外面的鞭炮声还在此起彼伏,间或夹杂的那些呼喊声和尖叫声就被冲淡不少。虺璩丣晓
秦菁起身,穿鞋下地,一边去旁边的屏风上取裘衣一边对着门口的方向大声道:“灵歌!”
灵歌是过了一会儿才匆匆自院外推门进来的,脸上神色一片凝重道:“公主,长春宫那边有动静了。”
“嗯!”秦菁点头,裹好裘衣之后又随手将发间钗环卸掉。
因为白奕来过的关系,她这晚便有点分心,所以方才在床上躺了多时,一直都是和衣而卧,这会儿要出门看戏,表面功夫还是要做足的。
灵歌受伤前去,动作利落的帮着她把发髻拆开,让一头乌发披散下来。
“可以了!”秦菁摆摆手,一边往外走,一边吩咐道:“你去告诉苏沐,让他看着宫里别让苏雨他们乱走,你跟我去长春宫。”
“是!”灵歌应道,一个闪身就先出了屋子,往后面下人休息的偏殿去跟苏沐打了招呼,又赶紧回来,陪着秦菁一道出了乾和宫的大门。
彼时长春宫的方向已经火攻冲天,黑色的浓烟夹杂着张牙舞爪的火花直冲天际,将那一片天空都映红了。
无数宫人的尖叫声此起彼伏穿杂在一起,但是因为长春宫的方向离着此处甚远,根本听不分明。
后宫的三座主殿,正阳宫、永寿殿和万寿宫都相距不远,以正阳宫为中心,成三角状吩咐在整个宫殿群中心的位置。
秦菁带着灵歌一路疾走,往景帝正阳宫的方向疾走,沿路各宫的嫔妃也都被吵醒,也都慌慌张张的从各自宫里出来看状况。
秦菁神色凝重一路目不斜视的走过去,特意拐了个弯从永寿殿的门前过,恰巧迎着萧文皇后满面担忧的从宫里出来。
“母后!”秦菁脚下一顿,转身迎上去。
萧文皇后也是刚刚被人从睡梦中吵醒,披头散发的穿了衣服就赶着出来。
“菁儿!”见着秦菁过来,她心里才又一丝安定,急忙快走两步过去握了她的手,焦急道:“我好像听着外头他们喊走水了?是哪里走水了?”
过了这么半天,消息早就传开了。
秦菁回握了一下她的手,安抚道:“母后莫慌,儿臣方才过来的时候注意力了一下,应该是皇宫西北角的最边上,后妃公主们都没安安排在那个位置的,母后不要太过担心!”
“那就好,那就好!”萧文皇后惊魂甫定的抚了抚胸口,但转念一想,脸上表情突然就变了,措愣片刻忽而倒抽一口凉气:“长春宫——好像是在那个方向!”
说话间,她脚下已经一个轻微的踉跄。
秦菁不动声色的用力扶住她的手臂,母女两人正说着话呢,扭头就看见前面御道上浩浩荡荡的一群人拥簇着景帝和瑜嫔一行过来。
见到萧文皇后母女,景帝脚下步子不由慢了半拍。
秦菁机敏的用力握了一下萧文皇后的手臂,扶着她迎向景帝见礼,急切道:“父皇,儿臣刚刚听见外头有人喊着走水,正要过去正阳宫看您呢,没有惊到您吧?”
“亏得你有心,朕没事!”景帝面无表情的应道,脸上神色却是一片凝重。
因为整个皇宫的占地跨度太大,虽然能够大体上辨认着火宫殿的方向,一时间却很能确定火势到底是从哪座宫殿中起的。
瑜嫔在旁边扶着景帝的胳膊,很是唏嘘的皱着眉头道:“许是哪个奴才放烟火的落了火星子,好在是在那边上,没有落到这里来。”
“宫里今夜是苏统领在值夜,想来这会儿他已经已经带人过去了,父皇何必亲身起来看,这天寒地冻的,没得伤了身子。”秦菁看她一眼,转而对景帝宽慰道。
景帝的脸色一直不见缓和,他应当很清楚那个方向代表着什么。
这里双方刚刚碰了面,对面就见小井子手里提着盏已经被风吹灭的灯笼火急火燎的奔过来。
“陛下,小井子回来了!”管海盛眼睛一亮,急忙出言提醒。
众人循声望去,转眼小井子已经扑到眼前,一边擦着汗,一边上气不接下气的对管海盛道:“大——大总管,奴才,奴才已经打听清楚了,是——是长春宫!”
