越是明亮的灯光,越显偌大的天君殿寂寞冷清。
蒋兰宫从两扇大屏之后步入玉阶之上,一面是野鹤芦荻秋,一面是怒涛簇雪图,三七连翘紧随而来,两边站正。
沈赐正挽着玉笛站在殿中,俯首行了个礼。
“看来只能等了。”蒋兰宫笑笑,手中揉碎一卷盖着蝙蝠印章的密令。
输?他不会输。
即便是现在天下群雄逐鹿,他的天君冠也不是那么容易拿下的东西。
知道自己轻重的人,反而不会轻易搁浅。
这一天的景象仿佛已经在蒋兰宫的脑海中徘徊了很多年,他从不害怕去想象失败,从当年入主宿星阁开始,他每一场噩梦里不是荆州之死,而是失足坠落云端。
像自己这样的背景,迟早都要面临这一天罢了。
许许多多的杂念在他头脑中盘旋,不知道从什么时候他开始忽略掉一些显而易见的隐患,变得优柔寡断起来。守住天下总要比打天下难,自古以来无可争辩,当他以为自己睁一只眼闭一只眼足以怀柔世人的眼刀之时,那些人已经将真正的刀刃对准了他。
可蒋兰宫想来不觉得自己错了。
走到如今这一步就像老天对他开的一个玩笑。将自己推到现在被八州声讨局面的,竟然是自己命里做的为数不多的那些好事。
不知多少次解救提拔陈远亭,让他成了今日的杜驿,三州交界一战导致今日伤势无法正常迎敌。念及情分放过何容与,让他阴差阳错与慕容相识,并因此带着对蒋化吉的怀疑鼓动辽肃宗起兵造反。
而为了复生杜岸,蒋兰宫多年默默看着辽肃宗东躲西藏而不斩尽杀绝,致其肆虐首领玉山,折损了可以守卫灵永州的屏障。
成为天君之后,对老宗门怀柔放宽,提拔别子真做临阳督主,让他得以在极东起兵拖绊住乘安州的脚步,其他仙门趁火打劫,墙倒众人推。八州调兵陷入捉襟见肘的局面,才给了杜驿等人潜入灵永的机会。
或许这些都是错吧。
蒋兰宫算了一辈子,算到了所有这些事的发生,所有这些人可能会做出的选择。
只是他没算到,这些事会集中在一起爆发。
雪上更添霜打,仿佛天谴降临。
天地不仁以万物为刍狗,无论是名门贵胄还是俗人百姓,在苦难中一视同仁。蒋兰宫如今才算真正明白了不为尧存不为桀亡的意思,天道不属于任何人,谁胜谁负仅仅对于人有所意义,生生死死在青史之中寥寥数语而过,根本算不得什么。
替天行道的杜驿何容与等人,不知道能不能接受最后得到的“天意”呢?
留得青山在不怕没柴烧,天君之位只是一个工具罢了,为了达成如今一切的撬棍而已。有没有这顶帽子,蒋兰宫想来并不是最重要的事情,他的计划只剩下那么一步,如果这一步能照常迈出去自然好,可若路上多了绊脚石,他也不在乎将一步变作两步、五步、十步百步地继续走下去。
就凭这一点,他永远不会输。
那群人打上无尽洞天来也是一样,他们费尽千辛万苦终于来到了虎口之前,然而背后的群狼仍在紧紧盯着他们的动作,这八州还有不是那么没心没肺之人,他们依然是蒋兰宫的后盾。
老仙门残存的力量值得忌惮,新派仙门和八州各个督院同样不容小觑。
没有人愿意只在霸主的位置上坐十天半个月,他们想要的,必须要从蒋兰宫嘴里一点点往外拿。
现在不值得再去想那些几成定局的事情,蒋兰宫合上双眼,在战前做最后的闭目养神。
寂静的天君殿上,几个人无声无息好似和周围的立柱融为一体。
蒋兰宫觉得眼下情形,比自己想象的要好那么一点。
他忽然想起杜萦回,也许那个人现在不在这里,才是最好的情况。
“亚父……”他在心里喃语。
不知道何堂主是先去找你还是会先来找我,但愿等他抵达之前,我还没有彻底失去阵地罢。
本来这种时候最不想扯上的两个人,到底还是会扯进来。
但愿你能见证我接下来所要走的路,而再也不是以垫脚石的身份了。
能够给你留下的,我这次都会完完整整地留给你。