蒋在山给舒岚换了一杯茶。
    没有接着舒岚的话往下说，蒋在山把他那双有点颤巍的手放在大腿上，一双大眼睛闪耀着难以捉摸的光芒注视舒岚。蒋在山用掩不住苍老沙哑的嗓音说：“听说你的小汽车坏了，还没有钱买新的？这样你每天上下班不会很麻烦吗？”
    蒋在山为什么会知道这些？！
    蒋在山突然扯这些干什么？！
    舒岚的两只眼帘，因为隐忍怒气而不断微微颤栗。
    蒋在山呷了一口茶，然后才继续沙哑着嗓音地说：“除了常用的五台汽车之外，我家中还有二十多台汽车，都是一些很不错的品牌。有最新款的汽车，也有保养得很好的复古车。如果你愿意，你可以随便挑选一两台去开。如果你都不喜欢，我可以给你买新的。如果你不想要开车，我还可以让司机每天接送你上下班。”
    “你这是什么意思？”舒语气冷硬，“你现在是想帮杨星泽补偿我吗？呵！谢谢了！可惜我不要你们的补偿！”舒岚冲动地站起身想要离开，蒋在山却叫住了舒岚。
    “等等！”蒋在山提高了声调，嗓音像是哑了声音的喇叭一样刺耳。蒋在山说：“你和大哥之间已经一刀两断。我也无意帮大哥补偿你。请你耐心听我说完，可以吗？”
    舒岚想说：不可以！如果不是杨星泽的关系，我根本就不想听你瞎扯！因为我只要看到你就感到不舒服！
    虽然心里这么想，舒岚却还是坐下了……舒岚想听听看看，蒋在山的葫芦里面到底在卖什么药！
    蒋在山呷了一口茶说：“这个山头以及这里的每一栋别墅，都是我名下的物业。除此之外，我在全国各地还有多处房产，如果你认为有必要，我可以给你列一份详细清单。身为蒋氏银行的骨干员工，你应该知道蒋氏银行早就够资格上市了，但是我不打算让蒋氏银行上市。因为我不缺资金，因为我希望我一直是蒋氏银行唯一的股东，因为我要对蒋氏银行有绝对的主导权和控制权……”
    “你跟我说这些有什么意义？！”
    “请你耐心听我说完。”蒋在山的态度十分诚恳，“虽然和谦是我唯一的儿子，虽然媛媛是我唯一的孙女，但是家产和企业不一定要留给儿孙……”
    “我没有兴趣听你说你的家事！”无论蒋在山的态度再怎么诚恳，舒岚还是忍不住再次打断蒋在山！
    蒋在山在几分钟之前，才说自己是一个正常的父亲、正常的爷爷，所以才会被亲情蒙蔽地让高朗担任部门经理！舒岚好不容易说服自己信了！现在蒋在山居然又说，他不一定会把巨额的家产留给儿孙后代？蒋在山是不是到时候吃药了？舒岚还真没闲功夫听蒋在山疯言疯语！舒岚再次站起身想要走……
    蒋在山却突然开口说：“我和大哥不一样。”
    提起杨星泽，舒岚又再中了魔咒似地坐下。
    蒋在山说：“我曾经娶过三任妻子。虽然我和她们最后都是情深缘浅，但我都对她们付出了我全部的真心……”
    听着蒋在山的这句话，舒岚不屑地扯了扯嘴角，翻了个大白眼。
    舒岚突然想起一首诗，其中一句是：从前的车，马，邮件都慢，一生只够爱一个人。
    而蒋在山刚才那句话的意思分明是：那时候一生只够爱一个人，却可以有很多的妻子和很多的情人！
    男人都是蒋在山这种自诩多情的风流胚子！像杨星泽那样一生只爱一个人的专一好男人（舒岚已经完全确信，杨星泽不爱她了）确实不多见……舒岚发现，她又再矛盾和双标了！
    她过去不是一直鼓励杨星泽放下岑小嫚，好好珍惜当下，好好和她在一起的吗？现在蒋在山做到了放下死去的，珍惜拥有的，舒岚却责备蒋在山是自诩多情的风流胚……舒岚确实是双标了！
    舒岚又想，那不一样啊，岑小嫚死了啊！杨星泽不应该对一个死人执迷不悟的啊！
    舒岚又想，蒋在山娶每一任妻子的时候，他的前一任妻子也都死了啊！蒋在山做不到一生只爱一个人，起码也做到一次只爱一个人……对蒋在山这种大企业家而言，这样的“业绩”已经算是很不错了！