管海盛闻言勃然变色,完全顾不得景帝和萧文皇后众位主子在上,猛地上前一步揪住小井子的领口道:“你说哪里?”
“是长春宫啊大总管!”小井子几乎要哭出来,紧跟着膝盖一弯,砰的跪在景帝面前。
也不知道是不是为了避开他,景帝脚下竟然也是幅度极轻的一个踉跄。
旁边瑜嫔脸上如释重负的表情还不及完全释放,才要上前说一句“万幸”冷不防景帝已经一把甩掉她的手,健步如飞向着方才小井子飞奔过来的方向快步而去。
对于景帝的心思,萧文皇后自是最清楚不过的,当即扬声一喝,挥挥手道:“赶紧,所有人都跟上!”
言罢已经焦躁的一跺脚,追随着景帝的背影疾走而去。
瑜嫔带着自己贴身的两个婢女在原地发了会儿愣,然后也急忙摆摆手提了裙子去追。
管海盛的脸色不大好,张了张嘴一个都没叫住,秦菁这便上前一步对他道:“大总管,皇祖母那里怕是也要受了惊动,您还是派人过去提前知会一声吧。”
长春宫里的那位可比荣华馆里的那位更惹梁太后的眼嫌,景帝就这么不管不顾的跑了去——
“遭了,怕是要坏事!”管海盛惊吓之余猛地捶下了大腿,冷汗顿时爬了满脸的抬头看向秦菁,为难道:“长公主,老奴要赶着过去看看陛下和各位娘娘,太后娘娘那里还是请您帮着走一趟,安抚一二吧!”
他说着有些火烧眉毛的急促感,秦菁像是有些为难的犹豫了一下,才咬着嘴唇点点头道:“那大总管快去吧,火场那边肯定乱的很,一定要照顾好父皇母后他们!”
“是,老奴遵命!”管海盛道,说着一甩拂尘,往景帝他们消失的方向追去。
秦菁看着他的背影飞快的在视线里消失,脸上原本刻意伪装出来的凝重表情瞬间褪得干干净净,恢复了惯常的泰定和淡漠。
“公主,要不要奴婢先跟过去看看?”灵歌蹙眉道。
“不用,先由着他们闹腾!”秦菁抬手制止她,“走,我们先去万寿宫去给皇祖母压压惊!”
自从上回秦霄和柳太妃的事情过后景帝和梁太后之间就仿佛触动了禁制,关系变得十分微妙起来,两人虽然表面上母慈子孝相安无事,但是秦菁却很清楚,这段时间景帝再不曾晨昏定省,时时往梁太后处问安了。而梁太后对景帝也不再如往常般事实周详的叮咛嘱咐,只在有要事相商的时候才会着人去请他。
梁国公府失掉的二十万兵权只是一个引子,但这却也说明这双母子表面上和谐了四十余年的母子关系已经一朝告破,而且以秦菁对景帝和梁太后这两个人的了解——
也再不会有转圜的余地。
宫里这段时间梁太后也不管事了,对于秦菁所做种种她或许并不糊涂,却只选择了作壁上观从不过问,既不说是支持,亦不说是反对。
因为她的态度一直把持的很模糊,所以这一次秦菁设计利用蓝月仙一事也并没有提前知会她,但是真要直接越过她去——
却是不能够的!
所以秦菁要走这一趟,也是在她的计划之中。
主仆二人仍是脚步匆匆的沿着御道一路前行,远远的眼见着已经看到万寿宫的大门了,正好迎着从门里出来的华瑞姑姑。
“长公主大安!”华瑞姑姑一脸焦躁的屈膝行礼,见到秦菁也颇为奇怪道:“殿下怎么来了?”
