当然看到了，但是也不甚在意，提防是应该的，他已经让人失望惊慌过很多次，大家害怕他的反复。
    现在全天下还能够不怕他的，恐怕只有贝川川了吧。
    皇上将陆清灵杯中的茶倒入自己杯中，对陆清灵微微有些尴尬的脸色视而不见，只对霍振熙道：“含光，你排兵练阵还是这样厉害，朕让人看过了，京城四面八方，没有能够出的去的口。”
    霍振熙淡淡回应道：“皇上若要出宫，只需着人告诉我一声便是，保证城门大开，进出无阻。”
    “哈哈，好一个进出无阻，含光，朕是真的佩服你，你在西北十年有余，朕在朝堂上也快十年了，可是到现在，朕身边一个可用的人都没有。而你，振臂一呼，天下无不应和。”皇上的脸上带着微微的羡慕，半点儿嫉恨也无。
    霍振熙有些恍惚，好像回到了很多很多年前，眼前这个跟他同龄的少年，一脸兴奋地跟他说：“含光，你教我骑马好不好？昨天王妃不在府中，我悄悄溜去看你们赛马了，看到你赢了！人太多我没过去，但是你骑得真好！”
    那时候的皇上，还没有碰过马——他没有马术训练的机会，出门也没有马车坐。
    那时候霍振熙豪气地笑道：“当然可以！你来我家，我爹刚从西北寻来了一批好马，还没有认主，我送你一匹！”
    “好啊！多谢你啊含光。”
    那是两个少年闪闪发光的年月。
    皇上跟霍振熙都陷入了对往事的回忆中，半晌，皇上才醒过来，笑道：“我还记得我骑马摔过一次，不敢回家怕被王妃看到，在你家住了半个月休养，那时候是我最快乐的时光。”
    安了王府中没人在意他，安乐王妃，也就是现在的萧太后，虽然不乐意他跟霍振熙走得太近，但是同样也不敢拒绝霍家送过去的消息，毕竟，那时候他们还要依靠霍明朗。
    皇上在霍家享受了一段极为短暂的无忧无虑的时光，唯一的阴影只是安乐王夫妇回封地的时候，他就得跟回去了。
    霍振熙知道他害怕回安乐王封地，便求了先生，求了父亲，去跟安乐王开口，留皇上下来。
    霍明朗开口，安乐王当然是答应了。
    那个少年没有想到，他梦寐以求的事情就这样办成了，他好高兴啊，跟霍振熙同出同进，同吃同睡，是最好的朋友。
    可是这样的日子没有持续多久，霍振熙一家就搬去了西北，一年只有极少数时间留在京城。
    但是也没关系，只要霍振熙在京城，他就会从安乐王封地赶来——他这样一个不起眼的庶子，总算是能够借着霍家的名义逃离嫡母了。
    然而，随着年岁渐长，心中思考的事情难免变多。
    比如，那些他曾经以为大家都是朋友、对他笑脸相迎的人，在霍振熙离开京城去西北之后，就对他爱答不理。
    他的马术当然不如霍振熙，但是偶尔也有赢的时候，可是赢了之后，他收到的并不是大家的欢呼喝彩，而是等他冲到终点，发现所有人都反向朝着还落在后面的霍振熙迎了上去。
    即便是先生授课，他熬夜苦读，将一整本书都背了下来，第二日先生抽查，霍振熙没准备，胡诌一通说些什么读书在于理解不在于记忆的事，先生就拍掌大笑，说霍振熙通透，悟性高。
    可是明明先生头一日说的是要将这一日的课业背下来……
    他终于明白过来，原来他不如霍振熙，并不是真的比不过霍振熙，而是他们从出生就站在不同的起点之上，他永远都比不过霍振熙……
    这对少年皇上当然是一个沉重的打击，但也并不是致命的。
    安乐王府里的那些日子已经让他懂得，人活着就好，还能有一日快乐，便已是极好了。
    他接受了这样的设定，一心一意跟在霍振熙身边，甚至想过等到成年了，嫡母将他赶出府的时候，他就去西北找霍振熙。
    他是真的这么想过的，觉得做个闲散人也不错。
    但是命运开了这样大的一个玩笑，他的父王变成了安乐帝，霍振熙的父亲变成了宁王，而他嫡母，已经成了皇后的萧氏唯一的嫡子，却突然病重身亡。
    萧氏愤怒、悲痛，将所有跟这件事有关的人都重重惩处，甚至……赶尽杀绝。
    这个时候，他这个在王府中半点儿不起眼的庶子就成了唯一一个清白的人。
    为了跟其他有儿子，想要更进一步的侧室、妾室做斗争，萧氏不得已收养了他，将他记名做嫡子。
    他一步登天了。
    从前跟霍振熙之前存在的身份差异不复存在了，甚至，他如今的身份比霍振熙更为显赫，更为尊贵。
    他成了众人追捧的核心。
    因为曾经被人忽视过，所以他并没有得意忘形，很是谦卑，竟然因此还引来了不少赞誉。
    大家都称赞他是最明理、最仁善的储君，为天胤朝能有这样一位储君而高兴。
    甚至不少人都觉得，安乐帝昏庸无道，不如早些让储君继位。
    他有些高兴，接连好多日子梦中都是笑着的，他觉得他终于可以跟霍振熙站在同一个起点，公平比试了，至少现在看来，他并不是比不过霍振熙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