    舒岚又想，无论蒋在山是专一还是风流，都和她没有关系，她根本就不关心！
    舒岚兴致缺缺地，根本没细听蒋在山说他和他每一任妻子的情深故事……直到蒋在山突然说：“只要你愿意……我死后，你可以得到我全部的财产。”
    舒岚吓得清醒了过来。
    “从前你是大哥的女朋友，我自然不好向你提出这样的请求。但现在你已经和大哥分手了……”蒋在山那双难掩沧桑的大眼眸闪烁着渴望的光芒，“请你嫁给我吧。”
    “你丫的疯了吧！”舒岚像是突遇妖魔鬼怪似地站起身，后退两步！蒋在山居然突然向舒岚求婚？！蒋在山的年纪都可以当舒岚的曾祖父了！
    “我知道我有些唐突，但是我确实对你一见钟情……”
    “你丫的给我闭嘴！”还一见钟情？！呸！蒋在山分明就是人老色心大！
    “如果我闭嘴了，你又怎么能够明白我的心意？”蒋在山从毛衣外套的口袋里面拿出一张黑白照片，递给舒岚，“请你看看这张照片……”
    “我不看！”舒岚警惕地后退一步。
    “求求你，看看吧……”蒋在山用一种老人家特有的哀怨眼神注视着舒岚，几近哽咽地哀求道：“只要看过这张照片，你就会明白我为什么会对你一见钟情。”
    “我不看！”舒岚嘴上说不看，右手却机械故障似地、自动自觉地、伸手夺走了蒋在山手中的照片。
    虽然看得出后期很用心地保全，但是挡不住时间摧残的照片四角已经开始腐化，照片上隐隐爬满了蜘蛛网般被努力抚平的皱褶。那真的是一张很老很老的黑白照片——
    照片是一个女人照到肩膀的“大头照”，女人可能还不足十八岁，圆圆的双眼透露着天真无邪，笑容有点青涩有点憨厚，有着一种质朴的可爱。
    突然！
    舒岚拿出手机，看着黑色屏幕上面反映出来的五官！舒岚猛然转头，对照黑白照片里面的五官！舒岚的瞳孔瞬间无限放大，一颗心骤然跳到了嗓子眼——
    照片中的女人，居然和舒岚有着一模一样的五官！
    舒岚的手剧烈颤抖，黑白照片被抖落跌在地面上。
    蒋在山颤巍巍地站起身走过去，干瘦的手扶着桌面，缓慢地弯腰捡起照片……蒋在山一手拿着照片，一手扶着桌面借力重新站起身……蒋在山本来就是一个矮个子，年迈之后，身体萎缩，看上去自然就显得更加矮了。蒋在山站直身体，却还是要仰视舒岚。
    “照片中的女人是谁？！”舒岚握紧拳手，努力让自己平静下来。
    “她是我的第二任妻子，苏幼云。”蒋在山低头看着照片中的女人，不知道是纯粹的沙哑还是夹杂了哽咽地说：“那一年小嫚病逝，我痛不欲生。幸亏幼云出现，把我从痛苦之中拯救了出来。如果没有幼云，就没有今天的我。这么多年过去了，我最惦记的始终是她。”
    “苏幼云是不是还有一个表妹？！”舒岚脱口而出。
    “幼云没有表妹。”蒋在山的一双大眼眸平静得离奇，仿佛早就料到舒岚会有这样的疑问。
    “你确定她没有表妹？！”不知怎的，舒岚的耳边无法自已地，反复响起方宝燕骂蒋在山的每一句话！舒岚甚至还想起了方宝燕曾经对舒岚说——
    “你还没死呢！”
    “答应我，不能让大峰山杀了你。”
    舒岚那时候认定方宝燕是在疯言疯语，但如果舒岚和苏幼云真的长得一模一样……虽然方宝燕仍是疯言疯语，但是一切居然也能变得不谋而合！一道惊悚的电流骤然从脚底蹿起，直烧全身……舒岚抖得厉害。
    “幼云确实没有表妹。”蒋在山镇定地说：“幼云有两个表哥，分别名叫梁中阳和梁中岳。幼云还有一个表弟，名叫方洋溪。但是他们都在二十多年前相继去世了。因为他们都是小有名气的企业家，当时的报章杂志也都有刊登。若你不信，你大可以翻查一下资料。”
    舒岚用力透了几口大气，努力平静下来，“你为什么要跟我说这些？！”
