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根本没有想到,眼前这个魔物将衣裳抛出去时,竟还顺手抛走了一个人。
鱼初月并没有趁机逃跑。
她此刻的状况不太乐观,恐怕走不了多远,就会伤势发作现出身形。
金丹期的修为在这满是黑色雾霾与魔物的魔界根本不够看,失去庇护,她只有一个下场——和方才的印清风一样,被啃得渣都不剩。
她只能祈祷,没有她的拖累,劫可以很快甩掉濯日子,然后回来捡衣裳。
她就站在他的灰袍旁边,扬起头来,望向雾霾中不动声色交上了手的一人一魔。
劫已现出了人形,身上穿着合体的灰色中衣和长裤,方才脱下袍子的时候手臂蹭到了头发,本就束得歪歪斜斜的松散头发彻底披在了肩上。
他的身形飘忽鬼魅,旋身避过濯日子的拂尘时,三千青丝纷纷扬起、落下,露出小半张病弱俊美的脸庞。
面对强敌,他总算不再摆着那副蔫不拉叽的颓丧样。淡色的唇抿成了一条线,眉头微绷,稍稍下垂的眼角里,时不时闪过淡淡锋芒。
动作如行云流水一般,在黑雾之中荡出道道清澈的灰色弧光。
每一次濯日子的拂尘袭向他,都会被他用四两拨千斤的手法扫到一旁,而他的身体借着那力道,轻飘飘地掠得更远。
濯日子初时还有些漫不经心,只是想要随手灭杀这个撞见他行事的魔物,几招之后,察觉不对。
这个东西不容小觑。而且更诡异的是,它的身上根本没有魔息——魔息便相当于修士的灵气。
一个没有灵气的修士,那根本称不上修士,只能叫凡人。
那没有魔息的魔物,又是什么东西?
濯日子眉目一凝,重视起来。虽然方才并没有很上心,但就凭随手用拂尘挥出的这几下,即便是大乘的魔物,也需要全力以赴,小心应对。
可是面前这个眉眼疏懒的魔物,却好像压根也不觉得吃力,身形如流云一般,滴水不漏!
来回斗了几个回合,竟是从头到尾没有露出半点破绽。
这怎么可能?
濯日子沉下了眉眼,拂尘一晃,麈尾顷刻凝为一股,丝丝融合,每一缕麈尾细毛之间不再有任何缝隙。
这柄拂尘是一件仙器。
只见濯日子反手一震,掌中拂尘变成了一柄造型独特的八棱仙剑。
濯日峰主攻煅体和剑道。
有剑在手,濯日子的气势立时不同!
剑一动,便有道道锋锐寒芒向着那道病弱的灰衣身影疾射而去。
“呵,圣人动杀心了。”男子慵懒好听的声音轻飘飘地响起,“想来我听到了什么了不得的秘密。为了‘正义’杀人灭口么?心思太重,剑意便不纯了呢。”
灰衣一晃,身形像是墨汁滴入清水一般荡起了一团散雾,剑光自他浮空之处直直穿过,击散了幻影。
“你是谁。”濯日子握着剑,方正的面孔上满是凛然正气。
幻影缓缓凝聚。
病弱美男子重新出现在原地,懒洋洋地望着濯日子。
就在他即将开口说话之时,只见方才穿过幻影掠入黑色雾霾中的剑芒,竟悄然回旋,直直袭向他的后心!
“啧,”薄唇一勾,劫那下垂的眼尾露出一丝讥讽,“偷袭有用的话,我早死八万遍了。”
就见剑芒透体而过,掠回濯日子的拂尘剑中。
灰衣身影毫发无伤。
这一下,濯日子真正重视起来。
“你究竟是谁?”