“本来是已经睡下了,后来听着外面吵嚷说是走水了,便起来看看。”秦菁道,亲自抬起一手将她扶起来,然后抬眸远远的看一眼她身后的万寿宫大门道:“方才本宫这一路过来,听见这边的动静也闹得不轻,皇祖母也被吵醒了吧?”
“可不是嘛!”华瑞姑姑道,“这不就打发了奴婢过去看看吗?对了,长公主可知道这走水的究竟是哪一宫?”
“方向是在西北角上,具体哪一宫本宫也还未曾来得及过问呢,不过方才本宫过来时正迎着父皇母后一起过去了。”秦菁也跟着露出忧虑的神色,拍拍华瑞姑姑的手背道:“既然是皇祖母的吩咐,姑姑就快去吧,本宫先进去给皇祖母问了安,晚点再去。”
“好!”华瑞姑姑的性子直,完全没有把她的话往深里想,急忙又对她福了福就错过她先行一步。
秦菁带着灵歌款步进得万寿宫,现在外殿等了片刻,待到值夜的宫女通禀之后方才带着灵歌进到梁太后的卧房里。
彼时梁太后已经醒了,只着中衣靠着一个大软枕坐在床上,脸色不大好。
孙嬷嬷刚刚倒了杯水准备服侍她喝,见着秦菁近来便对她屈膝见礼。
“嬷嬷免礼!”秦菁笑着虚扶了一把,然后径自走过去挨着梁太后的床沿坐了。
孙嬷嬷识趣上前把那水杯递给秦菁,秦菁接了以帕子托着亲手服侍梁太后喝了半杯,然后又把杯子递还给孙嬷嬷。
孙嬷嬷收了杯子放回桌上,自己退到稍远的门边垂眸静立。
“皇祖母的脸色不好?是不舒服吗?”秦菁就着手中帕子给她擦拭嘴角的水渍,一边慢慢说道:“方才孙女来时迎着华瑞姑姑了,走水的地方是长春宫,父皇和母后已经先行过去了,想必不会有什么大事。”
梁太后脸色不变,目光却有一丝冷凝,抬手压下她手里帕子。
秦菁平静的抬眸与她对视,目光坦荡。
梁太后是什么人她很清楚,既然已经做了的事她就不怕她知道。
两个人,四目相对,眼前少女的一双眸子清澈明亮,自有那么一种果敢而沉静的光芒映射出来。
她的面庞年轻而充满朝气,每一个动作,每一个眼神都显得自信无比。
梁太后默然看着她沉静的眸子,看着那两汪深潭之下自己皱纹斑驳的倒影突然就有了那么一刻的无力——
不得不承认,她是真的老了!
她纵横在这血腥的宫廷之中整整一生,年轻时候也曾如她这般风华正茂、凌厉无惧,而走到头来却不得不承认,那些繁华是真的已经不在了,她终其一生培养出来的儿子到底还是别人的儿子,她亲手巩固了送到他手里的江山,终于还是跟她没有半分瓜葛,而她一直呼风唤雨屹立其上的这座后宫——
如今她已经没有力气继续把持下去了。
“他们是不是又对你做了什么了?”双方相视良久,最后梁太后开口,这般问道。
“孙女无恙!”秦菁抿唇微笑,一副不想多说的模样。
傍晚那会儿嘉和宫别院里发生的事已经传到了她的耳朵里,虽然最红倒霉的是秦苏,但她心里对秦菁还是知道些的。
这个孙女的心太大,从头到尾都是盯着她父皇手里的那座江山在使劲,而此时她会突然对秦苏出手,想必又是秦苏那丫头自不量力的做下蠢事惹得了她。
“那对母女,从来就不是个安分的。你要怎样就怎么样吧!”梁太后叹一口气,稍稍往旁边偏过头去,伸手往枕头底下摸出那串紫檀木的佛珠挂在手上才觉得安心。
她这样便是个完全放手的纵容态度。
“谢谢皇祖母的成全!”秦菁感激一笑,起身对着梁太后郑重的福了福。
她对自己这位祖母刚毅果决毫不拖泥带水的个性向来欣赏。
“行了,这大晚上的你也不嫌累得慌。”梁太后摆摆手,重又拍了拍床沿示意她坐过去。
秦菁弯身重新碍着她坐了,梁太后抬起皮肉松弛的右手握住她一只细白柔荑,像是有些留恋的摸了又摸,半晌之后才似是感慨良多的慢慢开口道:“丫头,祖母老了,有些事不是我不想帮你,而是也有很多的力不从心。之前该说的话我也都对你说了,可是你却执意要走这样的一条路,真的不怕吗?”
