说起来,这李茹娘也是个有福之人。
她的正经婆母、逝世已久的袁氏当家嫁进田府时,曾六年无所出。
而李茹十月初六嫁进田府,十一月初十就诊出了喜脉……到了十一月十九,田骁从房州传了消息儿过来,说魏王殁了。
其实这消息儿还是田骁飞鸽传书递入京中的,官道那边根本就不知道信儿。
田骁将这消息儿递了回来,他自己也骑了快马,亦一路赶入京中。
十一月二十一夜里,田骁回了府。
嫤娘见夫君似又黑瘦了好些,不由得有些心疼。
还好,田骁虽看着黑瘦了一圈儿,但精神还不错,进屋洗漱过又用了饭以后,直接就将妻子压在角房里大办了起来,气得嫤娘……本来心中还为着他去房州受苦了两个月而感到心疼的,可此时他却……
嫤娘简直对他又爱又恨!
待到田骁尽了兴,这才放过了她。
嫤娘被他折腾得两腿酸软、全身无力,待要恨恨地捶他一顿时,却又听到他嚷着肚饿……
她便有些无语。
将将进屋才吃了一顿的,怎么又饿了?
但嫤娘还是强打起精神,先隔着门窗吩咐侍女赶紧去厨下再做些吃食来,然后匆匆去洗漱了一番,换好了衣裳。这时,侍女们也做了些吃食,送进了里屋。
夫妻俩再一次对坐而食。
看着田骁捧着大面碗狼吞虎咽吃汤饼的样子,嫤娘有些心疼,问道,“……难道房州竟比我们瀼州还穷么?”
田骁一愣,从面碗里抬起头,不悦地反问道,“……瀼州穷?”
嫤娘一滞,突然掩嘴笑了起来。
说起来,田骁虽然官封瀼州守备,却是象郡的最高长官。此刻她拿瀼州与房州比,还用上了“穷”这个字眼儿,听在田骁耳里,自然像是在责怪他,没把瀼州打理好似的。
嫤娘自知失言,先是抿嘴一笑,然后又补了一句,“……瀼州是穷,可这得怪我,谁叫我是瀼州主母呢!”
田骁这才一笑,埋下头去继续将那大海碗里的汤饼一扫而尽,然后又撕了个胡麻饼,蘸着面汤吃。
待又吃了两个胡麻饼,他这才将碗筷一推。
嫤娘连忙过去拧了块热帕子,丢给他。
田骁拿着那帕子擦了擦嘴和手,又饮了盅热茶水,这才说道,“魏王本无恙,实在是因为抑郁而生疾……其实最后这个月,留他一日,他反倒痛苦无比……”
嫤娘见他一副不愿多说此事的样子,便不再相问,而是转了个话题说道,“魏王殁了,哪位扶灵入京?魏王妃、长清她们也回来么?”
田骁目光微闪。
此次房州之行,也有让他大为恼火的事儿发生。
只是,这样龌蹉的事儿,岂能让嫤娘知道?
当下他便云淡风轻地说道,“天子家事,我一外臣如何知道?到底谁扶灵回京,抑或是就地安葬,总是官家做主。”
从他的语气里,嫤娘便听出,他有些恼了。
再想想,恐怕他在房州吃了些亏?
嫤娘虽然还有好些话儿想问,但见他心里头不快活,她也就识相地不再问了。
“歇了罢!有事明儿再说。”他低声说道。
嫤娘先前被他大办了一场,这会子只觉得腰儿酸、腿儿累、脑子也有些昏昏沉沉的,便应了一声。
夫妻相拥着睡下……
嫤娘很快就睡着了,可田骁却毫无睡意。
他忍不住想起了在房州时的遭遇。
房州是个苦穷之地。
苦穷到……
就连惯在外头行军打仗的田骁也有些吃不消。
说到底,当年魏王赵光美想要拉拢田家,反被田骁算计,这才被扣上了谋反的罪名,被发配到房州来的。
所以在见识了房州的苦穷之后,假扮成神医贺子奇的田骁是尽了全力想要救治魏王的。
可让田骁意想不到的是……
长清郡主居然向他献媚?
在他初初意识到这一点的时候,还有些惊疑不定,心想难道是自己的身份被长清给识穿了?否则,长清好歹也是个二十六七岁、未经人事的女子,怎么看上他……扮成了六十老者的贺子奇?
后来田骁才意识到……
长清献媚的对象,还真是“贺子奇”这个人物。
个中原因令田骁自己也不敢相信!
——田骁惯在外头行军打仗的,环境无论多恶劣,他都能坦然若之。却唯一有件事将就不得,那就是决不能捱饿。
可房州苦寒到什么地步呢?