    “因为我希望你答应嫁给我。”蒋在山坐回自己的座位，沙哑的声音突然像是人逢喜事精神爽一样，中气十足，“或许我刚开始喜欢你，确实是因为你长得像幼云。但是我分得很清楚。你是你，幼云是幼云。我不会混淆你和幼云，我也绝对不会亏待你。”
    “你是不是有病？！”舒岚嫌恶地瞪着蒋在山，“先不说，你老我大半个世纪！单是说，我和你才见过几次面，你居然这就说要娶我了？！你丫的真认为我会答应你吗？！”
    “我的年纪确实比你年长，我们也确实只见过几次面而已，但是年龄和时间从来都不是约束爱情的条件。”蒋在山苍老的脸庞上堆满了类似情深的神态。
    “年龄和时间确实不是约束‘爱情’的条件，但是我和你之间没有爱情！别说是爱情了！我和你之前连最基本的感情都没有！”
    “或许你现在对我还没有什么感情，但是感情可以慢慢培养……”
    “就算感情可以‘慢慢’培养！那也要看看你还有多少时间！”
    “我的时间少，你不就可以更早得到我的钱吗？”蒋在山一点不在乎地说：“只要你答应嫁给我，我马上就改遗嘱。我保证，我死后，你能得到我全部的家产……”
    蒋在山的话还没有说完，就已经被尚有点余温的茶水扑了一脸！
    功夫茶杯就是这点不好！茶杯太小，茶水太少！泼蒋在山这么一小功夫茶杯的茶水，根本就不足以发泄舒岚的心头之愤！舒岚直接将茶杯摔在地上，大声质问：“你当我是什么？！你随便花几个钱就能够买到的货物吗？！”
    “我的全部家产，又怎么会是‘几个钱’而已？”蒋在山淡定地拿出手帕，用干瘦的手，拭擦脸上的茶水。
    “我有的是能力挣钱！我根本就不需要因为钱而出卖婚姻出卖灵魂！”舒岚没有说出卖身体，因为舒岚的身体估计是不用出卖的，因为蒋在山肯定用不上舒岚的身体！
    正因为这样，蒋在山的突然求婚才显得更加奇怪！眼见蒋在山都一只脚踏进棺材里面了……还说什么爱情？！还求什么婚？！
    舒岚说：“我做贷款这么多年，认识的年轻富豪和年轻富二代多不胜数！但凡我愿意为了钱出卖婚姻出卖灵魂，我早就可以去当少奶奶了，哪里还用留在蒋氏银行受气？！”
    “只要你嫁给我，你就不需要再受气了。”蒋在山放下手帕，抬头注视舒岚，“只要你嫁给我，我就让你担任和谦现在的总裁职位。到时候无论是媛媛还是高朗，所有人都得看你的脸色做人。你不是很讨厌媛媛和高朗的吗？只要你嫁给我，你就能让媛媛和高朗永远地仰视你，奉承你。”
    “你认为，我会因为要得到蒋媛媛和高朗的仰视，而做出鄙视自己恶心自己的事情吗？！”舒岚不屑地嗤笑一声，“蒋在山，我跟你真的不熟，你真的不了解我！当然！我也不想跟你熟，我更加不想给你机会了解我！”
    “你这是要拒绝我吗？”
    “难道我拒绝得还不够明显吗？！”舒岚翻了个白眼，“那我现在就郑重地拒绝你！无论是出于情感，还是金钱，还是其他所有方面的考虑，我都绝对不会嫁给你！我舒岚这辈子绝对不会嫁给你蒋在山！怎样？！我这样的拒绝，总算是够明显够明确了吧？！”
    “只要我还活着，我就不会放弃你。”蒋在山笑了，竟有点少年感。
    “放不放弃是你的事，和我无关！反正我已经完全地拒绝你了！请你以后不要再来烦我！”舒岚转身就走。
    蒋在山失神地看着舒岚的背影，若有所思地低声说：“等你走到绝路，自然就会投入我的怀抱的……”蒋在山那双沧桑的大眼眸像是看着舒岚，又像是透过舒岚的躯壳看着另外一个人，“就像当年一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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