这一次她没有自称“哀家”,而是已一个年迈祖母的身份与自己这般开诚布公的对话。
其实进门之前秦菁对这个叱咤后宫数十载的女人还是存着戒心的,这一刻,面对她突如其来的妥协,忽而就有些无所适从。
秦菁蹙眉,目光中不觉带了丝惶然的脱口道:“皇祖母的意思是我该放弃?”
“你的路,你自己走,旁的人谁能左右的了?”梁太后却是笑了,略带几分苦涩的微微摇头,语重心长道:“祖母是过来人,曾经年轻气盛时候也曾如你这般坚定的抉择过,如今你这般年纪,正是女子一生最美好的年月,年轻、美貌又聪慧,好好觅一个知心男子远远的嫁了,与他相携一生的好好日子才是正经道理。这朝堂江上,毕竟是男儿的天下,这般殚精竭虑的算计到最后,唉——”
她话到一半却是戛然而止,一声沉重的叹息,仿若穿过了一生的光阴,从她风华正茂的青葱岁月一路辗转浮沉到了今日这般白发苍苍的寂寞宫廷里。
也许是她这一声叹息太过沉重的缘故,不知道为什么,秦菁突然觉得心弦被人猛地挑动了一下,眼眶就有些发酸。
上一世她走的也不是一条寻常女子该走的路,批阅奏章处理朝政,她耗尽了毕生的心血在苦苦支撑着这座风雨飘摇的江山,但是临终一刻,还是徒劳的放手他人。
她又何尝不知道这朝堂天下都不该是他涉足的领地,她又何尝不想依着白奕的性子,与他鲜衣怒马逍遥一生,可是她不能,前后两世她都不能!
这一世她可以重新选择一个珍惜自己的男人去依靠,重新试着去爱,却唯独在天下江山的这件事上——
没有半分选择的余地。
若不是步步为营的拿下这座江山,就是红颜枯骨死在别人的马蹄践踏之下。
“皇祖母,孙女与你一样都别无选择!”这样想着,秦菁溢出喉头的笑声里就带了浓厚的嘲讽,“父皇的心思,皇祖母清楚,蓝氏一族的目的,皇祖母也明白。我谋的不是江山,也不是天下,而是我母后和弟弟能够安存于这天下的一份依凭。我不能看着他们被人欺凌任人屠戮,所以——在算计人和被算计,杀人和被人杀之间,我都聚只能选择前者。”
同样的痛苦,经历过一次就够了!
梁太后看着她眼底一闪而过的冷厉光芒也不由的暗暗心惊,沉默良久才又重新发力握了握她的手。
“罢了!”她道,说着顿了一顿,随即也跟着庄重了神色继续:“前朝的争斗不比后宫,你有手段就能赢,最重要的除了人脉还有兵权。虽然现在征西大将军手里有了二十万军队作保,到底也不是很牢靠,你不能不多想一步。梁国公府里头我那兄长最是个有主意的,哀家做不得他的主,不过他这个人最大的弱点也就是凡事总要瞻前顾后、顾虑的太多,你有什么手段就都看运气吧!”