第48章 过命的交情
“你究竟是谁?”濯日子目光沉沉,盯住这道风流懒散的身影。
鱼初月悄悄拽着那件落在地上的灰色长袍,借着濯日子和劫打斗时搅起的风势,不动声色往后退了许多。
他的衣裳就像是驱邪灵符一样,周遭那些隐在黑雾中的魔物避之不及,给她腾了一块干干净净的地方。
她得避开战局,以免被殃及池鱼。
劫的声音变得阴冷了许久,终于有了一点魔物的样子。
他阴恻恻地笑道:“我是你爹。”
鱼初月:“……”
敢情他当初就是这么激伽伽罗打赌的。
“找死。”濯日子不再留手。
圣人级的战斗,鱼初月如今的眼界明显就跟不上了。
不知是因为招式返璞归真,还是因为濯日子不想闹出太大的动静,总之,这位圣人并没有施展那些大范围的绝技,而是蓄杀招于毫厘之间,招招夺命。
在鱼初月看来,濯日子站在原地几乎没有动上一动。
但看劫那一边便能发现,这个圣人的招式是至为凌厉的。
劫很快就稳不住人身。
他化成了灰雾,与濯日子看不见的杀招缠斗。
时不时,那灰雾便会轰然一散,本该没什么实质,却能清晰地感觉到他的身体受到了恐怖的撕裂伤害。
“刚吃过人么?呵,若不是魔体沾到了人界的香辛料,我还真是摸不到你行迹。”濯日子踏前一步,脸上正气凛然,“原来是雾魔。难怪感觉不到魔息,这周遭的雾,便都是你的魔息。待本圣打散了这黑雾,看你还能往哪里逃!”
听到这话,鱼初月的心脏不禁一个‘咯噔’。她做的烤肉,让劫暴露出了弱点吗?
劫的身影凝聚起来。
脸上已不见丝毫散漫颓丧。只见他眉眼低压,杀气化成邪笑,挑在唇角,“发现了我的秘密啊,这可如何是好。”
濯日子冷冷一笑:“不用愁,你活不过今日。”
鱼初月的心脏再次怪异地跳了跳。
他说‘发现了我的秘密啊’这句话的时候,神情、语气,竟与崔败一模一样!
她目光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忽然就明白了为什么伽伽罗会赌输。
他是雾魔,只要周遭有魔雾,便能将真身化入任何一处,自然是站着给别人杀,别人也杀不死。
但是只要知道了他的秘密,他的弱点就会清楚地暴露出来——他只能存在于雾中。
难怪他离开魔界就会死。
鱼初月不自觉地屏住了呼吸。
濯日子发现了他的弱点!
他会死!
一旦他死了,他这件衣裳对周围的魔物就再没有任何威慑力。只要它们胆敢凑上来,就会嗅到她身上的活人气息!
趁他还没死,带上他的衣裳逃跑?
鱼初月很复杂地望了他一眼。
‘这是个魔。’她告诉自己,‘不是什么好东西。我得留着性命,将濯日子是坏人的事情告诉大师兄!’
她抿了抿唇。
走!
眼睛里闪过坚定的光。
她将地上的灰袍拖得更远,约摸着逃出百丈之后,才将它抓了起来,往背后一披,向着正北方向直直跑去——上一次日落时,她便记下了大致的方向。
魔界位于仙域正南方,往北走,肯定没有错。
离开了那只雾魔的庇护,她再一次感受到魔息的阴冷恶意。它们不断往她受伤的地方钻去,呼吸里很快就带上了发霉的血腥味。
周遭都是魔息,她没办法调息,也没办法补充灵气。
护住脏腑的灵气快速消耗,体温迅速降低。
前方只有无穷无尽的翻涌浓雾。
前后左右,都是一模一样的景象,好像落进了无尽的深海一般,看不到任何尽头和希望。
哪怕头顶上方有一轮淡白的太阳,也无法给人带来丝毫安慰——她一直往前走,感觉却像是在原地踏步一样。
身后时不时传来恐怖的轰撞声。
头顶上方的浓雾被震出了一道道扩散的波纹。
看这余波,便知道劫一定是被濯日子逼出了真身,不得不与这个圣人硬撼。
他会死吗?
一定会的吧。
鱼初月抿紧了唇。这只魔物,把她带出了伽伽罗的魔殿,还打算抓魔龙,让她离开魔界去替他买吃的。
她觉得在他的手中保住小命好像已经不是问题了。假以时日,她必能成功脱身,说不定还当真可以和他成为朋友。
她并不希望他死去,可是她没有任何办法。
就算她留下来,也无法给他提供一丝一毫帮助,只会成为拖累。
此刻她能做的,便是活着离开魔界,将濯日子是叛徒的消息传回天极宗,只有这样,这个叛圣才会受到应得的惩罚。
鱼初月紧了紧肩上的长袍。
他的衣裳上有淡淡的竹叶香,这让她感到十分困惑。
在这个满是霉味的世界里生活,吃那些腥臭的魔物,他的身上怎么会有这般清新隽雅的味道?
‘劫,希望你能活下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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