房州多山多雨雾,因此瘴气生、蛇虫鼠蚁多……而田地又贫瘠无产出。
就连房州的州官都在饿肚子,就更别说百姓们了。
魏王虽被贬到房州,却好歹也是个亲王,自然有宗室奉了李皇后之命,送了吃穿用度过来……但魏王几次三番修书回京,或递给官家或递给圣人。可京中无论是官家还是圣人,从未有过允许让魏王回京的消息儿传出……
这时日一久,房州州官们彻底明白了魏王的处境,开始怠慢起来。
再后来,这些人开始克扣魏王的用度。
所以,就连魏王府里的人也是常常食不裹腹的。
田骁扮成了神医贺子奇,带着伴当去房州,又“无意”露出了一手神医功夫,因而结识了魏王妃,最终被魏王妃请进了魏王府去,给魏王治病去了。
在这其中,田骁可以不嫌弃魏王府的处理,却忍不得魏王府的伙食……所以常常差遣了伴当们出去自己花钱贴补伙食,有时也去外头山上打点猎物回来在府里烤烤吃了,还会分点儿给魏王府里的人。
长清是被田骏给强行送到了房州来的,本就心不甘情不愿……
在房州呆了一段时间以后,长清这才明白过来,早先她虽然被拘在汴京的郡主府里,且还被那些姑子们给看守了起来,但至少吃得饱饭吧?
到了房州以后……
她这过的是什么日子啊!
长清想回汴京去,可一来,她父王病成了这样,她弃之而去有违孝道;二来……早先她被田骏一掌拍出了内伤,自个儿的身子骨也不怎么样,如果路上无人照应,恐怕她根本就没办法活着回到汴京。
她只好留在了府里。
魏王府的景况岌岌可危。
魏王一直病着,府中的进项全靠李皇后支援,且还要被州官们昧去大半……魏王妃没法子,只得过上一段时间就发卖些物件、或是侍女什么的,以贴补用度。
长清实在是被饿得不行,又见寄居在府中的神医贺子奇天天吃鸡吃肉的满嘴流油,有一日她忍不住,半夜潜到了贺子奇的屋里自荐枕席……
田骁是恨不得当场就一巴掌拍死长清的!
这败坏门风的娼妇!
只是,盛怒之下的田骁,突然记起了这娼妇已经被他兄长给拍过一巴掌了……要是他现在再拍长清一巴掌,估计这贱人当场就血溅三尺了。
于是田骁只是冷冷地拒绝了长清,将她赶了出去。
长清自然忿忿不平,又觉得失了面子,放下了几句狠话才悻悻离开。
田骁想了半夜,最后觉得……终是不能再容长清活在这世上了。
——今日她为了一饭之思,居然能向一个六十老者自荐枕席,他日不知还会作出什么丑事来……她自己品行不端,可田家和大哥却不能因她而蒙羞!
他打定了主意以后,便伺机行事了。
田骁本事了得又精通医术,想要暗算长清郡主,简直就是易如反掌的事儿。
只是,长清郡主必须要死在魏王之后,甚至要死在贺子奇离开房州之后,这样才能让人不怀疑贺子奇……
所以,算算时日,长清大约也只有四五日的命了。
到时候,人们大可以将长清的死因,归咎于……她心伤父亲魏王的死。这么一来,她倒是能全个孝名,替魏王和皇家挣点儿脸面。
这事儿,田骁瞒住了所有的人,包括嫤娘在内。
而房州偏远,魏王与长清的死讯几乎是在好几天以后,同时传入汴京的。
田家人已经预料到魏王的死,却没想到长清也死了……这么一来,田骏再次成了鳏夫,田家阖府上下都要为长清挂孝。
依礼,田骏要守孝七个月;长房的孩子们要守母孝二十七个月;而田重进与田夫人、并田府二房等人,则要替长清守国孝七天。
田氏父子祖孙等人自然在第一时间里递了请辞折子呈圣。
官家一一驳回,还派了个黄门宫使到田府好生抚慰了田氏满门一番,然后又御赐了一块地,用以下葬长清郡主……且还教田骏“不必伤心”,说长清郡主的后事,由着皇室宗亲一手操办。
官家的反应让田府中人长长地松了一口气。
但田夫人还是交代嫤娘,让把府里所有带有喜庆颜色的物件儿全给撤了下来,就连府门口的一对大红灯笼也给换成了白布的……
然后,田府紧闭大门,又请了道爷与和尚来府中做法事,斋戒了七天,替长清郡主守足了国孝,这才作罢。
从此,田府中再也没人惦记过这位已故的长清郡主了。
而后来田骏再不肯续娶、也不愿纳妾纳通房什么的……田府中人虽替他感到惋惜,可也十分尊重他的决定,既然他不欲此事,众人便也不再强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