这么久以来,虽然知道自己的意图,但梁太后却都一直选择袖手旁边,此时她却是这般推心置腹的为她出谋划策,指引她可以从梁国公府为自己多布下一条后路。
秦菁诧异之余,心头更是剧烈一动,不可置信道:“皇祖母——”
“你去吧!”梁太后摇摇头,闭着眼靠回身后软垫上就不再说话。
她的容颜苍老,如今连神态间都显出一种掩藏不住的老迈,想来是被景帝一事真的伤的深了。
秦菁看着眼前这个苍白憔悴,再难让她和以往那个凌厉霸气的梁太后融为一体的老女人,心中万般滋味尘杂,只觉得苦涩无比。
“殿下,太后娘娘该歇了!”孙嬷嬷见她一直呆坐不动,就试着上前小声的提醒。
秦菁回过神来,嘴唇动了动,终于还是什么话也没有说,只对孙嬷嬷嘱咐道:“好好照顾皇祖母!”
“是,奴婢遵命!”孙嬷嬷点头,屈膝福了福。
秦菁不再多言,一步步走到门口对灵歌道:“我们走吧!”
“是!公主!”灵歌目光复杂的又回头看了眼床上的梁太后,一直到出了万寿宫的大门才忍不住的开口道:“公主,太后娘娘今日这般对您推心置腹,您难道不觉得奇怪?”
这个丫头,果然精明的非同一般!
秦菁的目光忽而收冷,却不是对灵歌,只就一边面无表情的往前走,一边讽刺说道:“那你觉得她意欲何为?”
“这——”灵歌犹豫,顾虑着不敢直言。
“这里只有我们两个,你有话就直说吧!”秦菁道。
灵歌见她这般冷硬的脾气,心里便觉得两人可能是真的猜到了一处,于是就深吸一口气道:“奴婢觉得,她这是故意在给你卖人情!”
秦菁是到了这个时候脚下步子才骤然停滞,灵歌一时防备不及险些撞到她的肩,再一侧面看到她脸上封冻的表情,心头一跳就仓惶的跪了下去。
“奴婢不该胡乱揣测主子的心意,请公主责罚!”
猝不及防的,秦菁已经由鼻息间哼出一声冷笑,眼底带着似乎是完全无法平复的愤怒情绪紧紧的捏了捏拳头,恨声道:“说到底,她到现在还都无法完全忘记那段所谓的母子情!”
景帝那般无情无义,无论是对萧文皇后母子还是梁太后都如出一辙,可是时至今日,梁太后都还想着要为他留有一寸余地,否而像她这样一个已经没了念想和盼头的深宫妇人,又何必插手他们这些小辈之间的争斗?
而诚然,秦菁此刻气的却不是梁太后在最后关头突然一改常态的优柔寡断,而是——
景帝其人根本就不值得她再为他思虑任何一件事。
灵歌看着她眼中喷薄欲出的愤恨情绪,不由的安安心惊,小心翼翼的试着道:“公主,你还好吗?”
秦菁的思绪骤然回拢,见她还诚惶诚恐的跪在地上就不耐烦道:“你起来吧!”说完已经再度抬脚脚步如风的往前走去。
“谢公主!”灵歌道,匆忙爬起来去追她,不想前面秦菁没走几步又是身形骤然一顿停了下来。
这一次灵歌多少有些防备,只就不解道:“长春宫那边的火势好像已经减弱了,咱们不过去吗?”
秦菁沿着她的目光越过重重宫墙往皇宫西北角的方向看过去一眼,那里冲天的火光果然是已经被压下去不少。
在长春宫那里她本来还准备当着景帝和众嫔妃的面前演一场戏,这会儿却完全没了心情,只就嫌恶的往那个方向扫了一眼就抬脚往自己寝宫的方向走去:“不去了,我们回宫!”
秦菁并不是个情绪化的人,但她这一次的反应的确是失态,可见是真气的狠了。
灵歌不再劝她,只好选择了沉默,跟着她一起回了乾和宫。
因为晚上喧闹的久了,是夜秦菁睡有些沉,日次醒来已经接近晌午。
“公主醒了?”旋舞笑吟吟的断了温水进来给她净脸。
秦菁披衣下地,就着她递过来的热帕子捂了捂,睁开眼见到只有她一人不禁奇怪:“怎么是你来了?墨荷呢?”
