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涧中意_90

    “你以为师父不带走我,我们便能永远是无间的青梅”蔺吹弦冷笑了一声,微微眯眼盯着卫忧已,眸底满是谑讽“我没了母亲,但在那之后,师姐确实待我体贴入微的唯一一人。卫忧已,你说她不是我母亲,但我要告诉你,她同母亲在我心中的地位是一般无二。”
    46.单相思
    卫忧已很小的时候便知道蔺吹弦的母亲,知道她本是朝中云游医女,只因独身一人经行筇清时承了卫家之聘,才留在了卫府,临时驻下行医。
    但唯独巧在那时她早已有孕在身,又恰好同卫家彼此相与为善、相处融洽,于是随着蔺吹弦的出生,她这一驻便也成了长留。
    卫忧已同蔺吹弦同年,自是从此两相青梅,折花共剧。
    一切皆算得上平和安稳,无忧虑的日子长而舒缓直到那年饥荒将至,时疫横行。
    “我没有躲你,我从来都没有躲着你。”卫忧已咬着唇的齿关松开,垂在身侧的手攥紧了起来,音调低迷“吹弦,只是我自觉对不住你,不敢去直面”
    “那时我分明每日都是跟着你的,几乎一刻也不错开。你在灵堂,我便在灵堂门边站着;你在花园,我便隔你两棵树守着;你在房里,我便是始终在你门外。”卫忧已这样说着,语调竟然也攀染上了几分微不可查的急切“我知道你因为你母亲而记恨我、记恨我们家,我也为此怀疚在心,不知道该去如何面对,也不知道该同你说怎样安慰的话,吹弦,我”
    “你如何你跟着我,便不算躲了么你有没有哪怕同我多说一句话”蔺吹弦握着卫忧已肩头的手越发攥紧,音调里染上谑讽“是,我是恨。但我恨的是母亲她为何那样良善无私,为何要去照顾你们整个染了时疫的卫家,为何要放任自己那般劳累,又为何那样不小心,以至于最后医者不自医、唯一去世的反倒成了她自己。”
    “我恨母亲为什么是个医者,以至于就算是她没了,那些人还要夸她无私、还要颂她功德。我不想听那些称颂,也不想要旁人的赔偿和施舍,我只想要回我的母亲。”
    蔺吹弦咬牙说着,纵使相隔已久,年幼无助时的回忆也仍旧仿佛隔了一团烟水,于此际蒸腾渐升,一时依稀的当日之感也如藤蔓般缠回了心头。
    “我恨母亲唯独对我狠心,便肯为了救治旁人而抛下了年幼的我。我恨她便连最后一面也不让我见我根本不怕染上她得的病、不怕会死,可她却连一面也不让我见。”
    “母亲是我的全部、是我敬仰和依赖的光明,在那光芒骤灭、我所仰仗的一切坍塌之后,我如何不椎心泣血”
    此刻蔺吹弦的心下纵使泛起微澜,语调却渐渐放低了下去,不再像是最初时那样冲动。
    话已至此,蔺吹弦陷入了一时的沉默。卫忧已同她站得极近,两人皆是垂着眼睫,此间便只听得见彼此并不沉稳的呼吸声。
    在此前,卫忧已几乎从不曾如此刻意地在蔺吹弦面前提起过她大师姐,更不曾如此明目张胆地同她讨论年幼时的那场分别。于是如今蔺吹弦所说的全部,都几乎算得是一番未曾听过的心声。
    其实她们的相逢再会如今算来已经有好几个年头了,这些话走到了尽头,却还是卫忧已第一次听见。
    这些年里,她究竟都做了些什么以至于直到如今,她还是对蔺吹弦一无所知。对她的所念所想,全然无察。
    她们的关系朦胧暧昧,而又粘连得太不牢固。仿佛是下一刻就能崩坏而再无交集,是一段全然让人看不见希望与未来的关系。
    这就是她这些年里做的一切,得到的结果。
    卫忧已心下渐渐乱了起来,庞然的烦忧一时渐生,像是长出了吸盘的藤蔓,牢牢缠在了心间。
    但她还未来得及理清,便见到身前蔺吹弦再度坐了下去,将胳膊靠在了瓷凳边的乌木方桌上,神态晦暗。
    “但这些都已经过去了,卫忧已。”她坐下后伸出双手将桌上灯罩抬起,指尖沾染了穿过琉璃的光,显得细腻又光滑。
    卫忧已只看了一眼,便一如既往地不愿挪开视线。
    “我如今根本不记恨你们家,也更没有因此事记恨你。救死扶伤本就是医者本职,更何况若是能以一人之力从时疫底下挽救多人,以母亲的性子,自然是会明知不可为而为之。”
    “母亲的选择或许我曾经有过滔天怨念,但如今早便释怀。”蔺吹弦说着,已经将那灯罩之下的灯火拨亮,三言两语间复又双手捧着薄薄的琉璃,轻轻罩了回去。
    “我已经长大了,再不是个孩子。母亲救了你们,舍了自己与我,如今只要她在天之灵觉得满足、觉得高兴,我也再无微词。”
    蔺吹弦一番话下来,卫忧已如旧是一言未发。蔺吹弦抬眸看了她一眼,却又旋即错开了视线。
    “卫忧已,如今师姐于我,是世上再无可比的恩深义重。我这辈子都不会将她置于任何险地,为此我完全可以没有自我,也不惜辜负了旁人。”
    一番话至此,卫忧已仍旧是无言。蔺吹弦停顿了片刻,缓缓开口续道“从前师父将我带入云堂之时,便说过要我同师姐相依为命。我曾经亏欠了师姐、愧对于师父,后来又辜负了师妹,整个云堂师门之中都是我犯下的错。这些理不清的债,我永远都不会再放下。”
    “如今我从信中也得知,师姐近来新收了一二门徒。她在信中同我说,如今日子过得单调,不时要想起从前。”
    “她已经许久都没个伴儿了,那样庞然的一个落云山空无一人,她定然是会吃力的。我要回落云山去,忧已。”蔺吹弦说着说着,不知为何语调里染上了些微不可查的哭腔“我不欠你什么,从来便不欠。如今我要走,你根本不该做这些出格事,弃了你的行程,又这样带着连臻来追我。”
    “元家是我在山外红尘里唯一的执念,我倾尽了这些年岁在你们这些显贵中摸爬滚打,都只是想要去将它连根拔起、让它再也构不成威胁。即便是旁人说我虚伪也好、贪图富贵爱慕虚荣也罢,只要能借到那把刀,便是去巴结谁我都无所谓。”
    蔺吹弦的声音到这里越发小了下来,她不再去观察卫忧已的脸色,而是隐约吸了吸鼻子,按捺住了心下莫名其妙而又来势汹汹的情绪。
    “如今不管那是你的手笔还是我师妹的功劳,元家都已经覆灭了、不复存在了。那乱伦又恶心的一家怪胎已经再也够不到师姐一角这里的一切就都没有了意义。”
    又是这句话,没有意义、永远都是没有意义。
    卫忧已咬住了牙关,忍住了那股翻浮的愠怒与不甘。
    “卫忧已,我们本来便没有什么关系。你如今惦念着的无非还是年幼时的情分,你说你喜欢我,无非也是喜欢那点我同你情投意合、默契无间的往昔。”蔺吹弦这次不仅是垂着眼睫,一时连头也垂了下去,几缕细软的发滑落下来,遮挡在了颊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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