“哦,墨荷姐姐刚刚有事出去了,临走嘱咐奴婢在门外等着伺候公主梳洗呢!”旋舞道,说着就把脸盆推到一边,过去旁边的屏风上取了事先准备好的衣物帮她穿上。
秦菁坐到妆镜前梳头,这时才想起来什么,语气闲散的慢慢问道:“从昨儿个晚上到现在,宫里可有什么大事发生?”
旋舞闻言却是噗的一声笑了出来,十足一副狡黠模样的甩了甩手里桃木梳道:“奴婢还以为公主您能一直沉住气不问呢,没想到咱们公主也有耐性不够使的时候呢!”
长春宫的事是她和白奕联手一起布置的,所有的细节都考虑到位,确保万无一失。无论是从计划的可行性,还是景帝相应会有的反应也都一一推敲过了,而且昨天后半夜回来他们都由着自己睡到这会儿,这就已经表明一切顺利,不曾有过差池了。
“好了,别卖关子了!”见这丫头故意绕弯,秦菁就自镜中嗔了旋舞一眼:“难道还要我去叫了你姐姐进来问话吗?”
“公主你这样真的很无趣啊!”旋舞的脸垮下来,撇撇嘴还是松口,没精打采道:“这一夜一上午之间发生的事情可多了,公主您要是问昨儿个夜里呢,长春宫走水您已经知道了,剩下的最大的事莫过于皇上下旨把瑜嫔娘娘给废了。而如果公主您是要问现在呢——”
旋舞说着,故意拉长了强调扭头遮了眼去看那太阳的角度道:“估计这会儿华泰公主和各宫娘娘还都分别跪在御书房和正阳宫前头跪着不肯起呢!”
景帝对蓝月仙的感情非同一般,昨夜长春宫失火,他匆匆赶去时那些疯了的妃子宫人正在四处尖叫着乱跑,彼时那边的火势正盛,大片宫殿烧成火海连成一片,他心里突然有些慌了,完全顾不得九五之尊的身份,可是随手连着拽了四五个都没有发现要找的人。正在六神无主之时忽而听得前面一座陈旧的宫门外头一个老太监声音嘶哑的对着院子里喊:“娘娘,姝嫔娘娘,这院子着了,老奴进不去,你快出来啊。”
彼时那大门上面斑驳的红漆已经被火苗引燃,门檐下的灯笼烧的只剩残害,火星随着风声噼里啪啦的往下飞。
他排开众人直冲过去,目光穿越火海看过去,那一瞬间整个灵魂整个思想都要脱体而出。
那记忆当中的女子再不是当年那般活泼明媚的模样,披头散发衣衫褴褛痴痴的坐在屋檐下,完全不顾四下飞溅的火花,只是有些微弱的仿佛破碎的声音间歇性的从她的唇齿间迸发出来——
“细雨罗裘冷风起,寒塞烟花入夜飞,喜烛晕染红丝被,落花影里念君归。”
人都道他们是在蓝月湄的生辰日一见倾情,却不知那一年春寒料峭的一场夜雨已经让彼此深念不忘,夜雨孤灯影里都是那般孤独寂寞的两个人。
人都道他帝王荣光无限尊崇,却不知这些年他存活于梁太后庇佑之下所受的压力,有生身母亲而不能认,却要去依靠另一个冷血无情的女人来巩固自身的地位和权力,站得越高,那种憎恶就越强烈。
他的这种心情从来不敢对任何人透露,但是她懂他,她说她能看懂他落落寡欢的笑容,她说他再有心事可以悄悄的说予她听。
他喜欢她琴棋书画样样精通的才情,也怜她寄人篱下与自己一般这样压抑而愤恨的生活。
可是他想留她在身边却不敢对梁太后明言,那只不过是他第一次想要拥有一个自己真心喜欢的女子,却不得不处心积虑绕了那么大的一个圈才勉强将她留下。
也许就是在那个时候,他对梁太后那个强势跋扈的女人的抵触情绪被渲染到了极致,可是他也深知她身后有一座庞大的梁国公府的支持,让他束手束脚什么都做不了。
好在月仙陪着他,她说——只要在你身边就好!
这世间种种,只有这个女子的存在才能让他感觉到美好,只有他们能让彼此依靠着互相取暖,可也许就是对彼此的这种过度的执迷和依赖让那个纯真美好的女子发了狂。
为了独占他,她设计毒害自己的亲姐姐,不惜杀了他的孩子以得专宠。
看着她阴鸷怪笑着看向自己的时候,他忽而觉得这个女子竟与梁太后给他的感觉那般神似,他突然觉得怯懦,再不敢面对她,忍痛将她打入冷宫眼不见为净。
这么多年,再怎么强迫自己,他也终究忘不了他们共同执笔写下的缠绵,于是他用对蓝淑妃女子数倍的纵容和宠爱还掩饰自己的这种心虚。
十年,整整十年,这一刻隔着烈焰火海重见这个让自己魂牵梦绕的女子时,他心里突然觉得尖锐的痛,于是罔顾所有人的阻拦,不顾一切的冲进去将她带出来。
这些年他这般孤独,这些年他这般痛苦,却在失而复得重新将这个女人收拢入怀时而找到了一丝解脱。
蓝太后如何?梁国公府又如何?唯有这个女人的存在才能证明他的真真切切的存活于这个世界上的。
那一刻,他疯魔了,瑜嫔气急败坏的上前指责他此举不合礼法时,他毫不容情的将她贬为奴仆。
他是九五之尊,不需要再看任何人的眼色行事,这一次他要自己做主,把自己心爱的女子带回身边。
这些年来景帝这种越发扭曲的心境,秦菁早已暗暗揣摩的透彻,所以她安排蓝月仙这一步棋的时候几乎是水到渠成,只要选一个合适的时机让他们见面,后面的事自然水到渠成。
而瑜嫔的下场,恰恰再次印证了她的猜测。
现在既然景帝已经带了蓝月仙出来,就再不会听从任何人的谏言,所以那些后妃们长跪正阳宫的做法根本就是行不通的。
不过既然旋舞没有点明,就说明萧文皇后并不在此列,只要自己的母后没有搀和进去,秦菁索性也就不再理会这些事,只就饶有兴致的沉吟一声道:“哦?你是说秦苏在御书房外长跪不起么?”
“是啊!”旋舞道,言辞间颇有些幸灾乐祸,“说是今儿个天没亮就去了,皇上带了姝嫔回去,就守在正阳宫传了太医给她诊病,根本没有往御书房去的意思,可那华泰公主就是死赖着不走,大总管亲自去劝了都劝不住,就说是要跪在那里等着求见皇上。”
现下宫里出了蓝月仙的事,秦苏的事一时可能就不会被逼的太急,但是要她和蓝玉华议亲却是迟早的事,几乎就是不可逆转的,她心里定然也是明白,所以才使出了这招苦肉计。
“公主您说皇上会收回成命吗?”旋舞若有所思到,手下有一下没一下的慢慢提秦菁疏离着头发。
横竖她今天也是不准备赶着这个风尖浪口的时候出门找晦气的,所以秦菁倒也不去催促她,只就意味深长的勾了勾嘴角,随手端起手边的茶碗抿了口茶道:“你且看着吧!”
秦苏可不是一般人,既然她打定了主意不肯嫁给蓝玉华,那么就一定会不择手段的做到。
今日她既然这般大张旗鼓的去御书房请命,必定就是想到了更好的退路,至于这条路嘛——
想来是会很有趣的!
宫中众位嫔妃除了萧文皇后和陆贤妃之外,其他人几乎倾巢出动,全部堵在了景帝的正阳宫外,阻止他再将蓝月仙收回身边的荒唐之举,她们却不知道景帝这次是铁了心的不准备回头的,闹了整天之后,终于在景帝的忍无可忍之下又处置了两名带头的嫔妃之后,其他人才认识到事情的重要性,躲瘟疫似的远远避开了正阳宫。
接下来的两日秦菁都闭门不出,自己找了两本兵书在关在房间里研习。
因为萧羽那边的事情紧急,白奕赶路也紧,在路上这几日肯定是不能寄信回来给她报平安的,看兵书实在看到无聊的时候秦菁偶也发会儿呆,顺带着想想这会儿白奕应该走到哪里了。
这天下午她便又是将自己关在屋子里整个下午,傍晚的时候又在对着书本走神墨荷就推了门进来。
“公主,这屋子里的光线暗,您这样看书可是要伤眼睛的。”墨荷心疼道,一手抽了秦菁手里的书本放到桌子上,一面取了火折子去掌灯。
秦菁回过神来,被墨荷这样一提,她还真就觉出几分困顿,于是就势靠在椅背上闭眼捏了捏眉心,再睁开眼时才发现殿中光线果然是暗沉下来,不知不觉竟然已经是黄昏。
“现在是什么时辰了?”起身舒活了一下筋骨,秦菁自椅子上起身径自走到窗前推开窗子。
傍晚的风很有些凉意带着院子里飘散的梅花香气扑面而来,然而混沌的神思瞬间就有些清明起来。
“马上酉时了。”墨荷道,把最后一盏宫灯的灯罩放回原处,“晚膳奴婢已经吩咐小厨房被备下了,公主饿吗?要不奴婢这就吩咐她们送上来?”
正月里,各宫嫔妃之间走动的也多,不时就会有私宴。
为着帮萧文皇后疏通人脉,但凡有送上门的帖子秦菁一般都不会推脱,这些天也是吃的油腻了些,她倒也不觉得饿。
“晚点吧,我不饿。”秦菁道,看着窗外仍是若有所思的想事情。
墨荷偷偷拿眼角的余光扫了一眼她的背影,在抬手取下第三盏宫灯的灯罩时终于鼓足了勇气,小心翼翼的试着开口道:“公主,华泰公主在御书房外头已经跪了三天三夜了。”
“哦!”秦菁漫不经心的应了声,停顿片刻才像是突然想到了什么,开口道:“父皇见他了吗?”
“那日众目睽睽之下,皇上气的险些当场背过气去,哪有这么容易气消?”墨荷说着就忍不住唏嘘着感慨:“公主,您说皇上会准了她的请吗?”
“怎么不会?”秦菁淡笑一声,笃定的点头:“人分亲属内外,秦苏毕竟是父皇的亲生女儿,又是个这般性子烈的,而那秦宁不过一个外人。你以为秦苏她傻吗?若不是有十足的把握最后父皇会点头,她会在丢了一次人之后,再连半点脸面都不要了吗?”
“可是——”墨荷想了想,还是不很能理解道:“荆王府那边赐婚的圣旨都已经下了,君无戏言啊,如果皇上临时又改主意收回成命的话,怕是锦绣公主也不会依的吧?”
“不就是这样才有好戏看吗?”秦菁反问,深以为然的露出一个笑容。
这前苏的脑子果然灵光,当时不过短短一夜马上就想出了退而求其次的自救之法。
当然她是和蓝玉华之间有些不清白,但有种种迹象都可以证明是蓝玉华失心疯发作,她便是被迫的,这样一来第一个冲进门去苏晋阳就成了她的救命恩人,如此这般成就一段英雄救美的佳话,总好过她嫁给蓝玉华那个废物不是?
这般惊世骇俗的举动也只有秦苏才能做的出来,所谓“最难消受美人恩”——
苏晋阳啊,苏晋阳,这一次你可就不能算到本宫的头上来了吧!
这样想着,秦菁不禁哑然失笑。
墨荷被她吓了一跳,狐疑道:“公主你——”
“哦!”秦菁微微敛了神色,扭头对她露出一个笑容道:“你去取我的大氅来。”
“这个时间了?公主要出去?”墨荷越发不解。
“这都第三天了,父皇即便是铁石心肠也要动摇的,这个时候,本宫都不去和皇妹说声恭喜就说不过去了。”秦菁勾了勾唇角,冲她抬了抬下巴。
墨荷会意,也是莞尔一笑去去了大氅给她披上。
秦菁穿了衣服就径自出门往御书房的方向走去,漫不经心的走了一路,眼见着前面灯火辉煌的宫殿就在眼前,忽而听得女子声音尖锐的咒骂声透着风声阵阵传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